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西藏是什么样子?
查看话题 >藏行笔记|徒步墨脱

9月21日
前一天晚上,住在一个没有接送机服务的酒店,紧赶慢赶到机场,还是不慎错过了去拉萨的飞机。今天4点半就被酒店服务叫醒,送到深圳机场。闷热难耐的广东,早上起来就已经浑身冒汗了,离开空调简直活不下去,快步走进冷气充盈的候机厅,终于长舒一口气。
飞机上捱了几个钟头,起得太早,昏昏沉沉,飞机也不是直达的航班,中间在西昌停留了一个小时,折腾到12点,终于抵达林芝。一出机场,高原的气息扑面而来,闷热的感觉一扫而空,一瞬间就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江岸的山峰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映衬着白雪的,是像水墨一样的青空。雅鲁藏布江汹涌澎湃,气势逼人。我们顺着水流一路向下,在佛掌沙丘停留了一会儿,拍了一会儿照,然后到派镇吃了个饭,藏族司机把我们的行李拉到索松村,我们就直接去松林口干活了。
这一次来西藏,和七月那次不一样,七月是纯粹来拍植物,而这一次是跟着青藏高原第二次综合考察的朋友来考察植被,打样方是研究植被的一种手段,一般情况下,每隔一百米海拔就要用皮卷尺拉打一个10米x10米的样方,认清楚里面有哪些植物,必要时还要采集标本。像在滇西北打样方,要从5000米一路打下来,打到2000来米的干热河谷,往往要在同一个地方住上很多天,每个海拔都打完,才能转战下一个地方。
同行的队友主要来自中科院北京植物所和昆明植物所,我们一路都带着考察手续,应付随时会遇到的检查口。车过松林口,钻出隧道便来到多雄拉山的腹地。雨水下得异常充沛,四周的山崖上挂满了瀑布,落在地上升腾起阵阵若即若离的水雾。杜鹃林下生长着小小的墨脱凤仙花(Impatiens medongensis),金黄的旗瓣,粉红的唇瓣,已经被连日的雨水打得半显透明。杜鹃林的第二个样方里,近乎奇迹一般地,一棵藏布杜鹃(Rhododendron charitopes subsp. Tsangpoense)的枝头上,还挂着一朵花,叶子上金黄色的鳞片显得格外的显眼,粉嫩的花瓣里外都挂着水珠,柱头调皮地向下转了七十五度,给整个花带来一种俏皮的气息。



我们“拉方队”坐着车沿着盘旋的路向上走,两辆车分成两个队,我们做偶数海拔,他们做奇数海拔,每隔两百米互相错开。来到3600米左右的一片草甸上,虽然已经是九月下旬,依然还是生机盎然,草地上散落着不少尖塔一样株型的贡山蓟(Cirsium eriophoroides),总苞片上有蛛丝一样的白毛,扁长的叶子边缘生长着黄色的尖刺,张牙舞爪地给自己提供保护。

七月的时候见过这一带的一种乌头,当时还是花苞的状态,无从判断是哪一种,而这一次岩石旁草坡上生长着很多的植株,藏蓝色的花朵在雨水的滋润下,隐隐反射出晶莹的光,五个心皮无毛,回去查了一下植物志,正是狭域分布的墨脱乌头(Aconitum elliotii)。和它相伴的还有君范千里光(Senecio lingianus)、壶冠龙胆(Gentiana elwesii)和根出红景天(Rhodiola cretinii)等,打完样方已经7点多了,收拾一下,回到索松村的酒店吃饭,落地的大窗外,南迦巴瓦峰高耸云端,云雾在山间开开合合,带着远古神秘的气息。







9月22日
一早开始我们便到了松林口,开始徒步派墨线,派墨徒步线路是指从西藏自治区林芝市米林县派镇至墨脱县背崩乡的徒步路线,全长约86公里。在扎墨公路未打通之前,派墨徒步线路是进出墨脱的主要通道,后来成为徒步旅行爱好者的天堂,曾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为中国十大徒步线路之首。派镇到拉格一段全长26公里,主要是翻越海拔4200多米的多雄拉山山口。
和七月份相比,多雄拉山的野花已经整个换了一拨,山花遍地,全是黄色系,路边开花最多的是近等叶虎耳草(Saxifraga subaequifoliata)、镘瓣景天(Sedum trullipetalum)、双斑黄堇(Corydalis bimaculata),都是一片黄黄的色调。
相比七月,天气是好了很多了,雨水不算大,12点钟就爬到了多雄拉垭口,今天来到这里的只有我们,连牛羊都不见踪影,雾气之中遍地花开,像是一片无人打扰的仙境。一片一片的叶状柄垂头菊(Cremanthodium phyllodineum)在草丛里开放,亭亭玉立,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气质,长梗拳参(Polygonum griffithii)也开遍了岩石间,最受人瞩目的贡山蓟又出现了,4200米海拔的贡山蓟株型变得更大了,苞片被毛浑厚,沾满雾气带来的水珠。我盯着它们看了许久,难以想通上帝是何等的灵秀,能够造化出这样神奇的花朵。








