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南京淘书记

上次去南京是2014年，印象里好像是中秋，到南京看了不少博物馆，还有六朝石刻、栖霞寺、以及最爱的南唐二陵。今年十一正好也赶上中秋，长假居然有八天，所以专门安排几天到南京、苏州逛旧书店。

南京的第一站原计划的是南京古籍书店，本来抱了很大希望，不料到了书店楼下发现店门紧闭，告示牌则说停业整顿云云，后来上网才看到此事早已有新闻报道以及书友们的热议，看来还是行前准备工作做得不好。闭门羹吃饱后与朋友去了下一站，汉口路，之前查到的有两家书店，距离很近。

第一家是学人旧书店，店铺进深很长，两侧顶天的书架和中间的桌子上都摆满了书，二楼还有一些精品书、线装书和古玩、旧家具。我们到的时候店里人挺多，看来吾道不孤。一番淘拣收获不少，包括兰陵笑笑生、苦雨斋和索尔仁尼琴等。

出门继续向前到唯楚书店，店主据说是湖南人，说价的时候微微笑着不好意思的样子，料想是敦厚之人。店面比较小，满墙满地全是书，书的质量也不错，让人觉得如入宝山，一会儿就淘了一摞，最后在书架顶上还发现一套大字本《柳文指要》，果断收下。闲聊时，我说当年尼克松访华时周总理曾送其一套，店主则说无此印象，回家翻章含之的书，果然是我记错了，书是送给尼克松的翻译弗里曼的。

据章含之回忆，当时周总理说弗里曼汉语底子好，弗答说是在台湾学的，周则表示台湾对古典汉语比大陆重视，又指着章含之夸其父亲学问好，说他八十多岁还完成了一部巨作，弗对此很有兴趣，所以周才让章含之找一套送给弗。因尼克松一行第二天就要回去了，章当夜在上海找书，后来从市委写作组找来一套用过的，里面还夹着批判此书的条子。

我收获的这一套是某图书馆处理的藏书，品相颇好，除藏书章外看不出有阅读痕迹，封面装帧是中华书局以前的经典纯色风格，朴素大方。书后有作者自撰跋文：

“夫一九四九年，一划时代之大革命，一切弃旧图新，而文字势不得不首先异军苍头特起，立于最前一行列者也。十五年来，全国文家，以所谓古文格式从事撰写者，几於绝无而仅有，青青子衿，求其了解旧体文无所于滞，亦几成为断港绝潢之无所出。于是吾之此一臃肿庞大之陈旧述作，分明一无价值，而视为两千年来传统文学体裁之最终结穴，要不为过，信如斯也，吾欲有言。”

此段与章含之回忆中的周总理、弗里曼谈话可对看。我们读历史常觉得当事人迷糊而后来人清楚，其实有时候当事人也是清楚的。

“若夫一九四九年开国以后则大不然。全国公私文字，一律以语体文行之，毛泽东选集成为唯一典型，君师合一，言出为经……”

此段也是时代的深刻记录，我后来为此找到了一件物证，在苏州粤海路某旧书店淘了一本郭沫若的1971年初版《李白与杜甫》，其实这书我已有近年所出的新书，买这个旧书是因为里面夹了一张当时的购书发票。

发票日期是1972年9月18日，发票上打印的“类别”列有“马恩列斯著作”、“毛主席著作”、“马恩列斯像”、“毛主席像”、“中小学课本”、“图片”、“书籍”和“其他”，在“书籍”后面手写册数1，金额0.56元。值得注意的正是这种图书分类的方式。

“……至吾止于阐发到此，未得更进一步，且从来不敢妄自挦撦马列主义以掎摭人，则限于资地与能力之无可如何，识者谅焉。”

通观全书，确实未见作者引用马恩列斯和毛的文句来作批判或自我批判，与“时样文章”迥异。

南京之行，最后一天还去逛了朝天宫古玩市场的几家旧书店，因为下着雨，天色显得阴暗，店里也基本没其他顾客，淘到章含之和洪晃的回忆录各一本，此行满载章家三代人的书而回。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