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业 | 在中国拍科幻片需要勇气,但探路者已经出发
编者按:中国科幻电影元年什么时候到来? 科幻概念和影视化思维要怎么与中国文化结合?光是这样的问题就会让人产生敬畏甚至畏惧,拍一部科幻电影的困难已经不仅仅停留在技术层面,而变成了整个行业需要思考的问题。
所幸的是,我们已经有了第一批探路者,而他们很可能将在未来几年内,带领中国科幻电影不断向前。
十一月的杭州下着绵绵的小雨,温暖得让人有种已是草长莺飞的春日的错觉。但对于中国科幻影视来说,可能正处于破冰前最艰难的时期。
在第四届浙江青年电影节的“砥砺前行——中国科幻的初探与展望”论坛上,科幻电影《拓星者》的编剧兼导演张小北用《三体》中的人物打了个比方:“现阶段做科幻电影,每个人都是维德*主义者,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前进。”
* 维德,出自《三体:死神永生》,人类社会极端理智的代表人物,著名台词是“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导演处女作《拓星者》杀青快半年,张小北的言谈间还有着一丝悲壮,他在许多场合都说,《拓星者》就是中国科幻电影的探路者,为后来人踩坑。
拍科幻电影很难,但这是几乎所有从业者都想做的事,这个行业是往前走的。
科幻电影常常与大制作大特效划上等号,但视效只是一种表现手段,科幻之所以为科幻,是因为“恐惧”和“好奇”两大根系。张小北表示,科幻电影作为一种独特的类型,其默认前提是“人性会变异”,是非人类中心主义。因此,科技如何改变人类和人类社会,将是科幻永恒的母题。
电影作为大众消费品,塑造了我们对各种可能性的看法,甚至直接塑造了未来。60年代开播的《星际迷航》提出了许多今天科技产品的概念或原型,70年代以《星球大战》为代表的科幻片开启了公众对太空探索的热情。现在,漫威、DC制作的超级英雄电影俨然成为了流行文化巨头,《雷神3》目前已有超过6.4亿票房收入,昨天刚上映的《正义联盟》也创造了约874万的零点场票房。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科幻电影常常与西方(或者说美国的)工业和价值体系划上等号:由美国人执导、扮演和制作的美国故事。未来局影视部策划人邓韵认为,目前国内影视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从业者对科幻的理解是建立在好莱坞大片的模式上。
80、90年代一大批美国电影被引入,中国观众所大量接触的,其实是已经A级化之后的科幻作品,银幕上那个先进强大的世界,与其背后好莱坞庞大的工业体系,恰好符合了中国观众对美国的认知。这也导致许多中国电影人对“科幻”一词的理解停留在“看得见”的表层,电影中要有机器人外星人、时间旅行太空旅行,特效要大要多要炸裂。
有人提出了“类型+”的做法,但在邓韵看来,国内的许多这类项目只是在一个相对完整的类型故事里加科幻元素,有时更像是一种“折中和妥协”:
“在这些项目里,科幻仅仅是对元素、道具或一点合理性的架空,并没有真正在讨论我们说的’科幻的问题’。”
真正的“科幻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是每一个看上去简单的元素,都有自己的发展历程、规律、内涵和外延。
《机械姬》的主角是机器人,而支撑这个故事合理性的,是社会文化中对人工智能的理解和反思;《异形》中的未知怪物,折射出的也是现有认知中创造与毁灭的定义。对一部好的科幻电影来说,当剥离了它的科幻内核,整个故事就失去了其诸多可能性,也失去了真正的魅力。
类型融合的前提,是对每一种类型的主题都有清楚的理解。哪些类别能融合,哪些话题适合当下的思考,如果故事没有一个明确深入的核心,那所有强行套上去的科幻元素,都无法真正打动观众。
曾参与过《太平洋战争》《捉妖记》的特效工作室Base FX创始人Christopher Bremble现在正在为《流浪地球》做特效,他说近些年接触了不少项目,发现年轻编剧和导演开始愿意直面宏大的话题和画面,用电影来隐喻中国的日常生活,而不是简单地模仿好莱坞或堆砌元素。
科幻作家韩松曾认为,1980年的《珊瑚岛上的死光》可以算是“中国科幻元年”的电影。这个在今天看来特效粗糙,以至于就视效而言更像惊悚片而非科幻片的作品,“在各方面符合我们想象中的科幻的概念……(具备了)奇观、科幻的核心元素、想象力和情节冲突……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科幻电影。”
在那个没有数字特效的年代,《珊瑚岛上的死光》《错位》等优秀科幻电影用故事展现了不同于日常生活的变化,而变化正是让观众集中全部注意力,报以最大好奇的关键元素,同时也可能是目前中国科幻电影所缺少的东西。
从异化和奇观中反思现实,是科幻本身的一个特点,张小北表示,类型片针对观众的某种内心焦虑感,而科幻电影正可以把这一点呈现出来,并且加以放大。“科幻电影是梦中之梦,我们在看到银幕上的世界时,更多的是看我们的内心。人类文明作为一个整体,往前走会是什么样?”
