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迪斯的歌劇版／林姆斯基‧高沙可夫：莫札特與薩利耶里

薩利耶里(1750-1825)

大家應該都看過電影「阿瑪迪斯」，劇情描述維也納宮廷樂長薩利耶里因為忌妒莫札特，就將其謀殺，而根據現代學者的研究，這應該不是事實，因為莫札特是生病去世的，薩利耶里晚年也否認這件事。

但空穴不來風，會有這樣的謠傳當然事出有因。莫札特曾說自己在維也納不能出頭是因為薩利耶里的打壓，而薩利耶里以義大利人身分擔任宮廷樂長，也被奧地利作曲家看不爽，認為是個阻礙，進而造謠中傷他也說不定... 薩利耶里其實只比莫札特大六歲，兩人在當時算是敵手關係，但薩利耶里很欣賞莫札特的音樂，他自己的創作也有名氣，尤其是歌劇。去比較兩人的安魂曲差異是很有趣的事，可發現剛開始風格就完全不同，莫札特是偏向多聲部對位法，接近巴洛克時代，薩利耶里則是和聲音樂， 一派古典時代的作風。

薩利耶里也指導過多位著名作曲家，包括貝多芬，舒伯特，徹爾尼，李斯特等，甚至莫札特的兒子與完成安魂曲的舒斯麥雅也在列，足見其人望之高，被傳謀殺莫札特讓他晚年極為困擾。他死後五年，俄國文豪普希金就將這情節寫成了「莫札特與薩利耶里」(1830)，這是一部非常發人深思的戲劇，電影「阿瑪迪斯」的原著據說就是以此為靈感。

該劇本在一八九七年由俄國作曲家林姆斯基高沙可夫寫成一幕兩景的歌劇，上演時間大概只要四十分鐘，但我覺得精彩程度不比上演時間近三小時的「阿瑪迪斯」來的差，也比他幾年前寫的「天方夜譚」更有深度，更現代，還引用了莫札特的作品，聽趣更濃。我這次翻譯了全部劇本，因為不懂俄文所以是對照英日文版本去翻的，若有錯誤還請指教。

開始是降E大調前奏曲，出現模進樂句以及裝飾奏，滿有十九世紀末晚期浪漫派與莫札特風格的結合，相當有趣。

前奏後，薩利耶里登場：「大家都說，這世上沒有真理，但在天上也沒有真理，這對我來說，就像最單純的和聲一樣明確。我生來就愛著藝術，小時候聽到老教堂的管風琴高亢的聲音，我專注傾聽，欣喜萬分，不知不覺就流淚。我很早就放棄了兒童的嬉戲，以及一切與音樂無關的學問，我討厭那些東西，只專注在音樂上。 剛開始雖然很困難又無聊，但我都克服了，苦練技術，打好了藝術的基礎，成為專業音樂家。

我能隨心所欲的用手指流暢彈奏，也有完美的音感，我殺掉了音樂，像解剖屍體一樣的分析，測量，用數學去算和聲。等我精通理論後，就夢想成為創造者，享受那種幸福。於是我開始創作，但默默的做，不是要搏取名聲榮譽，常常自己關在家裡兩三天，忘掉吃飯及睡眠，留下喜悅與感動的眼淚，但也會冷冷的燒掉自己的心血，看著它在火焰中化成青煙(出現像煙的音型)。我該說什麼？當偉大的葛路克出現(回到剛開始的模近音型)，教導我們新的秘密時，難道不把之前所學的都拋棄嗎？難道你們不喜悅的跟隨他嗎？經過我的努力與熱情，終於功成名就，看到聽眾對我的作品產生共鳴，就覺得幸福與快樂。

我除了自己的作品外，也推介別人的作品，那時我根本不知忌妒為何物。啊啊～我完全不知！即使那個皮契尼在巴黎迷住那些低俗聽眾，即使我第一次聽到他歌劇「依菲格尼亞在陶里德」的音樂，誰能說，這高尚的薩利耶里是個卑鄙的忌妒者，像被踩死的蛇)，活著時卻連塵土都啃不動呢？...但現在，坦白說，我已成了重度的忌妒者，天啊！正義去哪裡了？神聖的天才不是應該給予努力與熱情的人嗎？但卻不是這樣，這些東西反而給了一個玩世不恭，遊手好閒的人，噢莫札特，莫札特！」

莫札特登場：「啊哈！被你發現了！我本來是要給你個驚喜的。 」氣氛變的明朗，莫札特風格的清新迎面飛揚而來...