气喘吁吁翻过垭口,风声呼啸的极寒山口,草地上竟然又出现了一片片的粉红花,蹲下去观察,发现是一大片美丽的翅柄岩报春(Primula dryadifolia subsp. jonardunii),透骨寒气萦绕在耳边,手被冻得有点僵硬,不知道这样严苛的生境它们都是怎样生存下来的,带着敬意拍了几张照,赶紧快步往山下走去。

路边出现了几种马先蒿,其中一种像是塔布马先蒿(Pedicularis takpoensis),没见过的野花越来越多,其中有一种穗序蔓龙胆(Crawfurdia speciosa),盛开着几乎可以称得上妖娆的花朵,另外轮叶獐牙菜(Swertia verticillifolia)也是相当值得一提的一种植物,花朵开得完全不像獐牙菜属,可惜天色渐暗,没能拍到好照片。









到拉格的最后一程,一条五米左右宽的河横亘面前,师傅的车就停在对面,但怎么过河是个大问题。我们试图找出一处水浅的地方,前后左右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只能撸起裤腿,脱下鞋子蹚水过河,这个河水简直了,冰凉刺骨,雨下得越来越大,过完河后大家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9月23日
相对休闲的半天,在拉格村附近逛了一下,补充了几个样方,拉格后山似乎是一个知名的模式产地,许多植物的模式标本都在这里采的,见到几种特别的野花,其中有多序挖耳草(Utricularia multicaulis),相当少见的一种捕虫植物,还见到了尼营小檗(Berberis leptopoda)等。






9月24日
6点半左右,泼泼就叮咚叮咚地按起了大家的门铃,今天的徒步路程最远,所以早早就往拉格方向开,到了距离徒步起点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挖土机又在修路,不能往前开了。下了车大家快步往前走,穿过昨天最后一个样方,开始正式徒步拉格到汗密的路线。昨天鞋子进水,烘了半天才烘干,今天我学乖了,直接全地形徒步鞋上马。全地形徒步鞋是什么?当然是洞洞鞋了,我在超市里买的,从阴晴到雨雪,从流石滩到红树林,一双洞洞鞋,走哪都不怕。

道路泥泞至极,石头路上全是深深浅浅的泥坑,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走,随时提防摔坑里,也没有多少心思拍花了。路边的植物建群种是一种铁杉,铁杉林下米林凤仙花(Impatiens nyimana)开得正艳。原本春夏季节开花的管花杜鹃(Rhododendron keysii)竟然也在开,开得还不差,花期如此反常,大概跟上半年反常的干旱脱不了干系。





整体来说路并不难走,但是一直在相似的海拔缓慢地起伏,每下一百米都隔着好远的距离。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叫大岩洞的地方,有一户人家,吃饭住宿都没有问题。大家都饿了,就拿起包里准备的干粮吃起来,几个小朋友对我们很好奇,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我们塞给了一些小零食给他们,走的时候还跟我们不停挥手说拜拜,相当可爱。



路边开始出现粉红色花的墨脱珍珠菜(Lysimachia medogensis),气候越来越热了,偏热一点的类群,像是罗伞一类也逐渐开始出现了。一路都是凤仙花,但一种极其美丽的凤仙花在其中特别突出,紫色的花瓣,扭转的唇瓣十分有特点,回来查了一下是紫花黄金凤(Impatiens siculifer var. porphyrea)。





