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再次被谋杀
今天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告诉我他绑架了我的爷爷,要求我三天后下午四点在屁民广场一块肥皂的纪念碑下带着二十元钱赎人,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没有爷爷。
这个说法不准确,没有爷爷就不会有我。我没有见过我爷爷,他三十来岁就死了。我没有爷爷但是我有二十块,我感觉我可以也应该赎一下这个不知道谁的爷爷。但是还有好多细节我不清楚,于是我回拨了那个号码想具体问问。
电话没响到两声就被接起来了,对方比我先说话。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老子红蓝双BUFF你跟我打电话?你把老子害死了知不知道? 我现在想跳起来打你的头!”
“对不起,我还可以给你加十块弥补你的损失。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真的绑架了我爷爷?”
“是你爷爷把你号码告诉我的,你要不跟他说说话?”这个人很不耐烦,我可是准备给钱他的嗼,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职业素养嗼。
“等下等下,我有个限定皮肤的兑换码,反正我也不玩了我给你吧。”一边说着我一边打开某宝购买兑换码。
“这么好?你有什么企图?”
“我就让你对我爷爷好一点,不要折磨他。”
“我对他好得很!我就给他栓了一根绳子,中午还给他吃了四两拌面,我他妈吃的烙饼!晚上他还要吃黄焖鸡米饭!”
“没事我给你打钱,你也吃点好的。”
“你到底想干啥?你不要耍花样噢我警告你!我真的会撕票的,我负债几百万了,我啥都不在乎了!”
“你看你怎么说着就激动呢,你说你谁也没绑就绑了我爷爷这不是个缘分吗?大家交个朋友,谈谈心,你彩铃不错哦,是自定义的吧?你是不是喜欢费里尼?”
“还行吧,我更喜欢伯格曼。”他说话的声调明显缓和了不少。
“那你怎么想到绑架的,能说我听听吗?”我很确认我爷爷早就死了,所以一点也不紧张,反倒是对这个绑匪异常好奇。
“你真的要听吗?”
“真的。”
说完这句话,我听见正在跟我通话的人清了清嗓子,也许还挺直了腰板,我也竖起了耳朵,洗耳恭听。
“作为一个人,我,活了三十来年,一直循规蹈矩,随波追流。曾经想出头人地娶妻生子,说简单一点就是想发财想成功想活得潇洒,谁不想?但是这太难了,勤勤恳恳没什么用,钻营取巧也没什么效果,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为我这种人准备的,这个世界充满陷阱,我只是个猎物,总有一天会掉进随便哪个坑里去。几年前我还小发了一笔,我感觉很不错,挺有人样的,就是这个感觉害我一不留神就掉坑里去了,现在爬不上来,不可能爬上来了。我没打算绑架你爷爷,他跑我家偷东西被我抓到了,我只想拿他换一天饭钱。我说这些不是博你同情,我不怕告诉你,绑架算什么?猴子都会!杀人又怎么样,我自从生下来就被这个世界谋杀了!我的一切都被剥夺了!我算个什么东西?猪狗不如。他们给我一些欲望,我为了这些欲望去奔命,到头来只是实现了他们的欲望,我他妈太好笑了。我现在反而觉得自己不太冤枉,起码也败了几百万,享受了!也刺激了!这个死狗体会过吗?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爷爷。总而言之,我也不是恐吓你,我还没有杀过人,体验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我干什么都是一样的。谁配活着,谁不配,我说了不算,我不想再被摆布,我已经无路可走,反倒更自由。你喜欢你爷爷吗?不喜欢我帮你宰了也行,加收二十块。”
“呃,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再好好想想。”我没办法评价他这番慷慨陈词。
“我不需要你理解,你只用想清楚,要活的还是死的?”
“等下,我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我爷爷。”其实我早就确定了,只是好奇他这番话到底是他编的还是他的真实想法,说不好偷东西的爷爷这个角色是虚构的,甚至绑架也只是个幌子,他只是想找人说出这番话罢了。
“等着。”随后是开门的声音,电话递给了另一个人,换了一个老汉的声音在说话。
“喂!喂!是阿风吗!”说话这人情绪高涨,一点没有被绑架的觉悟,好像这件事情很有趣一样。
听这个声音我有一点熟悉,但是不敢确认。这声音和我童年最厌恶的一个人声音很像。大概是二十年前,我爸爸很喜欢钓鱼,通过钓鱼认识了一个老头,不知道怎么搞的,和那个老头成了忘年交,结果天天把他带回家吃饭。我妈妈很不高兴我也很不耐烦,但是我爸爸那个人,怎么说,他说这个家是他的,钱也都是他赚的,家当也都是他买的,我和我妈也都是他的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带谁回家吃饭就带谁回家吃饭,我和妈妈反驳不了,就一直默默忍受着这个人天天来我家吃饭。
这个人姓王,老王不仅仅吃饭,还喜欢喝酒,喝完酒也不走,就和我爸爸两个人吹牛逼,还对我指手画脚呼来喝去,我爸爸非常满意,一种终于找到人可以收拾我了的满意,看见我不痛快,他非常痛快。我决定绝食抗议,每当他来我家我就不吃饭,但是没人在乎,可怜的我。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在路边走,我爹和老王钓鱼归来,开车看见我,喊我上车说送我回家,我上了车,谁知道开到一个路口,离我家还有一公里的样子,我爹把车停下来,让我下车,还要我提着两桶鱼带回去。我问为什么,他说他要送他的渔友回家,在另一个方向,让我自己走回去。我问先把我送回去再送他不行吗?我爹说走几步路累不死人,于是我就提着两桶鱼目送他们绝尘而去,我当时就想把鱼摔了,回去把我爹的鱼竿全部折了,钓你妈的鱼,干!两个畜生!
