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记
10/1
病房里的老大爷说:什么人的话不能相信?答案是带墨镜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前算命捏骨辈,窥破天机,多睁眼瞎。每每看到他们,我就想起他们的眼睛,是两个深不可测的深渊。每次看着他们,生怕触动了命运之契机,都要远远地绕着走。还有我很早很早认识的一位女同学,去盲人按摩店里按摩。按着按着就有些不对劲了,她回头一看,两只贼亮贼亮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她不由怪叫一声,夺门而出,感受自己受到了一种莫大的侮辱。
病房里的老爷爷能吃能喝能拉能睡,每天都要歌声嘹亮,且听的特甜特腻的歌,对此大家有意见了。他就独自拄拐,拿着小唱机去过道上听,每有护士姐姐侧目,依旧沉浸其中,独得其乐。常有病友取笑他寂寞若斯,为何不找个老伴。他说:现在社会上人人都自我膨胀,对于人生又没弄醒豁,只要别人整天围着自己转(他还不懂自恋这个词),对于别人又不在意。一旦干柴烈火,就各种花言巧语,你欺我骗,一有矛盾就各种扯皮,反不如一个人洒脱爽快。
10/7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此独身之忧过人也;“独寐寤言,永矢弗告”,此独身之乐过人也。后魔岩三杰、逼哥左小、陈粒张悬、中童十三等,忧世乐天,深得诗三百篇之旨。
黄花捧出草一堆,檐下残有旧鼓吹。 世上好景总昨日,人间萧条正此时。 春眠不觉甘北里,秋裤忘穿邀东篱。 千里风流终尽后,梦中犹带一枝枝。
江山万古谁为亲?汉唐宋明各自春。 赖有北邙能化气,反手洗牌与闲人。
风花满襟为谁留?银河半泻挑香钩。 刚露新荷惊初瓣,梦里胭脂云里偷。
浴日神女出,云雨老巫山。 风卷香千片,雪落春一灣。 露滑湿嫩玉,花颤点新丹。 泉咽声常在,孤篷万里船。
天梯中断失云门,孤松自偃老石根。 黑梦依稀浑白日,青春徜徉早黄昏。
太平天子厌太平,机机理罢又歌声。 灯隐狐兔空蛇迹,波随鱼鳖待龙鸣。 万年短命争一夕,千秋长梦彻三更。 自古狂魄皆暴走,何如摸着石头行。
10/14
它笑我无知 快乐本不存在 它爱我 带领着我 走远离开 逛街收获小动物一只
10/19
天高云走马,忽来任徜徉。 事百过眼疾,路半顾影长。 满溪方脉脉,空山正苍苍。 人生几白露,又是一鬓霜。
鬓边为谁星星也,寒夜枯坐老秋萤。 缓吹风笛待月魄,早抚云弦掣雷鲸。 恨无人处梅满地,待有空时鹤一声。 匣中藏剑游龙出,挂壁仅留一空瓶。
万星纷纷月空落,长夜尽数总萧瑟。 梦中刻意仅半睡,不如啃兔儿脑壳。
10/20
巴塔耶描写的洛尔,是她,是她,也是她:“她渴望关爱,也渴望灾难,摇摆于最极端之大胆和最可怕痛苦之间,这在真实的人类中是难以想象的,好像是通神之人。她以荆棘围身,遍体鳞伤,从不受制于任何物、任何人。”他接着写到:“人牲”“比一切都高贵”“唯一一种不掺假的牺牲,只是在癫狂中失去自我”“痛苦、恐惧、眼泪、譫妄、狂欢、发热以及之后的死亡……很多次我们在一起拥有的都是未能实现的幸福时刻……她并不完全的美丽,一个激情而无定命运的流动形象”,想起巴塔耶描述他和洛尔在意大利参观艾特纳巨大的火山口,洛尔向前拼命地奔跑,像只小鹿,好像我也身历其境一样。
10/21
我所理解的诗歌,绝不是“一个人的孤独练习”,绝不是那种找不到读者的诗歌,更不是小小圈子的自嗨和群嗨……即使是写诗写到狄金森那种状态,也是有读者的。诗歌的伟大从不吝惜一个人的寂寞身后。我所理解的诗歌绝非一种自我暴露,而是等待着人去发现它。这个人最好不要是自己的朋友,也无需写一篇又臭又长的论文。就像采蘑菇的小姑娘,采着采着就采到了一首好的诗歌。偶然。
10/23
我三岁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外婆就把我放在碓窝里。如果出去干活时,就在山间地头放一个领裌,让我满山满地乱爬。那时我可安静呵,看见星星就和星星妹妹说话,看见月亮就和月亮姐姐说话,看见阳光就和太阳哥哥说话,有时看见草上的露珠就和露珠弟弟说话。儿时愚呆,就盼着一天一天长大,有时做梦都是如此。但是长大真的好吗?长大只不过是一生最初衰老的开始,也是一个不断学会失去的过程。这几年往事已非,丧乱频起,方知成熟等于腐烂,有时心中麻木厌倦甚过于死也。但又不能死,却又不知所终,即使心中孤绝若冰,冷彻如雪,亦不过随时随化耳。
