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见闻
查看话题 >如果你见过凌晨4点的儿科急诊部
有一句话我想问候这些年纷纷大兴土木的三级医院们,不如把钱多用来投入员工福利,既然自己都没那么多员工扛下如此沉重的工作负荷,就不要把大楼翻修得一副安得广厦千万间的逼样。
前天下午孩子突然开始呕吐,起初是把午饭全部吐掉,后来是喝水也吐,本来全家寄望他小睡一觉醒来能恢复些精神再次进食,结果起床后很一阵子都蔫在我怀里,四肢发软,脑袋都耷下去了。我一看不行,必须看医生了,恰巧不好是周末傍晚,私立诊所根本不上班,私立的儿童医院以前又没有经验,掂不清他们的水准,没有办法,只好去公立的大专科医院看急诊。
近在市中心的本部是绝对指望不上的,同事的孩子早些时候患了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深夜去挂急诊,排了8个多小时,大人孩子都遭一通罪,半月前她又带孩子去远在三环郊外的分院区看过病,说人不算多,我们挤在周末的车流中遂匆匆前往。路上孩子又吐了一次,这回吐完就倒进了儿童座椅里,两眼失神,一脸毫无血色,连嘴唇和下眼睑都是苍白的,我平时对他出点小毛病总是不痛不痒,这次也吓到了,一路上难免浮想联翩,都是惨绝人寰的那种。
抵达医院外面,夜色已落幕,偌大的建筑群灯火零散,转过街角,进了停车场入口,停好车乘电梯上一楼,整座大楼已到清场后半程,透过落地窗,看见中庭里有尖尖的东正教风格堡顶,往下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儿童乐园风格的小城堡,五颜六色也算精致。走了一条长廊,才发现急诊是在负一楼夹层。下去一看,人声喧嚣,这整个区域,除了儿科急诊诊室,还有妇产科的急诊抢救区,急诊手术区,急诊ICU,我们抱着孩子走到分诊台,分诊台上竖着一个台历大小的告示牌:
秋冬季节疾病高发期,急诊挂号后需排队8小时以上。
分诊台的护士简单问了情况,用额温枪给孩子测完体温。说挂号去吧先。
挂到410多号,再走回候诊区抬头望了一眼电子屏,当前就诊134号。
我心里估算,就算一个医生3、5分钟处理一个孩子,一小时也就是15来个。看来这个排队时间完全不是迪斯尼那种对自己有所保留,对游客降低预期的心理战术,而是实实在在的8小时。
虽然那时候孩子的脸色已经红润了些,整个人精神也见好,我们还是不打算知难而退,不敢怀抱侥幸,于是打算硬扛。我让他爸去买了瓶佳得乐,想等孩子能喝水的时候补充一点电解质和糖,过了会儿看看成分表,发现自己高估了运动饮料的功能性,权能解渴罢了。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孩子能下地走路了。我们走出医院一人吃了碗面。吃完饭,发现小朋友有了食欲,至少对佳得乐他是渴望的,少少地喂他喝了几口,一刻钟后看他不再吐,我们心情才开始放松。
走回急诊,正好看见一个儿科医生大步流星地跨进抢救室。一个年轻的爸爸站在门廊上抱着胳膊打电话,我断断续续听见他说,心率180多次,又来抢救了……他语气虽然冷静,声音还是在发颤。
我望向抢救室的大门里,当门的一张床上有一颗小小的脑袋,头顶冲外,一动不动。两个医生三个护士围着那小小的身形忙成一团。旁边侧站着两个其他床的陪护家属,都在肃穆地侧脸打望。
回到候诊区,大概过了二十个号,和我之前的预估速度相当。
过了会儿奶奶送来毛毯,听我们说大概要等到凌晨一两点才能看到医生,也是无可奈何。期间我去诊室通道里走了一圈,发现就开了两个诊室,两个门口外都乌泱泱围了好几拨人。回到候诊区,小朋友已经饿哭,三个人好一顿安抚给他喝了稀拉拉的几十毫升奶,然后我扛他去安静的过道里哄睡觉,那时我才发现,之前看到的那个像儿童乐园一样的城堡,只是一个被四堵玻璃墙密封起来的巨型模具,它不是真实建筑,更不具备任何实用意义,它甚至不能被接近,无法被触摸,完全没有进入的路径。
