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生活中那些“不好好说话”的时刻
查看话题 >结婚后的一次面粉争端
早上起来脾气不好,一般都是因为梦做坏了,定了坏基调。
6点27,我“腾”得坐起来。胡安问你咋了。我说没咋。起来就上个厕所钻厨房,意识到我根本不想做早饭。
回到沙发上坐着,喝了口昨晚的茶,牙缝里冰嗖嗖的。旁边有袋怪味胡豆,昨天胡安买的,因为不是宋体他又差点没认出来。多亏包装上一行醒目的拼音CHONGQING GUAIWEI HUDOU帮了个大忙。我撕开包装,郁郁寡欢地尝了尝,感觉还不错,再吃几粒,觉得更好吃了,麻味儿也显现了,又吃几粒,哎呦居然还挺辣,继续吃,袋儿见底了。
这时候才七点半,情绪还没出来。我好像是梦见小时候的地下室了。在几个木箱里收拾衣服,一股霉味儿,眼睛痒痒。想起过去的事,梦里肯定又哭了。好像是人生在地下室的最后几分钟,要多抓点东西出来,心里着急动作慢,急醒了。
胡安不习惯我早上这样安静,也醒了,小心走过来试探我,你还好吗?
我说我吃了一袋怪味胡豆。他说噢这么多啊。我说多吗?你一次吃一个披萨呢。胡安说,披萨好吃,你那个是bad joke系列。
胡安第一回说bad joke是吃肉松小贝的时候。“这明明是个甜品,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嘴、大脑,一起期待它进入嘴里甜蜜的滋味,结果一尝,咸的?这玩意儿是咸的?还有肉?这简直是个bad joke。”后来吃蛋黄馅儿的青团、月饼,牛舌饼,他都觉得被嘲讽了。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他问我,你想喝咖啡吗?我说可以喝喝。
他光着脚丫子跑去煮咖啡,洗手,放咖啡粉,开火。撒了一点肉桂粉,加了点水,端给我,说你慢慢品!我再睡一会儿?
我说谢谢你去吧。他如释重负。
但还是不踏实,过了一会儿又来问我,你怎么不开心?
我说没有啊。
他说我看出来了,你的脸像只不开心的猪。
我说滚。
他说你说说吧你为啥不开心?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在沙发上盘着腿儿,心想要是有一张落地镜就好了,看看我是不是像一只不开心的猪。
他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从面包那件事起,你就不会原谅我了!我早就知道!
我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来。面包这事儿对你影响这么大吗?胡安说,不是对我,是对你,从那天起你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我说怎么变了?他说变得哀怨。我说,啊?你从哪儿学的这么词。他说,刚刚查的,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说没有啊,怎么恨你了?他说,你总是无缘无故不开心,我就知道你在想那件事。你一想到那件事,就觉得我会变成贫穷的卡夫卡和艾略特,而你只是包法利夫人,对什么都不满意。
我说吵架就好好吵,不要引用,用自己的语言吵,不然我就不参加了。没劲。
面包事件始末
面包事件是咋回事儿呢?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天风和日丽,朝阳还没那么危险,我们从北京东边骑车回了北京西边,大风刮着,大汗淋漓。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决定烤一箱面包出来,这是胡安最常吃的主食。
我们很久不买面包了,在没有面包机的情况下全靠手揉自己烤。揉的工夫胡安出,别的都我来。这天我骑得腿疼,回家就歪在椅子里不想动,胡安揉着面,一会儿过来问我酵母够不够,牛奶够不够,鸡蛋黄油怎么称重。我丢给他一个公式,知道他算不明白。
果然没算明白,奶加多了,稀,又加面,干了,这个量酵母又少了。我跑去帮他调。揉吧,我说。我洗干净手又回椅子里歪着。
过了半个小时,胡安怒气冲天,他对动手的一切都没啥耐心,跟自己生气。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甭理他,而我比较坏,还老刺激他。他冲出来说,我觉得面已经揉好了,应该放烤箱了吧。
我说对,放烤箱发酵。他说好的,就放进去。过一会儿又出来问我,多少度啊?我径直走进厨房,准备自己调温度。他说你就告诉我得了,我自己来。我说上下33度吧。
瞄了一眼垃圾桶,果然,把两袋子高筋面粉都用完了。烤箱里一大团面等着发酵。我琢磨这一堆得吃半个月。
胡安说,你确定33度吗?我说我确定,千万别弄错了,上下都得开,温度过高酵母就死了。他用无力的中文回敬我:你才死了。
然后我们俩歪在沙发上,聊起他同事为什么会举报另一个同事假装隔离拿全额工资的事。他觉得举报这种事儿太丑陋了。又聊起他们单位去年发的那个奖牌。每个奖牌都有一个编码,是跟员工护照、身份证号对应的,所以也不能赠送他人,不能遗失。更加不能拍照发社交媒体。
胡安和他的同事就问,能不要吗?回答是不能。奖牌拿回来后我们就有点怕,这是不是什么监视设备啊?我们把大盒子里的奖牌抠出来,用手颠了颠,还挺沉,我说没准儿溶了能当废弃金属卖。胡安说,没准儿你以为溶了呢,转天一看它还能恢复原样。
说完我们就更害怕了。把这块奖牌包装好,塞进暂时不用的被子里,藏好。
我推他起来看看面包发酵得咋样了。他反过来推我。我站起来往厨房去,烤箱打开,温度明显高出室温很多,伸手一摸,面包外层已经硬了。我一看,下温33,上温133。
在那一刻,我猜我是发出了狼嚎。我说你是不是个大—傻—X!唯一一次让你发酵你就整成这样,你有没有责任感,你有没有脑子?你是吃屎长大的吗?
