闲忆东京
去年除夕,去机场接妈妈。成都难得的晴天,阳光清透,街上却人车稀少。机场也比往日冷清了很多,人人戴着口罩,警惕地保持着距离。
早在几个月前定好了一家人去东京的机票和民宿,却不曾想临出发时,疫情开始呈现凶猛之势。打电话咨询航空公司,不予退票。非富贵人家,三个人的旅费不是小数目,于是决定硬着头皮出行。
除夕当晚,电脑播放着春晚。妈妈用从老家带来的酸菜肉馅为我们包了一桌饺子。我煮了一锅冬阴功汤,丈夫和妈妈却不习惯那味道。于是一家人简简单单地吃过年夜饭,早早睡觉了。
第二天很早就启程,先飞到香港,再转机飞东京。和国内的清冷相比,羽田机场人满为患。室内空气闷热浑浊,整整一天都戴着医用口罩,头昏脑涨。在机场足足拖延了两个钟头才成功出关,夜幕垂落,民宿主人已经等在地铁旁。

当晚下榻横滨,第二天直接去了镰仓。天是阴的,海风很大,我穿了两层外套依然寒冷。在《灌篮高手》标志性的取景地等了一会,小火车迟迟不来,便也没耐心等下去,缩着脖子跑开了。沙滩细软干净,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脚印,一个穿制服的日本女孩独自坐在海边,安静地吃完了两个饭团。这场景似曾相识,想必是日本电影里常见的画面。
傍晚回程路上,偶遇一辆彩色小餐车。车上挂一小块黑板,写着咖啡豆的名称和价位。摊位老板是位头发灰白的大叔,衣着干净,开着小车卖手冲咖啡,一杯约十几元人民币。我要了一杯肯尼亚,他取出黄铜手冲壶,闷蒸,冲水,浓香四溢。
回横滨后,天色已晚。或许是白天吹多了海风,妈妈开始咳嗽流涕。附近没有药店,只得猛喝热水。好在一觉醒来,症状减轻了大半,可以继续旅行。
若不是回顾照片,翻阅票夹里花花绿绿的票根,我很难回忆起我去过了哪里,看到了什么。无论是东京,还是我旅行过的任何地方,都逐渐变得印象模糊,像被水浸过的彩画,只剩下一团团晕开的色彩,一片片朦胧的光影。但又有一些时刻清晰得近乎突兀,仿佛岁月投影在我眼前的短片。

去吉卜力美术馆的路上,偶遇一个幼稚园的师生出行。不足一米高的小孩子,穿着彩色的园服,戴着蓝色的渔夫帽,乖巧地坐在手推车中。女老师们一人推一辆车,依次穿过马路。阳光泼洒下来,干净整洁的柏油路被晒得发亮。几个看上去很有的活力小朋友似乎不甘心一直被照顾,跟在老师身旁帮忙推车,脚步略显踉跄,像摇摇晃晃的小企鹅。妈妈见状大笑,隔着马路拍了很多照片,边拍边感慨“太可爱了”。这似乎是整场旅行中她最开心的时刻,脸上是发自肺腑的笑容。年纪越大,她就越喜欢小孩子,明明曾经也是很没耐心的人,如今竟然可以和孙辈待上很久也不嫌闹腾。那一天,看着她的笑容我心里有轻微的惭愧,为我不肯生育,更为我制定的旅行攻略过于自我,几乎每天都要去美术馆、古着店打卡,而她这个年纪的人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东京的食物她也并不是很习惯。那段时间我们常去吃拉面。我爱吃一兰,每次要多加一个温泉蛋,然后连汤也喝掉。妈妈觉得面汤太过浓郁,盐分又重,吃几口就腻了。期间去吃过一次寿司,花费不菲,妈妈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块,然后捧着保温杯喝起热水来。但东京便利店里的盒饭格外合她的中国胃。青椒肉丝,麻婆豆腐,放到微波炉里转几圈,便是她熟悉的家常味道。她尤其爱便利店的米饭,说日本的大米真是好,晶莹剔透,香气扑鼻,比咱们东北的大米还美味。于是大部分时间,我们依靠便利店的食物果腹,也算吃得不亦乐乎。那时我们想当然地以为,东京所有便利店都是有用餐区的,可以用来休息吃东西。
这个刻板印象很快就被打破了。从国立美术馆去浅草的路上,几乎没有餐馆。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全家便利店,于是采购了几大盒饭菜,又加了一盒关东煮。待加热好食物准备大快朵颐时,才注意到,店里似乎并没有用餐的地方。
我们提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没有休息区,没有休闲长椅,又饿又沮丧。不知走了多远,终于望见一家711,靠窗的地方摆放了长条餐桌和板凳。我们犹豫了一阵,低着头走进去,也不敢看店员的眼睛,匆忙吃完了全家买来的食物。末了仍觉得心虚,于是买了两瓶酸奶聊表歉意。

在东京最心疼钱的一餐并不是寿司。那晚在新宿一带闲逛。酒绿灯红,空气中摇曳着时髦男女的香水味。我们走得脚掌酸痛,还在为晚餐纠结不已。寿司和烤肉太贵,拉面和便利店吃了太多,想换换口味。走进韩国城,转入一条窄巷,“张亮麻辣烫”几个字跃入眼帘。熟悉的招牌,熟悉的乡音,一时间让我们忘记了身处异国。三个人,三大碗麻辣烫,肚子鼓涨,意犹未尽。但没过多久,账单给这顿饭增添了苦涩的味道……三个人的麻辣烫花费了人民币五百多块,几乎是国内价格的十倍。
旅行最后两天,国内疫情形势愈发严峻。我们终于意识到,应该买一些口罩了。此时全世界的医用口罩都处于脱销状态,只能偶尔在药妆店看到一些小号口罩。虽然定居成都后胖了近十斤,但终究聊胜于无。返程前一天在千叶逗留,连防花粉的海绵口罩也已被抢空。最后在一家罗森便利店找到了仅剩的几包一次性口罩,本想全部买走,到底于心不忍,留了两包在货架上。
在千叶的这一晚,地震了。木质推拉门哗哗啦啦摇晃,窗外的警报声刺穿深沉的夜空,iPhone也发出刺耳的地震警告。我们睡在榻榻米上,地板剧烈地晃动,如躺在海浪之上。不知道是在四川生活久了,对地震习以为常,还是白天走了太多路,实在疲惫,我坐起身,闭着眼喃喃道:“地震了吗?”又“咣”地躺了回去,无论丈夫如何推拉拽扯,睡得人事不省。
起床后,来不及吃早餐就要赶路了。时间太早,出租车还没上班,房东主动提出送我们去机场。他用英文说日本好玩的好吃的很多,欢迎再来。我说也欢迎你来四川,那里也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很多地震。
依然是在香港转机。返程却不像来时那么顺利。飞往大陆城市的航班接二连三被取消,我们在候机室吃饭睡觉,被口罩闷得眼花头晕,头发油得贴在头皮上。所有的电视都在滚动播报疫情相关新闻,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武汉。
这是我和妈妈第一次没有和大家庭一起过春节。我问她在日本过春节什么感受,她说挺好的,就是有点折腾,明年春节还是回老家和大家一起过吧。我说明年春节一定要回家。
四季流转,春去冬来,疫情沉寂了一个夏天后,又在冬天卷土重来。这一次东北成了重灾区,各地政府都在呼吁人们就地过年,买好的机票只好再退掉。
这个春节,我依然没有回家。去年在日本买的口罩还没有用完,它们在冬天里又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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