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大学教职人员的生存恐慌

英国和欧盟籍本科学生的学费最高每年9250英镑。非欧盟籍学生的学费则从10000英镑起，拿剑桥大学最近公布的2018/2019年度学费标准为例，文科学费稍低，约20157英镑；建筑学偏中，约为26376英镑，人文科学和计算机略高，为30678英镑，医学最高，为每年70131英镑。在如此高昂的学费面前，学生们有理由期待他们的园丁获得稳定的生存保障。

HESA（英国高等教育数据分析站）在史上最大规模的英大学教职人员罢工期间，首次公布了2016/2017年英国高等教育的收支。该学年间，英国高等教育的总收入为357亿英镑，其中177亿英镑来自高昂的学费，学费收入在英格兰占52.2%，在威尔士占55.9%，只有苏格兰和北爱的学费收入少于各种津贴和他方收入）。学费以外的收入分别来自研究项目补贴（Research Grants & Contracts), 占总收入的0.9%；商业投资收入，占总收入的10.3%；个人和财团捐赠，占总收入的10.1%；其他收入占2.8%；政府奖励（Funding Body Grants)仅占总收入的4.5%，比2014/2015年减少了5.5%。

该学年的总支出为345亿英镑，其中基础设施和运作占了总开销的60.9%，行政开销占了6.5%，货币贬值损失占了15.7%，利息和其他金融开支占了6.5%，而花在教职人员身上的钱，仅为总支出的3.6%。

HESA的这份数据暗示了两个问题，一是英国大学正义无反顾地朝私有化的方向发展；二是在私有化经济体系必然导致的高度竞争模式下，对硬件设施的投入远远大于软投入（教职人员的薪金和退休金），这就意味着，一位学业的天之骄子，跋山涉水争取到一份名校大学教书匠的工作，到头来却不一定就能远离釜鱼甑尘的窘境。

罢工期间，伦敦Imperial 学院的讲师Bradley Ladewig在Youtube上控诉道：“同学们工资比我高多了，比如在全球石油商贸工作的，年薪150k-200k；在燃气公司任高管的，年薪100k-200k……我的工资只是他们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但是没有关系，我们是学者和园丁，我们不做那些赚得满脑肥肠的工作。我们不研商心计，因为我们热爱教书。同时我们也被游说，退休以后，我们将获得合理的退休金——教了一辈子书，育人无数，这也算是个补偿不是么？但是最近修改的退休金计划却把养老金投资的全部风险全转嫁到了我们身上。结果是什么呢？我们将少拿40%到20%的退休金！我们穷尽一生辅助别人的孩子，我们也想供自己的孩子上大学，也想给自己的孩子留点遗产……”

早在“大学教师新退休金计划”宣布之前，《The Spectator（观察者）》就曾对此作过不无讽刺的分析（2017.9.30），其大意是：不像其他公共行业，政府有一定发言权。大学面对的是另一番情景。全英350所大学和学术机构组成一个会员式的责任体， 这个责任体每年拿出一定金额放进装退休金的小猪罐，然后再从里面拿出钱来做金融投资，赚的钱用于员工养老。然而近三年来它却越来越“捉襟见肘”，小猪罐声称肚里已经堆满了高达50多亿英镑的赤字。若按之前的退休金承诺，USS(Universities Superannuation Scheme大学养老计划部)扬言，大学们得每年再赚7000万英镑，才能填补亏空。为了扭转赤字，这个责任体决定每年往小猪罐里只放20亿英镑的养老金，再继续像之前一样，用它来购买风险股，直到赤字被填平为止——这几乎是所有私营企业的一贯画风，在低牟利和高寿命面前，他们总是以“Cost ”为由，将清晰明了的退休金制度切换为虚焦模式，《The Spectator（观察者）》总结道：“这是政治问题，不是财务问题。”

退休金计划改变之后，大学老师能拿多少退休金呢？在脸书上，一位英国大学讲师写道：“按原有的退休金计划，2050年我退休时，将拿到每年22406英镑。修改后的退休计划则意味着，我只能拿到9240英镑。请告诉我，一年9240英镑如何维持一个家庭的正常开销？”

英国大学老师们的生存处境到底有多坎坷？受《英中时报》之约，罢工期间，我采访了数位老师。此时正值英格兰倒春寒之际，在剑桥大学城内，老师们冒着寒风细雨，举着反抗到底的牌子，向每个过往的行人发着传单。一位来自剑桥大学中世纪研究所的讲师对我说：“如果我今天退休的话，我只能拿到14000英镑的退休金。”问及他目前的工资是否充裕，他说：“我的工资比GP们的低多了。而且这几年都没有涨过——相比飞涨的房价和物价。”

