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离开巴塞罗那是半夜两点起身，也不知道算是还没睡，还是早早醒了。出租车司机是个瘦削的，精力十足的，典型的西班牙年轻人。车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飞驰，开过西班牙广场的时候他突然放慢了车速，对我说，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这个广场了，让你多看一眼。

于是我又一次拍下了广场中心雕像的轮廓，小哥兴致勃勃的介绍起夏天这里是多么生机勃勃，有乐队，人群和魔力喷泉。好像漆黑的、寂静的夜色里灯一盏盏亮了，广场活了起来。

巴塞罗那是我看不完，也写不完的一个地方。这次来巴塞罗那，最喜欢的事情是在街头乱逛。反正每一天都是亮堂堂的大晴天，整整齐齐的街区，今天换一个路口右拐就又是一片新鲜的景象。街道上尽是精心布置的餐厅，接吻的情侣和街头长椅上发呆和读书的人，海浪像海豚一样游向海岸。在这里时间流逝的方式好像很特别，它很慢，很无聊，却又很饱满。我想情绪是会传染的，当街头所有的人都心情明亮，哪怕不看见别人的笑容，不和别人交流，也会不自觉开心起来。刚来的时候发现家门口有棵显眼的紫色花树，花一点点开了，又一片片落了，新鲜的叶子慢慢长出来，嫩的脉络开始发光，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每在一个城市呆过一段时间，离开的时候总涌现一股不明不白的乡愁。总想再多看它几眼，用力的多记下一点这个城市的轮廓。这个时代里换地方越来越容易和频繁，也越来越不再有真正故乡的牵挂和羁绊。我也渐渐把换个环境当做逃离平庸现实的方法。可到底是什么把我连接在人群里，连接在这个世界上呢？我想，也许每个熟悉的地方都成为了故乡的一部分吧。

在瑞士伯尔尼山区的小镇米伦上，我们光顾了一家中餐厅。这是一家小小的夫妻店，老板和老板娘都笑眯眯好脾气，无论店里多忙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味道却意外的好。米伦这个小镇是雪山里的世外桃源，要到那里，得坐两趟火车再转缆车。我便很好奇他们是怎么会定居在这个地方。老板娘说老板年轻时候从新加坡来瑞士学厨，之前在苏黎世一家五星级酒店供职，她从马来西亚来瑞士旅行，不知道怎么吃了他的菜，就离不开了，两个人在这里一呆就是二十多年。我想这故事老板娘应该已经讲了一千遍了吧，但每一遍讲起来，幸福还是忍不住从笑纹里溢出来。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食客叫了买单，这是来自美国的一大家子。一家之主是一位看上去五十出头的大叔，他说他已经是第三次来这家店了，第一次来还是九四年，老板当时和他说考虑回新加坡发展，结果过了几年再来，这个店居然还在。这次他来，带着父母，坐着轮椅的儿子和漂亮的女朋友，又找到了这家没怎么变过的小店。说到这里，店里的每个人都笑了。

有的人离不开一座城市，有的人离不开一个国家，有的人离不开对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的微妙连结。这些羁绊，不都是一种很美的乡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