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鸵鸟

下山的滋味还在两条腿上蔓延，我接过朋友递过来的吸管杯，滋滋嘬了两大口，热水进胃，整个人舒缓了很多。

“有只鸵鸟。”朋友突然小声地在我耳边说，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像是在努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惊讶，又有种怕路人也知道这个秘密的谨慎。

我以为“有只鸵鸟”是个类似于“天王盖地虎”之类的暗号，仍往前走着，边走边问，“什么意思？”

“有只鸵鸟，”他重复道，自己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又高又大，脖子特长，真的、活的鸵鸟。”他努力解释着，停下脚步，侧过脸，伸手指向路边一个工地。

我懂了他的意思，可是大脑实在难以消化这个信息。此处高楼耸峙，除了办公楼就是商场，纵使阴雨不断，周围的玻璃幕墙仍有些反光，不断彰显着它们与这个时代的关系。宽阔的大路上车辆往来穿梭，不做片刻停留。这一切，都很难跟“鸵鸟”二字产生联结。

我满腹疑问，走过去一看，远处的墙角果真站着一只活生生的鸵鸟，又高又大，脖子特长，而且......很脏，即使我眼睛不大好，也能感受到这不是只友善的鸵鸟。

看守工地的是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我们老板养的，特别能吃。”她是个爽快的，也可能是经常有像我们这样对鸵鸟感兴趣的过路人来打听，我们只问了一句，她便滔滔不绝地抱怨起这只鸵鸟。

“她凶呢，平常都是我老头子喂，前几天他有事，只能我喂。她嘴那么长，我怕她叼我头啊，就戴着一个铁桶，”她边说边在头上比划，做出边扶着铁桶边端着饭盆的姿势，“谁想到她精呢，又有劲，一脚就把我踹倒了，再叼我头。”她又拍了拍腿，“就这块儿，都青了。”

“幸亏我跑得快。”

我们也跟着松了口气。

“就她自己在窝里，心情肯定很差吧。”

“小时候圈里是两只鸵鸟，还有火鸡、鸭子和鹅。后来鸵鸟死了一只，她越长越大，天天打火鸡，跟鸭子关系也越来越不好，就把它们分开了。”

“要这么一直养下去吗？”

鸵鸟像是知道我们在谈论它，晃着脖子，盯住我们，踱着步。圈里有窝棚和食盆，她脚下全是烂泥和污水，她个头很大显得圈有些窄。和鸡鸭鹅干净的砖房相比，鸵鸟这露天的居所实在太过泥泞，因此她的踱步并不显得优雅，因为需要把一只脚从泥水里拔出来，踩进泥水，再把另一只脚拔出来，再踩下去。又开始下小雨，她并没有躲进窝棚里的打算。

“老板说过完年就把她吃了，我们是觉着不如送给动物园，或者谁爱要就领走，都养这么大了，又不缺她这口肉。”我们都点头称是，女人叹了口气，“有个老板的朋友说用他的凤凰鸟来换，光说也不来换。”

雨势见大，我们不得不跟女人作别。鸵鸟见我们要离开，突然沙哑着喉咙大叫起来。是想让我们把她带走吗？我更觉得她只是单纯地咒骂我们。一只痛恨人类的鸟，怎么会把活下去的希望再寄托到其他人类身上。

工地上的鸭子和鹅就着雨水梳起羽毛，大公鸡不受雨势影响，仍占据着活动板房的最高点，俯瞰着院里的一举一动。他们干净又神气，有着家禽该有的面貌。

跨过院门时，我回望已经偃旗息鼓地鸵鸟，像看到了一则现代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