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北京,我也是那个即将流离失所的人
一段私人回忆,却也是一次集体的回望。
2009年春节后,考研再次失利的我,又回到了北京,跟着那个时候的男朋友,一起住到了北京西四环外四季青路的“佟家坟”,一个看起来跟大兴新建村没有任何差别的地方。
那时的我,没有任何收入,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啃老族”,外加男朋友的周济。毕业后,头两份工作的失意,让我患上了严重的“社恐症”,不愿意跟任何人接触,朋友、同学、家人皆是。每次电话铃声的响起,都能引起强烈的应激反应。不知如何排解,甚至选择倾诉给在网络上的陌生人。
现实无处可躲,不愿出门工作,年年考研失利,爸妈实在没有办法,想把我送出去念书。于是09年的春天,我又一次上京,名义是为了学日语。
据说在佟家坟这个小小的地界儿上,住着几千人,各种私搭乱建的房子,脏乱嘈杂又充满人气儿。我们住的地方是临主街不远的一个二层群租屋。房东是个看起来精明又厉害的漂亮北京女人,四十出头的样子。有个念中学的儿子每到周末会回家,基本没见过老公的身影。
到了现在,我有时候闭上眼还会想起那间出租屋的模样。主街西面那一系列放射状的小巷子里,其中一个窄巷就通往我们的家。推开院子厚重的防盗门,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再走过一个螺旋上升的水泥楼梯,就到了整个院子中唯一朝阳的三间房屋,最里面的一间,五平米的地方安放着我们的爱和青春。
屋子里靠墙放着一个上下铺铁床,一下子就占去了一半的空间,还是男朋友老乡留下来的旧物。下铺用来睡觉和坐卧,上铺则堆满了行李和书。床旁边是个简易衣柜,还是我当年从苏州带回北京的,黄色卡通图案的无纺布面。挨着衣柜是张长书桌,一半放了个电视,另一半放着做饭的各种物什,抽屉里则塞满了各种杂物。书桌下还藏着一个折叠小桌,每次吃饭的时候就支出来。就这样,生活开始了。
虽然住的屋子是整个院子中唯一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但是二楼没有接水管,每次用水都要去一楼。于是,洗衣服时要拎上盆和桶去一楼,烧水和做饭的时候则反过来,用塑料桶提水到二楼。每当这时我就开始羡慕住在暗无天日的一楼的住户,男朋友则说,能晒到太阳见到光最重要,“我们住的可是这个院儿里最好的一间房啊!”,他说。是啊,他知道我最喜欢日光了。
上厕所和洗澡则是个更大的问题。离我们最近的公共厕所走路要五分钟,卫生程度就不用提了,方圆几里好像不到五个公厕。夏天的时候虽然味道难闻,但是冬天的干冷更是让人不想出门。于是,基本每个群租屋的人,屋里都会备一个便桶。我们也是在公厕看到有人每日拎着去倒,才想到要去便民超市买一个回来。蓝色的小小的一个,立于屋子的角落。
巷子对面,则是公共澡堂。进门右手门帘写了个“女”,左边则是“男”。价钱好像是5块一次,办卡会便宜一点。夏天的时候舍不得天天去,就自己烧水在家里擦身。冬天的时候没办法,大概是每周去一次。跟男朋友一起去的时候,他总是比我洗的快,每次我从门帘里出来,都见他在外面笑眯眯地边等我边掏耳朵。然后我俩傻呵呵地搀在一起回家,顺便在路口买点麻辣切饼。
那一年,每个周一到周五,我都要坐车去北大燕园的日语培训学校上课,每次都需要在四季青桥倒车,单程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以上。而从佟家坟到四季青桥的那两站地,是最痛苦的。人多且挤都不说,主要是堵,有时候一站地可能就需要一二十分钟。主街对面就是海淀区外国语实验学校,门口总是沿街停满了各类豪车,每次站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总觉得我们活在不同的平行世界里。
在日语学校是个全新不同的环境,大家虽身世背景和学习缘由都各不同,但是毕竟相对纯粹。我也渐渐放下心防,交到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学习也非常顺利。09年下半年,在初级班顺利学完后,我又报了中级班,平时没课的时候,也会跑到北大校园内自习室学习,还办了一张饭卡。每次在校园里学习、吃饭、甚至偶尔蹭蹭课、听听讲座,总觉得自己好像跟其他学生没有太大分别。
在09年12月进行的日本语能力测试中,我顺利拿到了N2的证书。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开始养了第一只真正意义上属于我们的猫。是的,住着5平米的群租房,也过上了有猫的日子。