想是这么想,但是我还是忍气吞声把鱼老老实实提回了家,放下鱼桶两只手都像得了帕金森抖个不停,我妈问明了缘由骂了一句真不是东西,也没再说啥,寄人篱下能说啥?
还有一次老王一个人来我家,我父母都不在家,我开了一点门缝看见是他不想开门,但是他力气比我大,硬是挤了进来,还把我抱起来要亲我,满嘴的酒臭,我躲开了。我说放我下来,他不理我,作势又要亲上来,我扭来扭去,挣扎半天,抽出一只手甩了他一巴掌,结果他大怒,把我砸到地上,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一手扇我耳光,大概扇了十几下,我没有哭,只是凶狠地看着他,他打累了,酒也醒了一半,看着他做的好事,嘟囔了几声,慢慢退到门边,然后飞快地溜走了。
老王走了之后,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厨房,找出磨刀石,挑了一把称手的厨刀就开始磨。磨刀好累啊,磨着磨着我眼泪就流出来了,滴到刀刃上,我相信这和古代铸剑师拿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铸剑有异曲同工之妙,我这刀在仇恨的加持下一定可以一刀要了他的狗命。
不知道磨了多久,我靠着米缸睡着了。妈妈先回的家,看见我两个腮帮子肿得像气泡鱼,手里还握着刀子,不知道是惊呆了还是吓坏了。她的惊呼把我吵醒,我看见她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完了,我的预谋杀人行迹败露了,我又不能杀我妈灭口,这是原则问题。我主动支支吾吾地掩饰说家里鱼太多了,我想学着剖鱼,但是刀太慢了磨一磨。
她问我脸怎么回事,我想了半天说我食物中毒了,下午在草地上捡了不知名的野果,吃了一些。还是瞒不住我妈,我不知道我脸上有很明显的巴掌印。
“老王是不是下午来了的?他打的是不是?”我妈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点了点头,她马上掏出手机给老王的老婆打电话,先劈头盖脑地把对方骂了一顿,又把他全家骂了一遍,最后把他的子孙后代也都骂了一遍,这才缓了口气歇歇听对方怎么说。我不知道老王老婆怎么说的,她的答复很简短,但我妈接受了并且挂了电话。看我妈的表情缓和了不少,想必老王老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然怎么忍受得了老王。
当天晚上,老王老婆就带着老王儿子就来我家道歉,说老王找不到,失踪了,不打算找,死在外面也不会去收尸,请我和我妈放心。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认为这么说能给我带来安慰,但是她带来的旺旺大礼包和一箱听装可乐还是很诱人的,我也没怎么给她脸色。奇怪的是,我的爸爸到现在也没回来,会不会在和老王一起的商量对策?我爸爸天生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他会这么做我一点都不奇怪。
我躺在床上,假装受伤很严重(内心真的受伤很严重),头上搭着毛巾,听老王老婆对我妈数落老王的不是,从最早谈恋爱开始说起,一直说了四十年的故事,在我听来老王这个人被古今中外的酷刑全部炮制一遍也不为过, 我妈听着动情,手渐渐搭上了老王老婆的肩膀,也开始数落我爹的不是,不过没有她那么长的历史,也就十来年吧,说着说着两个女人哭成一团,哀叹女人命苦,老天不公。
老王的儿子一直站在一角,不发一言,眼看没人说话了,三十来岁的他扑通一下跪在床边,给我磕了个头,说是代他爹赔罪,还把脸伸过来,让我随便打。
这一下把我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我妈也连忙把他扶起来,她妈不肯,说就让他跪着,我妈说别为难孩子,其实我妈当时也就三十出头。推搡半天,还是把他扶了起来,坐到我床边,问我还痛不痛啊之类的狗屁话,我说了情景之下他们希望听到的答复,他们便说已经很晚了,这次来得急没准备什么,下次再来一次正式的道歉,带上老王来磕头赔罪。我妈说不用了,她妈说一定要的,又是一番争执,好说歹说半天,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两家以后多走动,这才达成一致,送出屋外,我也被我妈眼神示意一起来送,看着他们走远,我回屋拆开大礼包开始吃。
第二天我爹终于回来了,还带着老王一家,他看起来非常喜庆,也许比他结婚时还要喜庆。他说他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我问什么好消息。他说他给我找了一个干爷爷。他已经认了他做干爹,这个人就是老王。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如果手边有刀子我立马给他表演一个剔肉还骨,可惜没有,我只能钻到被窝里,气得全身打摆子。
