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记】欧阳路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祖母陈秀兰女士

前一阵偶见一公众号转载一本埠著名研究者的一篇文章，内容是关于虹口一条名叫欧阳路的道路的过往。看过前文的都知道，我从小没离开过的就是那条武进路，按理说欧阳路也不在我的生活半径中。可偏偏这条路和我间夹着我祖母告诉我的一些过往，好巧不巧有些过往还真不是这个研究员所说的那样。

我的祖母生于民国八年（1919年）阴历二月的广东省新会县江门镇的一个叫磐石街的地方。那一年属羊。好像我国总有那么个说法，讲属羊的女子命苦。但或许属羊的女子总有些命好的，所以又有了所谓上半年生的是隔年羊，隔年羊就不归入命苦之列了。我祖母大体一辈子除了日本人来的那段日子的确过得很辛苦外，几乎算是有福之人了。我曾外祖父有一姊妹嫁给了同邑的欧阳氏，也就是研究者文章中的欧阳星南。也因为欧阳星南在上海站稳脚跟，所以我曾外祖父在我祖母一岁时携家来到了上海。

上海开埠后，广府人就大量的涌入了这个新兴的城市。早期主要是例如吴健彰这种在省城十三行做行商，并随着洋行来沪的粤人。后来，自广肇两府来沪的阶层逐渐的多元化，例如默片时代的影后阮玲玉则出生于社会底层。欧阳星南的父亲早期即来到上海，当时和人合伙在虹口开了一家南货店。其父去世后，合伙人因鉴于欧阳星南年纪尚轻，对于合伙一事便有了想法。当时，合伙人给了他两个选项。要么合伙人出钱赎买他父亲的那部分，要不就是他出钱赎买合伙人手中的部分。

广东人在上海

8.0

宋钻友 / 2007.9 / 上海人民出版社

当时的虹口是一个正在成熟的街区，而且他们开的南货店位于外白渡桥北堍，边上又毗连黄浦路的领事馆区域。基于这种区位优势的考量，欧阳星南觉得与其一次性拿一大笔钱另谋生计，不如自己苦一下重金买下股权。所以最终他花了一大笔钱盘下了这家店。后来也正是区位优势，大量外国人往来光顾，以及经营得当，欧阳星南成功站稳了脚跟。在研究者的文章中，提到了欧阳星南晚年担任的一个职务，即天潼路福德路两路商业联合会的会长，即因为其店铺在此。

根据1934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绘制的虹口捕房警区图，红色为福德路，蓝色为天潼路。可见两路因靠的近所以联合组成了商会。并且黄浦路上有美国、德国、日本、苏联领事馆，区位优势明显（顺带讲个不搭界的，福德路吴淞路口原有一家小笼店，就叫福德小笼。算虹口地区很不错的，比山阴路某家甜的

之后，欧阳星南在靶子路（也就是第一篇讲到的武进路）以北的北四川路购地建屋。关于欧阳星南的宅邸在何处，研究员说位于武昌路。但我基本可以很负责任的说研究员完全是在主观臆断了，这个毛病是其一贯以来的一个问题了。具体的位置，其实我后来问过我爸爸，但总说的有些模糊。不过有一个指向比较明显，即欧阳星南的家靠近北四川路，理由便是北四川路的拉直使得欧阳星南家让出了一片地，使其家里的琴房直接面对了马路。在武昌路附近的北四川路修筑时是“沿着一条河流”，而整条河流相对是笔直的，所以完成后并不需要拉直。而真正被拉直的一段，则是位于公共租界北界限外的一段北四川路。这条路修成之初是呈S型弯曲，但在1932年以后的地图中却被拉直了。

1931年的《沪北地图》中，S型为北四川路最初的走向，红色为后人标注已修成的走向，此处北四川路已被拉直（地图见于英国国家档案馆，一份电子档要了我20几镑，还就这清晰度，腐国人真坑）

