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记忆|他曾踏月而来
那是廿年前的中秋了。
前一年夏天,我家二十四亩良田和房屋被征收,离开生斯长斯的故土,搬到了疍家新村,过上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
疍家新村和我们原来住的杨家村,是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疍家新村的孩子派系林立,我和哥哥很长时间都混不熟,没有新的朋友,无处串门,彻底是“独门独院”的生活。
在这样无处话热闹的日子里,临了中秋,愈教人想念从前在杨家村的时候了。杨家村的孩子,不是哥哥和我的同学,就是彼此同学的兄弟姊妹,有什么玩具,或谁家亲戚从海外寄回来好吃的,都会相互分享。
旧居在杨家村的溪子边,溪边是一片几公里长的竹林,跳过溪子便是甘家村的数百亩农田,和连绵到天边的山峦。中秋前后的晚上,父亲、母亲、哥哥和我在院子十多米高的橄榄树下纳凉,总见竹林萤火虫一闪一闪飞到家里来。哥哥和我便向着萤火虫来的方向玩去,跨过溪子,追逐在田垄上,漫山遍田野都是萤火虫,天上的星、萤火虫的光,映在溪子里,映在田渠里,到处都是自然之光。那时村落只有三两盏路灯,昏暗的光甚至不及星星和萤火虫亮。
与始建于明代的杨家村不同,疍家新村是新规划建设的村庄,布局方正,绿化葱郁,但人工毕竟不及自然,萤火虫甚少来,只有满天星月不曾少。中秋之夜,晚饭后,我们坐在院子里赏月,母亲带我们拜过月光,开始吃炒田螺、芋头、菱角、柚子、石榴,还有月饼。我最喜欢吃的是炒田螺,母亲以紫苏、蒜茸炒,简单而美味。螺肉可以嘴吸的则嘴吸,不能嘴吸的就针挑,我吃得正欢,院门口来了人,喊我的名字。是谁呢?我心里疑惑:八月十五家家赏月,是谁来了?
疍家新村虽有路灯,但为了节省电费,亮度很低,而且我家地基高,从院子往下看,看不真切。我就走出院子,下到路边去,“从周,是我,中秋快乐。”月下的黑影向我打招呼,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的同学阿蔼,他手里提着一个风琴灯笼,灯笼的光影影绰绰,好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之光。阿蔼是我在杨家村的好朋友,从小玩到大,直到他的父亲出事。
那天下午我去市场买酱油,看到很多人围在阿蔼家的发型屋外。他家的店在我们乡中心市场的中心,占据了最佳的商业位置,任谁来到市场都会看到。我很奇怪,怎么那么多人有闲情去做发型,乡民突然都致富了吗?凑过去看,看到有警察,随后便从纷杂的话语里零星的捕捉到可怕的消息,阿蔼的父亲在这个下午强奸了一个来做发型的女子,并且逃跑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轰动闭塞的乡村了,发型屋倒闭了,小伙伴们与阿蔼疏远了。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跟他说话了,他现在来到我家,带着灯笼,好像知道我在疍家新村被孤立的处境。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便问他:“你怎么过来的?”“我从家里走来的。”他家在杨家村溪桥以南的别墅区,走到我家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妈妈从院子里拿来柚子和月饼,要我招呼阿蔼。我们又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好像回到了他父亲出事前的快乐和无隙。月光皎洁,我家的庭院很久没有来客了,现在阿霭来了,带来了旧时的热闹。我问他一会要去哪里,他说去沙埔村找阿云和阿林等几位同学。我给阿霭的灯笼换上新蜡烛,向母亲要了一个灯笼,一起挑着走去沙埔村。
从疍家新村往南,过了荒凉的疍家旧村,便近了沙浦村。一路上,阿霭在月光下静静走着,我想问他家里怎样了,父亲回来了吗。但我不敢问,心里一直嘀咕着。他呢,是希望我问,还是希望我和他一样静静的走着?我不知道。
阿云和阿林家里也都在赏月,大家都很开心我们的到来,于是几个小伙伴挑着灯笼,一起在山边、溪边走着,也不记得说些什么,大家已经来到了杨家村,近了我们的小学校门。从校门过了桥,就是别墅区,阿霭的家就在这里。我们与他挥手告别,看他一个人孤独的走在桥上,溪水在月光下闪着光,我的小伙伴被月光包围了。他回过头来,我们向他慢慢摇着灯笼,看他逐渐隐没在月光里。
后来,阿霭的母亲出售了别墅,阿霭随母亲投靠海外的亲戚去了。我有时路过故乡的溪子,总会想起我的这位小伙伴,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现在怎样了?二十年前,他曾踏月而来。
附:《成长记忆》系列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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