小镁是在公厕门口的修鞋摊边发现的。他当时正低头猛吃摊老板喂他的茶叶蛋,我照例对一切小动物保持着浓烈的好奇心与泛滥的爱,蹲下来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摊老板见此对我说,“这小猫特别乖,你抱回家养吧!我也没办法天天喂他东西。”我回头看了看男朋友,他笑着对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们带他回家了。
而这不并是我们喂的第一只猫。在上一个租住的胡同大杂院里,有只流浪的大黄胖咪经常来家里讨吃的,为了喂他还专门去超市买了伟嘉猫粮,搞的他都不爱吃邻居大妈平常给准备的猫饭了,大妈为此还跟我们抱怨了好几次。但那个时候,自己都还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哪能真的养猫呢。
不过,这一次,依旧过着颠沛流离日子的我们,却开始打算真正养一只猫了。
小镁是只男猫,纯白色,精瘦灵动。拿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给他起个名字。我说叫小镁吧,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但不是美丽的美,太女孩子气,我们的“镁”是金字旁这个镁~于是,他有名儿了,天天屋前屋后的跑着蹿着,也有名儿来唤了。
邻居对我们养的这只猫很感兴趣,本来就脸熟和气,因为这只猫,我们走动的更勤快了。他们是一对来自河北的年轻小夫妻,好像才20出头的样子。男孩子在这附近的汽车4S门店做维修工作,女孩子时不时去上班,之前好像做客服。我们经常会站在二楼的走廊/阳台上聊聊天。
看得出男孩子挺喜欢自己的工作,应该本来就对车很感兴趣,总是笑着说着他们上班时遇到的趣事儿,两只手粗糙且有力。女孩子稍腼腆一些,因为我们两人在家的时候比较多,她有时会叫我去她家吃饭看电视,心地善良又温柔。他们对于我现在仍旧在“上学”也很羡慕,总是说怪自己念书念得太少出来太早,要不兴许能在这个城市混的更好些。
依旧记得有天下午,临近夕阳的时候,我们几个站在走廊闲聊天。男朋友拿出来一个塑料袋,开玩笑地把小镁给装进袋子。他呆萌地伸出头来四处打量,却并不打算从袋子中跳出来。于是我们把他连袋子拿到邻居家门把上挂着,并拍下了好些照片。那真是个美好的下午。
然而半年后的某天,小镁吃食走后就再也没回来,邻居说在主街背后的垃圾堆里看到他跟猫群在一起。我曾一遍遍地走过所有的窄巷寻找,但是再也没见过他。
时间转眼来到了2010年,而这已经是我毕业后告别职场之后的第四个年头,男朋友在此期间一直默默支持鼓励我,但是也许一切都有定数或者期限。就在10年春天,我终于开始工作后,以为一切从此都会开始往更好地方向发展时,我们的感情终止了。
已经在北京漂泊多年的他,选择回到山东老家重新开始生活。我们的轨迹渐行渐远。在他正式要搬离的那天,早起出门上班的我,微笑地跟他说了再见。晚上下班后,面对空了半间的屋子,默默抹了半晌的泪,生活还要继续。
现在回想起来,单身后且忙碌成狗的那些日子,经常是面目模糊的。只记得总在澡堂临关门前抱着衣物家什冲去洗澡的自己,又或者夏天为了降温,边开电扇边要把脚插在水盆里同时手上还在不停打字写文案的自己,又或者冬天暖气不足,买了个超小的暖风机挂在床头呼呼吹恨不得把全身溶在里面的自己。
但是有一幕我倒记得,在自己拿了第一个月薪水的那天,兴冲冲地叫上男朋友去了我们都喜欢的街上的一家驴肉火烧店,并且很豪气地点了一盘酱香驴肉,要知道从前基本都是俩火烧两碗清汤了事。我想告诉他,我也开始挣钱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但还没开口,就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有泪又带着笑,复杂地难以说清。那天晚上,最后一次说了分手。
2009年春节后到2010年暑假左右,我在那间5平米的小房子里度过了500多个日日夜夜。有了爱情又没了爱情,有了猫又没了猫,没有工作又有了工作,一切仿佛都是守恒的。
然而就是那段日子,让我觉得大大的京城仍有我的一席之地、仍然能发发白日梦、仍然能努力地向上爬,日子真的在变化中越来越好了。在告别那个群租房后,我搬到了立水桥南的奥运村,并且开始做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而每次春节后回京,当火车驶进西站时,总有一种叫做“安心感”的东西涌上心头。
北京一直以来于我而言最大的魅力,就是那股强大的包容力。上至天王老子、下到平头百姓,大家都能在这里有着属于自己的落脚处、找到自己的居心地。即便生活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也能有条不紊、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