我爹看我这样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他永远不能丝毫地体会到我的情绪和感受,他想试着扯开我的被子,但是我抓得很紧,眼泪流了一脸不能让他看到。他没扯开,这就罢了,我听见他出去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像老王,我吓得一抖,昨天的余悸还在。他先没说话,也是过来扯我的被子,也没有扯开,碍于屋外很多人吧,他没发狠劲。
“昨天我喝多了,对不起了哈。”他停了一下说“你小孩子,狗肉不怕疼,不要紧的哈。”
我心里说哈你妈但也碍于屋外很多人没有骂出来。
他见我不做声,又继续说道。
“爷爷亲你都是喜欢你嘛。你怎么能打爷爷呢。”
我不光能打你我还能一刀戳死你,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你好好休息啊,爷爷改天再来看你。”说完我感觉到他站在我床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出去了。说好的下跪道歉呢?成年人说话真是像放屁一样。
没隔多久,我听见外面拉桌子搬板凳的声音,还有我妈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的声音,我听见她做了一桌好菜,招待屋外两个畜生和两个可能是畜生的东西。我听见他们有说有笑,随着酒过三巡,我还听见我爹和老王儿子结拜兄弟的吆喝,老王老婆也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昨夜的哀怨与自怜,不多的几句逢迎,语气里有一种嫁了一个好男人的意气风发。我抠了半天没有抠出昨天吃的仙贝,我羞愧,我恶心。
当晚他们吃喝笑闹到深夜,我找遍了整个房间没有找到可以让我自杀的东西。
不过第二天我就不想自杀了,因为老王死了,和我爹一起钓鱼的时候失足掉进长江里淹死了。他掉进水里的时候我爹正好拉肚子去了,在厕所里蹲了两小时,错过了救他的最佳时机。回到江边的时候没看到人,只剩老王的澡堂拖鞋随着江浪飘荡。
那个厕所是有人收费的,我爹半提着裤子找他买了七次餐巾纸,所以看厕人对他印象很深,所以我爹没有任何嫌疑,所有人都把这当做是一次意外,可能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老王老婆这次兑现了承诺,象征意义上报了个警,没有费力气去捞尸。长江捞尸很贵的,我爹出钱请人捞了大半个月,捞到各种性别年龄的尸体,就没有一个是老王,但他锲而不舍,终于捞到一个不能否认是老王的尸体,烂得太厉害了,我还不能否认那是一头猪呢。不过也算有了一个交代,我爹又出钱出力把老王和我亲爷爷葬在了同一个陵园,论规格还比我亲爷爷高两个档次。
“以前穷,以前穷,嘿嘿。”我爹如此狡辩到。
往后每年的清明节,我给我亲爷爷扫墓之余,我爹总要去给埋在不远处的老王上柱香烧点纸钱,我也会赏他一泡尿润润嗓子。可是现在,居然有一个声音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跟我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用左手扶稳了拿着电话正在颤抖的右手,尽量平静又克制地回答他。
“是我。你是王老汉吗?”
“我是你王爷爷啊,没礼貌!”
我顿时火气,又压了下去,我问。
“你不是死了吗?”
“这叫金蝉脱壳你懂吗?你去问问你爹我死没死吧。”
“我爹死了,你想说就直接告诉我怎么回事吧。”
“你结婚了吗?你结了婚就懂了。我他妈一时糊涂结了婚,还有了儿子。三十多年来,就和一个畜生一样,不知道为了什么,做牛做马,真的很累,没地方说。完全没得自我,压力很大的你知道吗?”
“那你就和我爹串通一气逃避家庭吗?你们真不是东西。”
“我没能说服你爹一起跑,你爹挺有责任感的,你不该这样说他。”
“那你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喽?”
“你还记我的恨?不就打你几巴掌,好大个事?”
“不好说。不过你也八十多了吧,我打你也没什么意思,算了,就这样吧。”
“阿风懂事了哈,能叫我一声爷爷听一下吗?”
“好啊,爷爷。爷爷你把电话还给别人吧,我还有话要跟他说。”
手机转移的响动。
“喂,还有什么屁要放?快点。”
“这人不是我爷爷,你撕票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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