下到2600米,拍照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条蚂蝗爬了上来,气氛顿时风声鹤唳起来,快速收起了洞洞鞋,换上了登山鞋,并用袜子扎紧了裤腿。9点30分,终于看见了汗密的灯光。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客栈门口,大家纷纷检查起了身上,一时间哀嚎阵阵,基本上每个人都中了,最惨的是负责拍照的宋老师,撩起裤腿一看,左脚上叮了十只蚂蝗,每一只都吸得脑满肠肥,一踩一个爆浆。
苍山西坡基本每一条沟都是蚂蝗窝,在大理跟蚂蝗做了多年斗争之后,我总结出了防蚂蝗的终极攻略——其实很简单,穿长袜,用袜口扎紧裤腿,走一小段路就前后检查一次,走路的时候尽一切可能不碰到草木,走一小段就前后检查一下脚,那就准没什么事,带上酒带上盐喷洒上鞋子和裤腿效果尤佳。仔细检查了一遍鞋子,里里外外竟然挑出了十几只,有几只被我踩了一路,已经闷死掉了,因为防护得当,所以特别幸运,一口都没有被咬到。
9月25日
汗密的海拔大约2100米,气温与大理类似,既不冷也不热,舒适宜人。老乡家里吃了早饭,开始疾步往下走,万里晴空,天气极好,只是离开人居住的地方不久,一群群的蚂蟥就又围攻上来了,千军万马,摇头晃脑,密密麻麻。一边谨慎地拍花,一边不停地把爬上来的蚂蟥揪掉。
政裕一路都在看蕨,一会儿窜进草丛一会儿钻进树林采蕨类,采集袋上起码爬上了十几只蚂蝗,甩都甩不掉。11点钟,走在前面的泼泼突然停下来,指着政裕的额头大叫,我们仔细一看,不经意间政裕脸上已经血流成河,蚂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他的额头吸血,甚至已经吸完血跑掉了,只留下不停冒血的伤口。
大家愈加紧张起来,紧密防范。我走了一会儿,往手上一瞄,手臂内侧突然有一条蚂蝗它就上来了,摇晃着脑袋正准备吸血,赶紧一巴掌打掉,感觉十分惊惧,知道墨脱的蚂蝗凶残,但也实在太凶残了吧,这么严防死守,我都基本上没有靠近过叶子,它是怎么上来的?

16点09分,终于下到需要打第一个样方的海拔——1600米。这是山半腰相对干燥的一片区域,脚下一条大河流过,两旁的植物异常陌生,和印度的植物区系已经很接近了,看了半天,好几种连科属都看不出来。
再往下走,就到了闻名遐迩的老虎嘴。老虎嘴,老虎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右手之下,就是万丈悬崖,石头极其湿滑,而阴魂不散的蚂蟥到处都是。我走在后头,突然听到前面发出一声惊叫,跑过去一看,政裕正在草丛里摸索着什么——他刚刚滑了一跤,直接把眼镜摔出去了。
左手边是一条小而湍急的水流,右手边就是草丛掩盖的万丈悬崖,完全不知道眼镜是不是飞到了悬崖下面。前面还有很远的路程,700度的视力还能往前走吗?大家都开始紧锣密鼓地找眼镜,左右寻找半天,未果。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瞄到湍急的溪流里隐约有一个黑色的条状物,伸手捞起来一看,还好还好,镜片没有碎,架子有点歪了,蚂蝗凶猛,虎视眈眈,不敢再做停留,赶紧快速往下走。
虽然一路被蚂蟥雨分了心,但还是不断发现让人惊喜的野花。最美的莫过于悬挂在树枝上的近无柄树萝卜(Agapetes subsessilifolia),灯笼型的花冠,上面布满有规律的花纹,路边还出现了一种以前记载只产印度的马兜铃——掌叶马兜铃(Aristolochia platanifolia),可以算是国内新分布种了。另外一种漂亮的野牡丹科植物,酸脚杆属的墨脱酸脚杆(Medinilla rubicunda var. tibetica)也出现了,白色纯洁的四瓣花朵,在灯光下可以称得上熠熠生辉。

















虽然到目的地海拔上只有几百米,但是坡度渐渐缓了下来,这几百米海拔走了足足五六个小时,泼泼在前方一直说:只有一公里了,只有一公里了,但这薛定谔的一公里怎么走都走不到。天色昏沉了下来,已经没有心思再检查蚂蟥了,疯狂快步往前走绕过几个弯,终于走上大路,见到来接我们的司机。
坐在车上,蚂蝗从每个人身上不停地钻出来,探头探脑,车过背崩乡检查站,官兵检查了一下我们的行李,就把我们放走了。司机师傅把我们拉到背崩乡吃饭的地方,等待上菜的时候,大家坐在门口开始挑蚂蝗。一条接一条,足足有几百条,不过有了经验,大家防范得当,基本没怎么被咬,我也顺利逃过蝗口,一口没被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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