薩利耶里：「你在這啊？」

莫札特：「我現在才來的，帶著一個東西想讓你看看。但在飯店門口聽到有人奏琴，就知道是你。你一定沒聽過比這更好笑的事，有個在酒館的盲人小提琴師，拉著我的歌劇費加洛婚禮中的詠嘆調「你們知道愛情是什麼」"(voi che sapete,旋律與原作一樣)，真是傑作！我把他帶來這裡，也讓你享受一下。盲人小提琴家，拉幾首莫札特的曲子吧！」

老盲人拉奏歌劇唐喬望尼中，采麗娜的詠嘆調「打我吧！馬賽托！」(Batti, batti, o bel Masetto)莫札特聽了大笑。林姆斯基將這個詠嘆調開始改成了一堆震音 ：

薩利耶里：「這有啥好笑？」

莫札特：「你真的笑不出來？」

薩利耶里：「有啥好笑？當拉裴爾的聖母像被塗鴉破壞時，有啥好笑？當賣藝的人模仿阿里吉耶理(Dante Alighieri,指的似乎是但丁)時，有啥好笑？回去吧，老盲人！」

莫札特：「等等，我還有個禮物。讓我們為了健康乾杯(老人走了)～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我下次再來吧！」

薩利耶里：「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

莫札特：「還好啦，一點小意思。有一晚我無法成眠，腦中浮現兩三個樂思，今天我帶了草稿來，想請教您的意見，但好像不是時候。」

薩利耶里：「啊，莫札特，莫札特！何時都是時候。坐下來吧，彈給我聽。」

莫札特坐在鋼琴前：「請想像一下...誰好呢？那就我吧，或許年輕一些。他在戀愛，但不是很激情的，淡淡的，可能是和美女，也可能是朋友，就像你一樣。我很快樂...但突然死亡陰影，可怕的黑暗出現，請聽吧！」

然後他彈琴，大致上是A大調，氣氛恬靜，最後雖然回到主音A，卻成了升d小調的減七和絃，隨後也是一連串不和諧的減七和絃，然後是陰暗的模仿段落，然後才停泊在E大調，卻很快又像是升c小調，最後卻又回到A大調，聽起來很奇妙，但也險阻重重，有凶兆意味。

薩利耶里：「你明明就有那麼好的音樂，先前卻帶在酒館聽到的盲人小提琴手來，真是的！啊莫札特，你在糟蹋自己。」

莫札特：「怎麼回事？ 」

薩利耶里：「你彈的多麼深刻！多麼大膽！但又多麼和諧。莫札特，或許你不知道自己是神，但我知道(19:18)。 」

莫札特：「真的嗎？也許吧...但我這個神肚子餓了。 」

薩利耶里「：那我們一起在金獅飯店用餐吧。」

莫札特「：很樂意。但我要先回家一趟，免得妻子等我吃晚餐。」(走了)

薩利耶里：「我等你喔。 」然後一轉頭...

「....我受不了了！....我的宿命就是要來阻礙他，否則一切都完了，不只聲望不高的我，那些音樂界的大老和菜鳥也都要被毀掉(20:56)。我不知道他繼續活下去，在藝術上會有進境嗎？他離開的話會有人能繼承嗎？這樣的人有何用？他只會像天使凱魯碧尼一樣(優美的震音)，唱幾首天堂的歌，讓我們這些到不了天堂的人心癢，他卻展翅高飛。那不如讓他快點升天吧！越早越好！

這個毒藥是依左拉給我的遺物，十八年間我從不離身。從那時起我常想，人生是苦而難耐的，我即使和敵人在一起用餐，也絕不會被其花言巧語迷惑。雖然我不是膽小鬼，雖然感到深深的憎惡，但對人生還有些留戀，所以遲疑了。當死亡的渴望讓我痛苦時，死又如何？我想，也許活著有意想不到的好處。也許歡樂的夜，靈感會來訪，也許新的海頓會創造偉大的作品給我們欣賞。

但如果和最可怕的敵人在一起呢？也許將遭到最可怕的侮辱。這時就要靠你了～依左拉給我的遺物。我是對的！我發現了我的敵人，新的海頓讓我沉醉歡喜，就是現在！愛的禮物，放進友情之杯吧！」