只要你对“明天会怎样”感到好奇,就能与这样的话题产生共鸣。一部科幻电影能否触及这个共鸣点,怎样才能更好地处理不同元素和话题之间的关联,往往在于是否提出了正确的问题。
在《拓星者》的制作过程中,未来局曾给张小北提供过科技顾问支持,但与很多电影人不同的是,张小北做了非常细致的研究,提出的问题非常专业而具体,把宽泛的科幻概念变成可以解决的问题。未来局创始人兼CEO姬少亭表示,这一点非常关键,“很多电影需要这样的翻译,明白该问科学家什么问题。”懂科幻说的不仅是对科幻概念本身的理解,还包括如何把这种概念表达出来,也需要对科幻本身有足够的信心和野心。
这不光是资金上的支持,更是人才储备和对科幻片的专业知识积累。站在制片人的角度,《河神》制片人常犇认为,中国目前的电影市场足够大,每年的票房都在增加,可以消化相对较高的成本,关键是谁真正有能力把事情做出来。“从前期准备到中期拍摄到最后制作,我们所理解的科幻片是非常流程化、专业化的过程,工作人员的素质、专业能力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培养。”
科幻作家、编剧潘海天创立竺灿文化已经有四年,最初外推科幻项目时,制片公司因为没有先例而不敢尝试,这两年虽然会主动邀请做编剧或原创故事,但取得实质性进展的并不多。在他看来,主要问题一是信心,二就是储备,“从导演开始,从每个技术工种开始,都要对科幻有一个很强烈的认识。”
《拓星者》正是积累中的一环,每一次试错都会储备很多技术支持和经验教训,让后面的人慢慢寻找到适合中国本土的科幻电影模式,形成本土的电影体系。
电影的筹备期长达半年,对一个新导演来说非常困难。拍摄中使用了外骨骼装甲,因为演员需要穿着完成打斗场面的拍摄,这些每件20kg左右的装甲必须符合特定的设计要求,从接到研发到完成花费了四、五个月,设计团队只有年初一放了假。拍摄期间每天的工作时间是14-16个小时,付出的时间成本一是赶进度,二是试错。“没有办法一次性就把这事做好,必须花足够多的时间成本做试验。”
中国拍科幻电影面临的困难,是整个工业体系的整体挑战,只有把所有制作环节都运用起来,才能完成一部技术含量比较高的作品。而这样的应用在张小北看来,正是当下最缺的:
“不管你有多少钱,有什么想法,多说无益,不管你是出于情怀还是出于野心,关键是前进。”从去年开始,电影市场已经发出了需求的信号,促成新技术的应用,“不管结果怎么样,有了足够多的应用,就会有从业者的体验;而有了足够多的体验,就会反过来提要求。要求积累到一定程度以后就形成标准,有了标准,我们才能坐下来谈科幻电影应有的质量和规模。”
科幻电影从本质上说,是一种大众娱乐消费品,需要把相对硬核的科幻概念,翻译给至少千万数量级的观众。这也就决定了它与科幻文学之间有着显著区别。
在张小北看来,科幻文学有时还需要和当下的科技有一个相对准确的对应,可能还需要承担一点点科普的功能。而科幻电影首先是电影,最主要的是提供娱乐,因此有时需要忘掉它的科幻属性,在此基础上促使观众做出深一层的思考。《拓星者》是一个融合了赛博朋克和废土的作品,但给普通观众不能这么解释,“这是一帮人在外星荒漠里吃鸡*,这么说大家就明白了。”
* 最早来自电影《决胜21点》,后因游戏《绝地大逃杀》而变成流行语,当玩家获得第一名时,就会出现一行字:大吉大利,晚上吃鸡。“吃鸡”即指获得第一名。
中国科幻电影想要讲中国观众看得懂的故事,或许可以从武侠、奇幻、历史题材电影中寻求一些借鉴。
