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中的音乐】那一点温柔的真实

                
                
文：李梦
今年是美国电影《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上映二十周年。前些日子重温金·凯瑞主演的这部影片，愈发觉得它不该简单被放入“喜剧片”类别中，剧情在笑闹的表象之下别有深意，尤其映照当下你我身处的这个亦真亦假的世界。
男主角楚门是小镇“海之天堂”（Seaheaven）的一位保险经纪人，过着朝九晚五循规蹈矩的生活，与母亲和妻子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某天，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跟踪，不安之下试图离开一直生活的小镇，却发现穷尽一切手段，总也无法离开。原来，小镇是一座人工“桃花源”，小镇上的一切，包括日升月落、建筑街道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男女，都是导演为楚门“量身订造”的虚拟场景。
每天，楚门的生活都面向全世界电视观众直播，而在这部观众群最庞大、播出时间最长的肥皂剧制作过程中，唯一不知情的人正是从一出生便未曾离开“桃花源”幻象的楚门。
                
                
《楚门的世界》中探讨的问题并不新鲜，美国哲学家诺齐克（Robert Nozick）也曾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当人们可以选择进入一重虚拟的、全然快乐的世界中，他会不会这样做？或许你会觉得不必感知痛苦、失落与沮丧的世界何其美好，而在金·凯瑞的影片中，导演给出了另一种答案：
当楚门得知自己从出生起便被“困”在一个虚假美好的情境之中，他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哪怕冒着生命危险。
他驾船逃离小岛时，肥皂剧导演为了阻止楚门的越轨行为，制造狂风巨浪试图掀翻他的小船，可是一向怕水的男主角却在风浪之中大喊：“想要阻挡我，除非让我死！”喊出这句话时，楚门想到初恋女友的面孔，原来，他从出生到如今，所经历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中，唯一真实的，便是他与那位名叫劳伦的女孩在图书馆门前的一场邂逅。
                
                
当楚门与劳伦初遇的时候，片中的背景音乐是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这首三乐章的钢琴作品完成于作曲家二十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而肖邦在写给友人的信中，也曾用“春天”、“明月”和“良宵”等动人的语词来描摹旋律中蕴含的情味。
经典曲目之所以流传长久，在于它们总能唤起并牵动听者的情绪，或如《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序曲》那样激昂热烈，或如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宏大深沉。而当我们聆听肖邦这首钢琴协奏曲尤其是其中的慢板乐章，我们总不由得想起“爱情”，或者说得更准确些，“初恋”的模样。开篇处弦乐齐奏，宛若月夜下的安静海面，钢琴声部随后出现，以琶音和八连音奏出绵延起伏的旋律线，听者仿佛蓦地陷入一重又甜蜜又忧伤的情绪中，时远时近，时高时低，让人想望又彷徨。这分明是初入爱恋的情形，如同剧中楚门与劳伦四目相对那一刹那闪烁的花火。
                
                
肖邦这段音乐的巧妙之处在于他将旋律中的爱恋也好、憧憬也罢，写得朦胧且暧昧，欲拒还迎，别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电影中，楚门与女友约会时，女友被强行带走，这段戛然而止的初恋让楚门一直念念不忘。多年后，楚门勇敢乘船逃离小岛，与其说是想要摆脱身边人的监视与限制，与其说为了体尝“桃花源”之外的更广阔世界，倒不如说是受到当年那段难忘爱恋的牵引。
对于楚门而言，劳伦和她的眼神是那场极尽虚幻的“真人秀”中唯一的真实，而生为人的意义，恐怕不在于三餐温饱、稳定收入，而恰恰是为了追求那一点曾经触碰却又无奈缩回手的真实。
（原文刊于《北京日报》爱乐版，2018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