10/24
建川建川,闻名已久,终得一见。此博物馆或许不是最宏大的,通过呈现若干历史的细节,深入到这个城市的肌理之中。以防空洞为选址,值得大赞。因为这座城市,除了洞子口火锅,洞子口蹄花,洞子口烧鸭这些,还有洞子口麻将等等,一样喜闻乐见。它的收藏,它的构事方式,除了亲切,就是让人看了时不时眼里一热。
孟德斯鸠写完《法意》,发觉自己更应该学会的是如何死。想的最多却又最最干脆的是古之志士仁人,说抹就抹了。这让我惭愧。关于死亡,每有亲人弃世,发觉那本沉甸甸、黑糊糊的大书,还得重头再来一遍。不过最后一页,早就被撕掉了。
10/25
除长江三峡外,还有嘉陵江三峡、巫山小三峡,最少为人所知的就是巴郡以东的小三峡了:石洞峡(猫儿峡)、铜锣峡、明月峡了。这种一张一弛、一惊一乍的地理组合:一冲冲出广阳坝,再一冲冲出中坝,再再一冲就冲出桃花岛。登高一望,起无限尘外之思,不知何处玉人能够吹笛,来上一曲碧海潮生,或许能解此时此景也。 10/26
张承志说,在西方,作为一座城市,必须同时拥有古罗马、阿拉伯、天主教三种文明,才值得为它奔波。放眼天下,也就摩洛哥的劳伦比利斯和西班牙的梅里达了。至于兼有两种文明的,太多了,多得你都不想去。在中国,能够同时体现儒道释等多种文化共存,古则以大足石刻,今则以绵阳红恩寺为标志了。至于四川和重庆,还有很多卡卡格格,都能找到一些流风余韵。我想应该还有重庆这样一座极具性格的城市,脾气够冲,火锅够辣,不只是嗨一嗨袍哥,也不只是九宫分割,红油翻滚之下,是一片更沸腾更广阔的江湖。 10/26
外公走了。九十二岁,偏瘫两年,人谓之喜丧。儿子太多,人人都有一本账,再说彼此都自以为有厚薄的。很早我就曾拟之为五霸七雄。上次回去,除了用剃须刀把他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让他抽了好几支烟,所说的话,对于那些蠢得哭的人来说,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所以,蠢之恶大于一切的恶,并且容易传染。更何况他们对于生命谈不上任何的尊重呢?还有,习俗和偏见真的会杀死一个人的。人在,那种维系的东西还在;走了,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我不会参加他的葬礼,那种生前各种嫌弃死后极尽哀荣的场合不适合我。我只想找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放逐两天,再回北京好好工作。
10/28
梦中两忘复相亲,欲入桃源懒问津。 何处飞花作红雨,多留空地与闲人。
我们的心,比我们的脚步更快;我们的回忆,远远地抛在我们的身后。苗语把并不存在的地方称为“荡麦”,义即子虚乌有。所谓的寻找,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匆匆赶路,在光明与黑暗的间隙摩挲轮回的影,在快要错过的时候终于等来迟到,有桃花处皆随风逸去。一个并不存在的梦,一个反复重叠的你,去世的人为活着留下遗憾。情之所至,凝为气,锈为钟,郁郁为垒块,想象太美,依然改不了现实。苗语谓善良、美丽、聪慧为“娇阿依”,土语谓谓雄奇、峻峭、为“阿蓬”,蒙语谓“务川”为“阿渠”,“问渠哪得清如许”,再也没有一条河如此清丽的存在。时间老了,不过是多拐几个弯,思若彼岸,我们终将汇至一处。
10/30
醒来发觉,一懒众衫小,“不觉翻飘胖蠁间”(刘克庄),“解字闲书胖与胖”(吴潜)。最近喝凉水,打饱嗝,“坐令四体自然胖”(楼钥),“毡衫胖肛束浑脱”(范成大),肉嗖嗖地直往胖里涨“。“广胖适沂浴”(方回),这洗澡得用多少水啊!以前还爱用《诗经》里《泽陂》“有美一人,硕大且卷”《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等等,为自己的脸上拼命刷油,“硕”,指高大健壮;“卷”,绝非烫得大波浪,而是美好的意思;“俨”,说的是端庄;“颀”,那是皮肤白;《椒聊》里还说“彼其子兮,硕大无朋;彼其子兮,硕大且笃”,也就是说,一个人太胖,是如何毁掉朋友的;一个人太胖,只能老老实实干活。至于“惟人性天同广胖”(刘子翚),“心广体胖无所累”(陈普)等,都是胖子们胖罐子胖摔且自我宽解的。“痛定支体胖”(欧阳修),这才是胖子们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