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Jan 边境村庄探访笔记
18年4月在媒体上读到中越边境某村民自行扫雷开荒的报道,我由此产生了作为陆军工兵探访该地区的想法,19年元旦后我由省城前往了边境县城,并在县城与当地出租车司机交谈的过程中得到了一些边境村庄的名字和其中村民的电话号码,在与边境地区的实际生活者进行电话交谈后在距中越边境线直线距离不足两百米的某个边境村庄停留了若干天。
由实地的走访和与村民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中越边境的旧战场上依然有大片的存在雷区或其他危险品的未清理区域。这些危险物品既来自当年已布设弹药的未爆炸残留,也来自撤军时零星或集中遗弃的未使用弹药。随时间流逝,有些地雷或弹药会被意外触发却失效不发生爆炸,但18年11月间,依然有一位年逾50的妇人在该村庄附近的山林间拾柴时被炸断小腿。
迄今军方按照自身的既定计划已经清理了若干区域,对于剩余的广大山区则采取了架设阻拦网的封围处理。但边境村民认为军方的封围处理未能满足开辟新种植用地的需求,同时他们也对军方开辟清理的区域没有十足的信心,除非自己亲力亲为,即使是军方宣布扫清的区域也依然会在进入和使用前亲自再做数次清理检查。
在长达二十余年的自主扫雷开荒后,边境村民对各种地雷、弹药种类和爆炸原理的了解令人感到惊叹:尽管未经正规培训,但能在旧战场遗址中作如此长久的拓荒并已开辟出如此多的土地,绝不只是运气使然。通过对各种失效弹药的零件级拆卸和解剖,一些村民了解多种弹药的内部构造与拆解流程更远多于普通的陆军初等培训课程所教所学,在弹药拆解处理上我所掌握的知识便远远不及这些村民。
对常规陆军而言,因为军中人力与物资的充足而更强调组织、架构,注重接口工作,譬如对作业区域的建立展开与划分,如何设立不同的准备区域,避免人员轮替可能带来的混乱与危险,但对于所发现的危险物本身则并无太精细的处理操作:军用探雷器足以查出土层下的危险物并标记出其大致位置,发现以后的无害化处理工作则或者简单解除引爆机制再统一销毁,或者直接不做接触便原地引爆销毁,以浅显的方式做到不变应万变。
但对于当地村民来说,独自作业、少有专用工具、没有爆破手段,因此既不需要引入用于协调多人的标准化作业流程,也无法套用常规军基于自身工具所展开的作业方法。村民发现未爆弹的途径为逐寸缓慢但彻底地筛理土壤,其对未爆弹的解除则依赖于完全彻底的拆解。
(譬如交流中常存在的对话是:村民陈述遭遇某种弹药的情形和随后的拆解方式,而我则提出“为何要冒险进行拆解”的疑问)
在开始拓荒前村民会首先使用农药喷洒去除地表的植被,等待多次喷洒直至地表植物基本去除后,使用锄头、镐等工具从地表开始逐层刮开疏松的浮土层直至接触到山地本身土壤层,这一挖掘深度取决于浮土的构成和深度,通常可达50-60cm深,但由于山体本身的坡度,自下而上的土壤筛理过程中依然可以较容易地获得土壤层剖面,其中一位村民每天独自工作12小时下大约能清理出宽16-20m,纵深8-10m的区域。
在当年的战争中,大量的地雷并非如今日教科书中所示通过挖坑布设再掩盖的方式布置,很多地雷或诡雷都仓促布设在很浅的深度上,或者直接随机抛洒在地表,被遗弃或者倾倒的其他危险品亦是如此。因而如今很多区域依然能够肉眼直接观察到残留的危险品,而被掩盖无法直接观测的情形则主要源自雨水冲刷、山体滑坡或者因临近区域的爆炸而被抛洒浮土所掩盖。
村民不喜欢军方的作业方式也与此有直接关联:爆破筒可以有效开辟出狭窄的通道,但会在通道两侧的区域内移来大量抛洒浮土,临近土壤中如果存在危险物也会随之移动,譬如与其他危险物之间形成叠加覆盖,对村民再复查时以手工逐层筛理土壤的作业来说反而增加了工作量。为了尽量减少当前土壤位置的改变,在处理地表植被时也倾向于使用除草剂而非火烧:形成火场后地表危险品的殉爆会造成翻起的浮土,同样增加了随后工作的难度。
当然这也与具体拓荒村民的自身经历有极大关系,我曾询问一位擅于拆卸弹药的村民为何不对收集的危险品直接做挖坑后焚毁处理而要冒险拆卸,对方表示曾焚烧未爆炸炮弹而几乎被弹片击中,从此便不再做类似操作。而军中此类风险则直接通过堆垒沙包构建人员掩护所的方式提前予以了规避。
常规陆军使用探雷器可以探知地下的多种金属,因此不同原因形成的浮土层之间的叠加、迁移并不带来太多影响,但村民并无此种设备,也不信任此类设备:村民展示了一个因为几乎造成事故而已经废弃不用的民用金属探测器,尽管失效无法开启,但目测揣测该探测器只能探测磁性金属,对铜、铝等材料都未必有效,如果确实如此则反而是探雷作业中的危险因素。
而村民使用的诸如泥瓦匠用的小刮刀和自制探针等等,则更可以直观理解村民的土壤筛理方式其实更类似于考古工作中在不同的土层中寻找化石。
在我停留的几天里,当地气候大雾时有降雨,前往未开辟地块的小道上亦非常泥泞湿滑,村民亦表达出早已停下一切工作平安迎接春节的心态。按照该地区的风俗,在每年鬼节以后便几乎不再从事危险活动,直到元宵节后才会再次恢复拓荒。因此每年实际拓荒的时间非常短暂。村民依然领我在几块待开辟的山坡边缘做了简单的观察,但因为茂密的植被我们并没有真正深入走进未知地域中。我所探访的一块山坡大约为100m*300m面积,按村民的计划需要至少两个月才能完成初步的筛理。而另一处战场遗址附近约200亩(13万平方米)的山坡,村民的意向则是虽然很想开辟用于种植果树,但独自清扫几无可能,若能凑3-5人合作的前提下亦需要10年时间。
按照今年的收益行情,一亩已经清理完毕并打成梯田的土地可以获得约2万元的年收益,而这些由村民翻越封围线进行拓荒所得的土地,则由当地政府以林权证的形式肯定拓荒者的营收权利。
因此,“如果看上哪块地,纵然冒一些风险,总还是值得的。”
结尾:临近结(shi)约(ye),虽然我很想在4月份间再次前往该地区,但我尚不确定是否要为此动用自己的当前存款。所以厚着脸皮开通打赏功能,或许能筹到一张往返车票?
以及,文艺青年爱晒鞋和爱吸猫的传统,作为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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