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郊别墅的八点半
那天我们受邀去近郊的一幢别墅参加派对。六点半我们到达别墅门口的时候,郊区田野上的夜色已经像一颗含在嘴里的薄荷糖,隐隐约约地透在天上了。别墅的主人是我们多年未见的朋友,他和他的夫人站在门廊热情地招待了我们,随后把我们迎进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棕色硬木双开大门。屋里的陈设和我们对这位老朋友的印象一样:友善、积极,带着散漫的随心所欲。
客人已经来了不少,有一些我们面熟的人,比如大学三年级时一同在小舞台上一起演过无声小品的男女主角。还有一些则从未见过,不过主人向我们打包票说他们是世上最适宜同处一室的陌生人。一楼充满了落叶一样颜色的灯光,松脆的苹果派香味和70年代的乡村音乐在我们的头发和鼻子间飘荡。所有的一切都的的确确让人心情愉快,更别说别墅主人阔别多年还一如既往的幽默感和丰盛而可口的意式晚餐。
吃过晚饭,主人拿出了他们珍藏的美酒。每个人都拿起酒杯,共同祝愿别墅主人和在座所有人的健康幸福。香甜清爽的白葡萄酒将气氛发酵得更加欢乐,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与他人是如此亲近,似乎每个人都是彼此失散多年,长相不似的双胞兄弟姐妹,整栋屋子被一种亲密无间的氛围所包围。在这样氛围的熏陶下,主人甚至开始劝说客人留下过夜,而客人们在一阵难舍难分的犹豫之后,也都纷纷同意了这样正合大家心意的建议。
八点半,有人溺死在卫生间里。而那时我们正在听一个老套的笑话,由主人讲给曾经听过无数次这个笑话却依然会再发笑的我们。我正对着一只挂钟,在张嘴大笑的时候,我的眼睛刚好瞟过时钟的指针。八点半。非常清楚。而在卫生间溺亡的人在挣扎时将他的劣质手表碰碎在马桶边。也是八点半。时针和分针精确地遵守了自己的指责。
溺亡者的尸体在二十分钟后被一位想要进卫生间卸妆的女士发现。所有人都跑到卫生间,像在路边躲避突然而至的大雨的人群一样静默地挤在门口。在无言的寂静中,人们缓慢地意识到这个夜晚已经破碎了,裂缝如同三月湖面的薄冰,在暖空气和解冻水流的冲击下迅速扩大成海洋一般的空洞。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卫生间,在稍作整理之后沉默地走向大门。那里等待着充满歉意的主人。我们是最后一群离开的,那时那位溺亡者已经从不体面的死亡姿势中解脱了。我们听说他是在令人精疲力尽的呕吐过后将昏昏欲睡的头颅倒进了马桶里,就此失去了意识。我们对满面愧色的主人表达了遗憾,然后走出了大门,这时我们才感觉到秋夜的寒冷。天空中没有星星,月亮也不见踪影,田野上浓重的黑暗与刚才的屋里简直是两个世界。我最后看了一眼时间,十点。我们坐进车,感觉到寒气像水一样漫过我们的胸膛,脖子,眼睛,最后漂浮在我们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