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梨子苹果的人哪儿去了
文/沙仑
长大之后变得不太喜欢吃苹果了。
现在,苹果对我而言就是那种可吃可不吃的水果,长时间不吃,也不会想着去吃,实在没有东西可吃的时候,啃一只苹果也可以。
很奇怪的,小时候,又红又大的红富士苹果明明在我们心里是那么高贵的水果,怎么长大了,苹果却成了鸡肋一般的水果呢?也许,小时候苹果在我们心中地位高贵,不容易得到,而如今唾手可得,它立刻就从心灵高贵的位置上跌落下来了。
318国道修通之前,我家那里很闭塞,村民一般在过年过节前夕或者为某些重要事情才难得去镇上一趟。比如买衣服,置办家具,打油,办事等等。村民们去镇上还习惯结伴而行,到这家叫上这家的主妇,到那家门前等等那个主妇,欢欢喜喜的出发。能每天去镇上闲逛的人,一定是有钱有闲的人。村里的确有那么一两个老头子,披着军大衣,经常晃荡到镇上,听说是去镇上茶馆喝早茶的。等我上初中之后,国道修通了,经常去镇上,再也没见过什么喝早茶的茶馆了。
乡村常见的水果是桃子、李子、甘蔗、柿子,枣子。在我看来,这些水果都是亲民的水果,(虽然现在城市里的新鲜大枣,李子并不便宜)而苹果,尤其是又红又大的苹果则属于不常见的高贵的水果,它们摆在小镇商店门前的水果铺上,高高在上,对乡村小孩子来说,可望而不可及。
我们的小学坐落在山头上。我们的小学是乡村和小镇的交界处。小学校门口横着一条南北走向的柏油马路,往北下坡而行,通往小镇,穿过小镇再往北行,就是县城,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往南下坡而行,通往乡村,第一个路口往东边一拐,就是我们村的村口。我们小学属于镇中心小学,我们班有一半来自村里的同学,一半来自小镇的同学,每天放学,学生们涌出校门口,然后向南北分流。
来自小镇的同学们大多背着很时尚的带有按钮的书包,我常常看他们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又红又大的苹果,现今想来,那苹果应该是“水晶富士”之类的。
大多时候小镇同学和乡村同学各玩各的,但是也并非截然不来往。女孩子们跳皮筋,小镇女孩和乡村女孩会一起跳,我也经常被她们拉着一起跳。
我为什么会拉拉杂杂说这些多关于小学的事情呢。主要是当时发生了一件有关苹果的事情,至今还记忆尤深。
两个女孩撑着皮筋,我和一个宋姓的小镇女孩一起跳。她一手拿着啃了几口的苹果。我们口里哼着歌谣:“小燕子飞呀飞,马兰开花二十一……”可能是我在跳的时候,双手摆动的幅度太大,不小心把她的苹果打掉在地上了。苹果在地上滚了几圈,啃过的地方沾满了沙土。
她嚷嚷起来:“你给我赔!”
羞耻是其次的,最直观的感受是惊恐。苹果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的心就被提起来了,我最害怕的就是她说要我赔。我知道那大苹果非常昂贵,我肯定买不起。我几乎没有零花钱,偶尔才能有一毛钱,还是跟我妈软磨硬泡得来的。若是告诉我妈我闯祸了,后果很严重。
我央求她,说抱歉的话。
她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这苹果不能吃了。
我好像说了一句,用自来水洗洗还是能吃的。
后来的事情怎么发展,我不太记得了。很有可能是我们继续玩,苹果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大概在我们三年级的时候,班里的小镇同学都转到了县城小学去了。直到我考上县城一中,又零零星星的看到他们中的几个。我高一分在理科班,竟然和那个宋姓的小镇女孩同班,她坐在我前面。有意思的是,她还认识我,跟我分享她看《幻城》的感受,然后把《幻城》借给我看。我好像把《幻城》看完了,因为我记得里面有个男人叫“樱空释”,还有个女孩子叫“梨落”,但是这本书到底说什么,我一点也没印象了。高一下学期,我和那个宋姓女孩选择文科,分别去了不同的文科班,后来也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苹果的事情。
其实,我们乡村孩子每年夏天也能吃到苹果。我们吃的苹果是那种个头小小的青苹果,很酸很板实,咬一口,还有点塞牙缝的感觉,苹果被咬掉的地方很快就氧化了,呈铁锈色。