再回到候诊房间已经10点,奶奶被劝回家了,我们把毛毯铺在长凳上让孩子睡下。相安无事地靠着手机消磨时间,到了12点,一位医生下夜班,急诊彻底变成了以一挡百的战场。我又去晃了一圈,一个大概10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呕吐,身前好一大滩。一个应该是他爸爸的中年男人陪在一旁面有难色。我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徒手接了几捧呕吐物,寻思孩子长到这个年龄,我也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接了。
在这段时间中,一些看起来明显很有经验的家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脸盆脚盆这样的东西,开始从热水房打来热水给候诊的孩子洗漱,继而逐渐安顿他们睡下,或是躺在爸妈的腿上,或是偎在怀里,都是年龄稍长些的小病友们,一方面他们顺从接受了这些安排,一方面在我看来,其实是他们通过一次次的磨炼把自己的父母逼成了可以在急诊大楼里随遇而安的超人们。一想到这也可能是我今后的状态,感到头发在迅速褪色。
这之中,有一个很像哮喘发作的小男孩,脸靠在他妈妈肩上,整整几个小时从未安静过,以几分钟一次的频率发出越来越明显的齁喘声。到了深夜,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听到了这个孩子的动静,还是到了浅睡眠阶段,凌晨一点,我们家小孩烦躁地醒来了。
在经历了二人轮番用食物、儿歌、抱着摇、走着诓等种种手段上阵的一个半小时后,孩子终于不甘心地慢慢合上眼,再一次放给我们一条生路。我们重新换了个稍微空气流通些的角落,用毛毯给他做了个新窝。
大概也是有家长熬不住了,三点之后,叫号速度有明显增快。我站在LED屏下,看着我们前面五个号竟然都直接过号了,赶紧跑回候诊室抱起小孩招呼他爸收拾东西跟上。
诊室里是两个男医生面对面坐着,里面的是老师,外面是规培医,一个负责问诊看诊,一个负责机械地快速录病历,开检查,打处方,时不时交代几句新鲜接手的检查报告。
我竟然留意去看了他俩的头发,都还挺好,没秃顶的迹象。
一切都是流水线工作,前面的病历还没打完句号。坐在里面那位老师发话了;
“孩子怎么了。”
“呕吐,今天下午到晚上吐了六七次,都是吃的东西。没有发烧没有拉肚子。”我一口气把阳性阴性体征说完,好替大家节约时间。
“衣服撩起来我摸一下。(摁了几下)有点胀气,去打个彩超排除一下。”
对面就是急诊彩超室,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坐在里面,很温柔地让我们把小孩放上检查床。我心想,谢天谢地他睡着了。在这样患者极度配合的状态下,医生耐心打了整个腹部,还在一个区域流连了长达半分钟。
拿着报告再走回诊室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放松了。因为彩超排除肠套叠。似乎这也在医生的预料之中,他眼睛粘在屏幕上看着对面的学生开始敲处方。
西甲硅油、双歧杆菌、电解质泡腾片。
结了。
三点四十我拿着处方走出医生办公室。这一切进展完全如我猜测,人均三到五分钟。
虚脱的感觉迅速袭来。
我跑上跑下,终于拿完这几个药。再次走向急诊候诊区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个中庭里的假城堡。觉得这浮于表面的美,安置在固若金汤的防守中,完全是当下国民医疗,尤其儿科医学的隐喻。
用最少的人,最低的薪酬标准,来榨取最佳的劳动力,做最看得过眼的数据。而想要亲身接近时,却无从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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