他说,你才吃屎长大的。我明明看见是33度啊。我说133前面有个1,你瞎了吗?
我把一大盆半发酵半熟的面端出来,欲哭无泪。他说那这个面怎么办。
我说只能扔了啊,能怎么办。我气得想哭,我说胡安我真是不敢相信你是怎么被养大的,我记得我和你妹妹和你弟弟的女朋友逛街那天,我们聊起你们家的男人,他们说的一模一样,动手能力奇差,那块大脑不发育。
胡安说那能咋办都已经这样了。要不我明天下班再买面粉吧,面粉都没了。
我说这样的事儿发生多少回了?你做事儿的时候就不能用点心?
他说我确实经常犯错,但是你也犯错啊。
我说咱俩犯的错是一个数量级吗?你说我能信任你啥?让你买红薯你买土豆,让你买蒜苗你买葱。让你给面包发个酵你就直接毁了它。
吵了半小时后,解决办法是,无论多晚,你今天必须独自做出一批面包来。
他推着scooter就出门了,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来,买了一包普通中筋面粉。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忆,一个半小时前那个配方的算法,又没算明白,不得不喊我过去帮他。
我当然没好气,算完之后我说,你把这个抄下来,放你钱包里,算是一日三省吾身。
他说我从来没见过态度这么差的女的。
我说谁遇上你态度都会变成这样。
到面包发酵、在二发,进入烤箱准备烘焙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第二天胡安早班,5点要起床。
我说你去睡吧,我来盯着。他死活不去。他说如果我睡了,你就会抓住我的把柄不放,觉得你要为我的错误买单。
后来我们都去睡了,面包上盖了层锡纸,不糊就得。
那天之后三天,我都懒得理他。有几次我看见他呆在另一间卧室苦思冥想,我说你在想啥,他说我在想为啥我动手能力这么差,是不是我们的教育里缺了啥。
我说你别找借口,达尼洛可不是你这样。人家连木桌都会自己造。胡安开始每天搜了大量youtube视频来学习磨刀、装瓷砖、换水龙头、擦抽油烟机。
没有一杯马黛茶无法挽回的感情
我把怪味胡豆最后一点儿末也吃了,袋子不断对折变成了个立方体,搁手上捏着玩儿。
我问胡安,面包事件给你留下了多大阴影啊?胡安说,很大。他有点委屈,他委屈的时候非常好看,眼睛眨得更快,好像要流眼泪似的。面带真诚的惭愧,好像对于自己的过错,自己也是无辜的,好像这世上一切坏事都明明与他无关,“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这样了”的那种状态。
他站起来问我,你想来杯马黛茶吗?
我说,可以喝喝。
他再次起身去烧水的时候,我发现他睡裤后头有一支鹅毛,大概是抱枕里掉出来的。他头发竖起,头发越长越金黄,像戴着个黄毛线帽子。🐤
胡安把马黛茶放进我们家最大的一只茶碗里,又插进去一只马黛茶专用吸管。我说这样真丑啊。他说你就喝吧。
我说,刚喝了咖啡又喝马黛茶,会不会心慌?他说你就喝吧。
我喝了一口,他说,没有一杯马黛茶无法挽回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