另外一个证明欧阳星南家不在武昌路的，是门牌。虽然研究员说四川路的门牌有过变化，当年的109号已经无从知晓，所以研究员根据执绋的路径中一句“北四川路转武昌路”就断言在武昌路附近了。但如果去翻看当年武昌路一段的北四川路门牌，大致都在10-20左右，也不至于排到109号。北四川路一百开外的都已经是在租界外了，所以大体可以证明了欧阳星南宅邸在靶子路以北的猜想。

《虹口 1843-1949》一书中给到的位于北四川路武昌路口的一家店铺，其地址为北四川路15号和16号，当时北四川路是自今瑞康公寓处标记1号，然后沿东侧往北，至北四川路底折回再沿西侧标记。这种标记门牌法可见今天绍兴路。后来这种方式被东西侧单双号所取代。

还是《虹口 1843-1949》大家就可以看到，132号和134号是位于横浜桥以北，所以证明研究员所述武昌路两侧之误了

这篇文章毕竟还是要讲欧阳路，起因在研究员的文中给了一个解释，就是因为赞助青年会颇多，所以纪念之。我祖母告诉我其实欧阳路是因为通往欧阳家的苗圃才如此命名，就和很多什么王家宅、陆家宅这种一样。广府人有一风俗，屋前大体要放些绿植，今天在省城广州一些老的街区仍能看到这种习惯。欧阳家的大屋进门前有大台阶，台阶两侧就需要放置一些盆栽绿植。每天清晨欧阳家会用马车从苗圃运送绿植来替换，同时将一些带回苗圃进行养护。至于这个苗圃在哪里，今天欧阳路祥德路交汇的东北角上有一处比较怪异的房子。这个房子大体是五十年代的建筑，但有一个稍微有点Artdeco风格的大门，里面还是个院子。这个院子连同房子就是苗圃所在，并且在1930年的一份地图上很明确的标注了四个字“欧阳花圃”。

1931年沪北地图中关于欧阳花圃的标注，红色标注为道路，可见欧阳路实则通往欧阳花圃，通往大连路为以后修筑

今天欧阳花圃遗址（地图版权为百度地图）

以上差不多就是我从祖母处听来的关于欧阳路和欧阳星南的片段故事了，那问题又来了，我祖母当年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么多？老人跟七八岁的孩童讲以前的故事，大体就两种，一种是自己的辉煌过去。但这只是我祖母的姑丈，算不得自己经历的。那就应该是后一种，教育子孙，这就要提到欧阳家的结尾了。欧阳家是如何湮没的？欧阳星南除了是我祖母的姑丈外，还是别人的姑丈。欧阳星南的另一位妻子也育有了几个儿女，其中一个小儿子当年还读了大学。所以欧阳星南是极为看重的，以为大学生就一定能让家族得到进一步升华。但这个儿子偏偏有个恶习，就是好赌。欧阳星南去世后，商行的事务主要就交给了这个儿子，结果赚的没花的多。俗语云十赌九输，赌到最厉害的时候就是一栋房子这样赔了出去。最后一个好端端的家业就此结束。所以我祖母是拿这个例子来警戒我们，千万不要沾赌。

后记：小时候听了很多我祖母讲的七七八八的事情，那时候完全就当故事来听，也没成想有一天能拿出来写成这样一篇文章。我祖母离开我到现在也已经19年了，她若还在也已经是位满百岁的老太太了。因为那时候恶劣的医疗条件，所以我的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生的好几个孩子先后夭折了。我祖母因而一直得到我曾外祖父的喜欢，所以她还小的时候就能被带着坐马车去欧阳家，看了这家族荣耀的时候，才能有这篇的故事。很可惜我祖母从来没有去过北京，我小时候曾经说等我长大了就带她去北京看故宫。结果时间是不会等你的，等我到北京读大学也是她去世7年后的事情了。今天按着记忆写下这篇文章，纪念我最亲爱的嫲嫲。

说明：本文来源均为祖母当年转述，暂缺条件一一加以详实考证，等有空去了档案馆再补吧……

参考资料：《虹口 1843-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