据Prospects (前景)网透入，英国大学讲师的工资从33943英镑起到41709英镑不等，高级讲师的工资在41709到55998英镑之间 。但并不是每位老师都如此幸运，一位剑桥博士生兼代课老师对我说：“当前的大学正在取消长期合约，代之以九个月的短期合约。老师们为了生存保障，每到合约期将满，就得绞尽脑汁续约。有的老师拿的合约更短，在英国上几周课，在德国上几周课，在美国上几周课，飞来飞去，疲惫不堪，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导致根本没有时间做具体而深入的研究。我一想到这个前景就很焦虑，甚至想毕业以后去美国，如果那里的待遇好一些的话。”站在他身旁，来自剑桥大学健康安全部的一位老员工愤怒地挥了挥手中的旗杆，冷笑道：“这趋势，变成零合约也不稀奇。我们这代人一般不会去想象一个完全私有化的世界。直到2011年，政府砍掉了12%的高等教育资金，导致2012年以后学费越来越高，到了今天，几乎什么都落到了资本家的手里。”

“先是铁路，然后是大学，现在是NHS……”

“没错！”罢工人士们在一旁应和道。

对此，爱丁堡大学法语研究所的一位老师深有同感：“你听说过小时工资么？现在很多大学老师拿的是小时工资！和零合约有什么区别吗？”她告诉我：“这和我们的付出实在太不成比例了。你得先读到博士，幸运的话博士后，人生头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就过去了。然后是各种代课，试用期，短期合约……工资从来都不曾丰裕过。现在他们又发明了小时工。”

打开大学讲师小时工的网页（Hourly Paid Lecturer Jobs），果不其然，上面罗列着各种各样的小时工。比如在南威尔士大学，和精神疾病课相关的小时工资为18.74英镑到42.27英镑。Herefordshire & Ludlow学院木匠和细木工程课的小时工资为18.50英镑到20.53英镑……

剑桥大学英语文学系的一位老教授也站在罢工的行列里，虽然据说新的退休计划只对稍年轻一辈的教师们造成影响。“我的思想是老派的（Old School），因为我是战后的一代（Baby Boomer)。我们那一代读书没花多少钱，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免费的，还有很多奖学金，那是公立大学玉树临风的时代。现在呢？是大学超市的时代！学生们被招生办的公关人员游说，如果你来我们大学的话，毕业后就能赚多少多少钱。你若去了别家的大学，就挣不到这个钱了。今天我们走进大学，就像走进一个文凭超市。大学私有化带来了剧烈而严峻的竞争，建筑外观要漂亮，学生公寓里要有豪华卫生间，总之一切都要高大尚。反而是我们这些教师们，这些最本质最中坚的力量，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我反对的不仅是新的退休金计划，我反对的是整个教育资源私有化。”老教授平缓而坚定地说道。

问及学生们的感受，剑桥大学一位参与罢工的女学生说：“我们不需要高大尚的教室，学生宿舍和厕所，过得去就可以了。再说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再高级的公寓，我们也是另外付了钱的！我们的住宿费非常昂贵，你知道的，像伦敦一样昂贵。这么高的房租，再高的投资过不了多久也就付清了吧？”

“那么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呢？”

“天知道。”另一位剑桥大学的学生答道。

“你觉得大学副校长的工资合理么？”

据《卫报》披露，大学副校长的工资，比如伯明翰大学副校长Sir David Eastwood的年薪是378000英镑，他同时还是伯明翰大学养老计划部的主管和新退休金计划的董事会员之一，因此又多了每年90000英镑的额外收入；又比如，伦敦商学院副校长Sir Andrew Likierman的年薪是442000英镑，剑桥大学副校长Sir Leszek Borysiewicz的年薪是345000英镑……感觉只有他们的孩子才能读得起当今的医学院——如果他们也想悬壶济世的话。

同样的问题，我问了每一位采访对象，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何止是不合理，简直是不道德！”

截稿前罢工尚未取得新进展，因half-term暂处于歇息状态。

（《英中时报》今日头条，转载请获准）

p.s. 摘自《澎湃新闻》而看看大学老师的数字，1999年，只有15%的大学老师是兼职（part time），而到了2016年，4分之一的老师是兼职，还有四分之一是零工合同，也叫非典型雇佣关系（atypical contracts），即是以工作小时计薪的合同，就是说，有近一半的大学老师的工作被临时化。这些“临时工”不包含底薪，收入水平低于教职员工，不享受同样的带薪假期、裁员津贴和养老金等福利，他们和学校之间只有短期合同关系，因此面临高的遭受解雇或者不续合同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