公众对科幻的理解误区之一,就是觉得科幻一定是讲未来的,有太空飞船和大机器人,其实科幻可以包括几乎所有题材。潘海天创作的《偃师传说》其实是一个古装科幻,在古代的设定下讲了一个机器人的爱情故事,还有钱莉芳的《天意》《天命》这样的“历史科幻”,从历史文化语境中寻找素材,既可以对古代传说进行再解读,也可以构建或然历史。
历史是中国文化认知中最重要的领域之一,未来局影视项目策划人罗亦男表示,“带有本土历史元素的科幻故事,会使受众对整个故事所构建的世界更易于理解和接受,积极调用观众已有的知识储备,来弥合填充叙事空白。”
但简单套用古装片的叙事和表演,加上一些设定和“科幻道具”,得到的很可能是空洞的类型拼接。
科幻评论家、未来局合伙人李兆欣在此前对《长城》的分析中所说,“一个好故事,无非是给你更有趣的变化”,幻想元素的加入让历史在已有的轨迹之外,又发散出了一些可能性,观众可能找到摆脱现实的关键一跃,从不同的维度去思考现实。其实,从历史科幻中大可以挖掘出一套独特的中国科幻美学。而这种美学所传达的想象力,远比哥斯拉和金刚打架要更生动,更能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
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的“蒲公英王朝”三部曲开创了“丝绸朋克”风格,用竹子、丝绸、毛笔等中国元素,完成对古代科技的异化。但潘海天同时提出,如果只有东方元素“丝绸”而没有象征反叛精神的“朋克”,拍出来的仍然不像科幻电影:
“在和其他类型做杂糅的时候,要带入科幻的意识,要有一些科技进步给人类带来的异化、反叛。如果少了朋克的这个东西,只专注做种种视觉化效果的东西,就会少了科幻的精髓。”
这不是说运用了多少科幻元素,而是怎样把科幻的思维方式融入在叙事中。
中国科幻文学作品在近几年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有了更加细化的类型划分,对新作者和新作品也有了更大的发掘需求。在本届浙江青年电影节上,李兆欣代表未来局发布了《中国科幻行业价值榜》《未来潜力新星榜》和《市场类型预测榜》,把科幻电影当作一个产业和工业来看待,用专业手段去评估作者和市场的方向,希望给影视行业提供可以参考的研发产出数据和信息,同时帮助新作者自我定位,明确风格。
当然,无论对科幻文学还是科幻影视来说,创作培育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文本到视觉化呈现的过程中,还需要思考如何在影像上建立起科幻的语境。
在未来几年的电影市场中,科幻电影一定会占有相当的比例,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影视开发的行列。虽然这个过程中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很多弯路和牺牲,也有不同的理念,但正如未来局创始人兼CEO姬少亭所说,当前社会崇尚科技,崇尚对太空和互联网的探索,这样的热情投射到科幻影视行业上,将会带来巨大的影响。
探路者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后来者亦会上下求索。这将是一个奠基的时代。
📃| 责编 | 西威
🖋| 作者 |Raeka,转码员,《不存在日报》记者,冷僻故事爱好者。期待有一天能在街角遇见蓝盒子,去看看galaxies far far a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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