隨後是一連串的音階，以g小調結束。

莫札特與薩利耶里共作的清唱劇封面

第二景　酒館的包廂，有台鋼琴，薩利耶里與莫札特對桌而坐。

前奏曲，剛開始是以D大調開始，最後卻轉到b小調主和絃。

薩利耶里：「你怎麼看起來心情不好？」

莫札特：「我沒事。」

薩利耶里：「不，莫札特。你在煩惱什麼？有最好的餐點及酒，你卻眉頭深鎖。」

莫札特：「我是為了我的安魂曲在煩惱。」

薩利耶里：「你怎會寫安魂曲？何時開始的？」

莫札特：「寫很久了，有三個禮拜了吧。但發生一些很妙的事，我能和您說嗎？」

薩利耶里：「好啊。」

莫札特：「三週前，我很晚回家。家人和我說有個訪客來訪。我一直在想那人是誰？到了隔天那人又來，但我還是不在。第三天我和兒子在玩時(可聽到活潑的音階)，聽到叫門聲，我出去看到一個黑衣人，對我鞠躬，並且委託我寫一首安魂曲，然後消失。我立刻開始作曲，但此後那黑衣人就沒再出現過，雖然覺得這樣也好，但還是覺得遺憾。安魂曲是已經完成了，但是我最近...」

薩利耶里：「怎麼了？」

莫札特：「不好意思說。」

薩利耶里：「到底怎麼了？」

莫札特：「這黑衣人讓我白天黑夜都不得安寧，好像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他的影子。現在我也覺得他和我們在一起吃飯。」(這段的伴奏可聽到小提琴以高音描繪出幻影)

薩利耶里：「別說了！你怎麼嚇得像個孩子？波馬榭曾告訴我說(開始小提琴優美旋律)，若您心情不好，就開香檳，讀讀費加洛婚禮吧！」

莫札特：「對啊！波馬榭先生是您的好友，您還為了他的劇本塔拉爾寫了歌劇，很棒的作品，心情好時，我常用口哨吹裡面一段旋律，啦啦啦啦...啊，聽說波馬榭先生有毒死過人，是真的嗎？(注意伴奏法國號的凶兆)」

薩利耶里：「他不像心機那麼深的人。」

莫札特：「他是天才，就像我們一樣，天才與罪惡，不能共存的吧？」

薩利耶里：「你這麼想的嗎？(把毒放入杯中)。來，我們乾杯吧！」

莫札特：「為你的健康，為我們真摯的友情，為兩個和聲的兒子，莫札特與薩利耶里乾杯吧！」(喝光)

薩利耶里：「等等，你喝光了啊？怎不等我？」

莫札特：(餐巾鋪在桌上)「我吃飽了，聽聽我彈安魂曲給你聽吧。」

安魂曲的開頭部分響起，跟莫札特原譜最大差異除了加上英國管外，還有用鋼琴支撐弦樂，效果相當別致，另外我看總譜還有安排合唱。

莫札特看到薩利耶里流淚，他問：「你哭了嗎？」

薩利耶里：「這是我第一次流淚，雖然悲痛，但又覺得開心，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務。就像拿能治病的刀子切掉疼痛的手腳。莫札特，這眼淚...不要管我，繼續吧，快點，用更多的音樂滿足我的靈魂...」

莫札特：「誰都能感到音樂的力量！不，不行，如果那樣，大家都不願甘於平凡了，都去追求藝術，那世界也不會存在了。只有像我們這種被揀選的，才能優游其中，超越世俗的羈絆，不是嗎？但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想回家休息(,轉降e小調，注意法國號演奏主音降e)，告辭了！」

薩利耶里(剩他一個人)：「晚安！你永眠了(正式在降e小調)...莫札特。但你說對了嗎？難道我不是天才嗎？天才與罪惡沒法相容，沒這種事吧(法國號又出現了)，這只是編造的神話罷了。米開朗基羅不就這樣？說梵蒂岡的創造者是殺人犯，有錯嗎(高音拉長音強調)？」

最後那小提琴旋律，跟莫札特形容幻影時的伴奏很相似，暗示這幻影，就是薩利耶里...降e小調的音樂低迷的持續著，開頭的裝飾音又出現，最後卻以皮卡第三度的降E大調三和絃光明結束，呼應了全劇剛開頭。我的感覺是：雖然莫札特之死讓人悲傷，但他的音樂沒有絲毫減損，反而更明亮的照耀後人；世事總在無限惋惜中，給了最美好的希望。

文／劇本翻譯：夏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