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索记事

阿米索人生活在平原的北部。大平原没有任何林业屏障，也顶不住从更远处北方来的气流，所以阿米索人生活的地方总是沙尘滚滚。他们生活在由泥沙建造的土屋中，每一间土屋都由一个非常大的斜面与生活区构成，斜面用于抵挡风沙的正面来袭。每年7月份，所有阿米索人都会尽量筹备一切食物，就像准备过冬一样在地窖里储存非常多的食物。到了8月，风沙滚滚，会将整个北部平原吹得伸手不见五指。阿米索人尽可能不组织户外活动。但是，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实是，离开这个地方是不可能的，阿米索人供奉的神书记录说：风沙是与神唯一的沟通途径，是神们一年一度来探望它的子民的征兆。风沙代表着神明的降临，阿米索人可以诅咒恶劣的天气，但是却不能诅咒风沙来临这件事。 长年累月以来，阿米索人养成了用厚厚的头巾包裹自己的习惯，他们逐渐将在公共场所露出自己的脸视为一种罪恶。这使得每个人在说话时都得非常用力地大喊，才能穿过包裹住嘴巴的厚实头巾，所以每一个阿米索人说话的声音都有如洪钟。在风沙肆虐时，如果有什么人需要传达信息，只需要在镇上的广场中央敲响三下钟，所有人都会开始注意他的发言，镇长就是靠这口大钟宣告风沙的走势，以及宣告可能增多的风沙灾害范围。这种朴素的风俗逐渐被外来的商人利用，旅居此地的行商者总是会雇佣几个声音特别大的、在当地有一定话语权的好手，在风沙不那么大的时候定期敲响大钟，然后开始兜售商人的产品，更甚者甚至会在飓风正盛时兜售自己的防尘头巾。因为风沙来临时，来自大钟的声音是唯一的沟通手段，所以聆听大钟这件事已经深深地写入了每一个阿米索人的头脑中。中央大钟只要一敲响，所有人都必须仔细聆听，这使得商人的广告效果前所未有的好，但是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这件事。阿米索人的镇长认为，商人逐利的本性摧毁了民风淳朴的阿米索人对大钟的信赖，因此曾经试图将商人赶出镇子。但是在这件事持续了两个月后，镇上的阿米索人逐渐发现没有商人来行商，对生活造成的影响远大于一个吵闹的广告大钟，外来商品在阿米索的城镇已经产生了非常大的需求。在众人无可奈何的催促之下，镇长不得不向行商工会发出道歉信，重新邀请了这些商人们进驻阿米索人的城镇。此后的商人们便变本加厉：不仅早上、中午、傍晚，有时晚上七八点钟，都有人能听到中央大钟敲响，然后就有个声音洪亮的阿米索人的声音大喊：XXX水果，甘甜美味，价格实惠—— 有感于广告大钟扰乱了人们的生活，阿米索人开始对中央的大钟有选择地忽略，这使得一些有效的信息无法真正地得到传达，于是好事者又在镇子的东头和西头修建了两口大钟。为了避免信息杂乱无章，也更好地使每个人能获取到自己真正想要听的消息，镇长作出了一个小小的规定：东头的大钟一般用来传达好消息，西头的大钟一般用来传达比较悲观的消息，镇子中央的大钟则比较客观、或者说不带情绪、不包含感情色彩，也更冷酷一些（包括商人的广告）。诚然人人都喜欢听到好消息，不喜欢被悲观的氛围所笼罩，在聆听了十几次某某某的父亲去世的消息后，镇子西边的富人们忍无可忍，集体搬迁到了东边，如此往来十几年后，东边逐渐变成了富人区，西边则变成了穷人区。镇子中央的大钟成为一条鲜明的隔离带，将两边的人互相分割。东边的人们当然也会去西边发布讣告，西边的人也会去东边发布喜事。几个月过后，人们逐渐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奇怪：西边的穷人们为什么就得忍受邻居的死讯、富人们掉头发、脚气难治这种无聊又让人沮丧的悲观信息？于是西边的人们发起了几次反抗，他们成群结队地前往东边的大钟诉说自己的痛苦：还不起钱、付不起佃租、追不到可爱的富人小姐......东边的富人们可不乐意了，毕竟他们耗费巨资购下东边的土地，不就是为了躲开那些令人不快的悲观消息吗？富人们集体霸占了东边的大钟，他们雇佣了好手守住大钟，通过强制付费制度来限制外人的进入，穷人们效仿此法，也派来打手把持大钟，在自己的居住区内只允许说出好消息，如此一来，说坏消息的人除了在中央大钟敲响钟，就再也没其他地方可以说话了。显然地，这件事严重伤害到了商人们的利益，因为这一轮的变化过后，所有居住在镇子里的人都逐渐产生了“中央大钟敲响等于不好的消息”这个印象，这使得商人们的行商效果大打折扣，商人们经过一番研讨，向镇长支付了管理费用，派出商会把持了大钟，除了缴纳税款并提前发出文案给商会审查，没有人能用随便中央大钟说话。 渐渐地，由于三个大钟都被人把守，这个 城镇上再也没人有渠道对外宣告坏消息了。阿米索人就通过这种方法彻底根绝了坏消息的传播，但是显而易见的是，这样并不能根绝坏消息的来源。大风沙来临的时候，所有人的生活都变得都更加盲目了，规避灾害的手段、受灾范围的扩散、风沙的严重程度，这些信息无法通知到每一个人，因为没有人能通过任何方法在镇子上传递消息。除了那些今天某某某太太生了一个孩子，今天某某某先生升了三个职位这种无关紧要的无聊消息以外，关于风沙、关于自然灾害、没有任何信息能传达到镇子上。因为失去了及时的消息通报，也不知道风沙灾害的肆虐情况，阿米索人的受灾情况逐年变得愈加严重。几年过后，这些现象使得每一个阿米索人都变得更加暴戾：暴戾来源于肉眼可见的人口减少、食物减少，重压之下人们的猜疑心也变得越来越重，一言不合就会与邻居大打出手，甚至提出决斗；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能规避甚至解除这种矛盾，每一个人都麻木地看着镇子上时不时出现的无主尸体，聆听着两边的大钟传来虚假的捷报粉饰太平。所有阿米索人战战兢兢地活在镇子上，等候着下一场风沙的到来，或风沙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