双抢结束,稻子晒得差不多快干的时候,换梨子苹果的小卡车就开进村里,吆喝:“换梨子苹果啦,换梨子苹果啦。”进村换梨子苹果的人不是本地人,说话口音也与我们那里人不一样,通常一个车上有两三个人。小卡车上的梨子和苹果用粗密密的大麻袋装着,过来换梨子苹果的村民把稻子递过去,对方称好重,然后从麻袋中倒出梨子苹果来。小卡车上的梨跟水果店梨的雪梨不一样,外皮粗糙,有一种是深绿色的,还有一种是铜黄色的,卖相不太好,但是闻起来有一种清甜的香味,吃起来也很甜。因此,村里人更喜欢用稻子换梨,却不太喜欢换苹果。但是碍于孩子的吵闹,不得不换一些酸不溜叽的青苹果。毕竟苹果才是稀罕物。我们总以为这些青苹果是因为没成熟,才酸酸的硬邦邦的塞牙。听奶奶说,把青苹果放在装有茶叶的洋铁瓶里,盖紧盖子,等几天,苹果就会熟。我们照做了,隔了些天拿出苹果,青苹果外皮变黄了,里面稍微松脆了些,依然还是酸。
有一年,换梨子苹果的小卡车来到我们村,停在我家门前的马路上,我家屋后头的几户人家都纷纷赶过来,询问价格,试探水果的味道,七嘴八舌。突然,安平的爸爸问方方的爸爸:“听说你前几天打我家安平了?”
方方和安平年龄相仿,她们俩比我和我妹年龄都小。我们四个经常在一起玩,一起看小画书,梳辫子,假装着演戏。她们俩时常有小矛盾,有时候是口舌之争,有时候会动手。就在这前几天,她们俩因为小事打起来,被我和妹妹拉开了。方方站在那里哭,方方的爸爸看见了,拽住安平的胳膊,然后在安平的头上轻轻拍了下,以示警告。安平不是好惹的孩子,当场就躺在地上,大哭大闹,然后带着一身灰回家了。
这事之后没什么动静,原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没想今天又重新被提及。
方方的爸爸愣了下,然后僵着脖子说:“打了就打了,怎么样?”
安平的爸爸火气上来,扇了方方的爸爸一巴掌,大声嚷道:“还怎么样?你一个大劳力们(男人的意思)打我家小孩,还有脸了?”
正在这时,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停下来。摩托车上戴墨镜的男人一只脚叉在地上,问方方的爸爸:“怎么回事?”
方方的爸爸捂着脸,哼哼唧唧地说:“他打我,我眼睛都看不见了。”
戴墨镜的男人把车停好,二话不说,上前就给安平的爸爸一拳头。安平的爸爸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又随手拎起一块水泥砖砸向那个墨镜男,墨镜男跳开了,水泥砖撞到地面的一块石头上,撞出微小的火星。然后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不分胜负。场面一片混乱,小孩子哭,女人们在一旁喊:“别打了,别打了。”我爸爸那天扭了腰,在墙根边靠着,焦急地喊:“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啊。”另外几个瘦小的男人试图去拉,走上前又闪回来,不敢再靠近。两个魁梧的男人打架,谁拉架都是等着被打。
换梨子苹果的小卡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了。
最终两个男人停下来。墨镜男伤的不轻,头破了,安平的爸爸从外表上看,好像没什么伤。墨镜男谩骂着,到我家要了一盆水,擦脸洗头,并威胁着,不会放过安平的爸爸。
事件平息之后,我家门前恢复平静。听大人们聊天,才知道,那个墨镜男是方方家的本家,是个“了不得”的混世王,人人都怕他。他曾经调戏(村里人说的调戏,应该就是强奸的意思。)某个男人的老婆,那个人的老婆是四川女人。他本以为调戏外地女人不算什么,没想到那四川女人非常厉害,硬生生的把他告到法庭上,他被判刑三年。刑满释放之后,他依然飞扬跋扈,很是得意,还娶了个漂亮洋气的老婆。
但是在我家门前,安平的爸爸丝毫没有惧怕他,让他威风扫地,这让我们村里人暗暗高兴。
自从打架事件之后,方方家和安平家好些年都不说话。每次有人提起那次打架的事情,我奶奶总会说:“都怪那换梨子苹果的!”
“关换梨子苹果的什么事?”我妈问。
奶奶说:“他们那天若是没来,两户人家不聚头,就不会打架。”
“拉屎拉不出来,怪茅缸相不好。”爸爸说。
现在,318国道修通了,村里人越来越少,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也没有那么多纠纷。换梨子苹果的人再也没出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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