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鱼
小时候,我最喜欢捞鱼,现在回想起来,捞鱼就是我悲惨童年里最美好的记忆。 每次我提着鱼,我爸扛着网,经过村里的大柳树下,乘凉的婆婆媳妇们立马围上来:今天又抓了这么多啊,老白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女娃不止学习好,抓鱼也厉害,处处都比男孩子强呢。 听了这话,我爸和我都很受用。这短暂的弥补了我爸没儿子的遗憾,也终于让我证明了,我除了比男孩少那么一块肉,其他一点都不差。这时候,就有人腆着脸皮来跟我爸说:你们逮了这么多,也吃不完,就卖一点给我吧,然后假惺惺的作势要掏钱。然后我爸总是抹不开面,就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提钱多生分。所以每次我们辛苦逮的鱼,都被平白分了去。回到家,我爸又免不了被我妈一顿埋怨。起先我也不懂这些套路,后来渐渐明白了,所以每次我们逮鱼回来,要么就抄小路走水田埂子直接到家;要么就在接近人堆的时候我爸停下聊天,我赶紧拿着鱼落荒而逃;或者人家再问的时候,我们就假装一脸丧气的样子,说今天运气不好,根本没逮到多少。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抓鱼的呢?已经记不得是几岁了,只知道那时候我个子很矮,我爸还要约外人一起去捞鱼,我也就欢天喜地的跟着凑热闹。他们去的是村西边的泡子,一路上要穿过很多块水田,村里的水田形状不规整,所以埂子也就歪歪扭扭七拐八拐的,早晨的露水打湿了脚面,水稗草的叶子刮得小腿很痒,偶尔有拉拉秧刮得腿上都是肿起的伤口,但是我心里还是高兴的。跟他们到了泡子,俩大人就直接下水了,只见他们一人操着网的一边,兜来兜去,网网都有鱼。后来,我看的心痒,想下水,可是水太深了,他们就把装鱼的桶清空一个,让我抱着,我扒着桶边,借着浮力,一蹬一蹬的跟在网的后面。有的时候,他们会网上巴掌大的蛤蜊,或者黑壳的龙虱,他们就直接扔给我玩。要是捞起了菱角,也直接扔给我,让我扒着吃,但是菱角壳太硬了,我根本掰不动。 这边的泡子是一大一小连在一起,像一个倒着的葫芦,葫芦口冲下,由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沟连向大河。葫芦压腰的位置只有窄窄的一条水道相连,他们在上面的泡子捞完鱼,想着可能大鱼都被赶到了下面的泡子,就把相连的水道堵起来,然后操着网到下边的泡子里捞了个痛快。那天,两个泡子里总共捞出了满满两桶鱼。然后他们还是不满足,就把装满鱼的桶放在泡子边的田埂上,让我看着,俩人又奔着下游的小水沟去了。我在太阳下站的有些无聊,就去捉落在稻苗尖上的蜻蜓。等他们回来了,发现一只桶歪倒了,半桶鱼又顺着草坡逃回了泡子里,我爸气的把我打了一顿。 每次和别人搭伴捞鱼,两家分鱼的时候人家总会挑挑拣拣,到最后把大的都拿走了,留给我们一堆小鱼。小鱼挤起来很费劲,所以每次我妈都会抱怨。直到后来我姐稍微长大了,才被我爸拉了壮丁,变成了我爸的捞鱼搭子。但是我姐是极不情愿的,因为捞鱼实在是一份又累又脏的辛苦活所以我姐往往和我爸配合的不好。小孩子体力毕竟有限,有时候行动不够敏捷,配合不到位,跑了鱼,我爸一定是轻则埋怨,重则打骂。 后来有一次水库的坝基被大雨冲开了,全村人都去逮鱼。我们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爸立马叫上我和我姐,跑着去了水库,水库里满满匝匝的人,拿旋网的,挂网的,还有抄网的,所有的武器全上阵了。人家去的早的,已经逮了好几塑料袋子鱼扔在水库岸边上。我们赶紧下水,我爸和我姐抬网,我那时候已经能拿着舀子和化肥口袋跟着后面装鱼了。结果后来我爸又开始嫌弃我姐不卖力,气得我姐把鱼网往水里一扔,撂挑子不干了。后来我就自告奋勇,说我来试试吧,让我姐歇会。那时候我还没鱼网高,水深的地方都能淹没了我,但是我爸也实在没有对手了,就调侃说,你能在这捞上鱼来,除非那鱼瞎了眼睛。结果我偏要试试,捞起第一网,只有一条鲫鱼,却真真的是个瞎眼睛的,那条鱼不止眼睛瞎了,尾巴也畸形的弯着,估计是以前被抓的时候弄伤,又侥幸逃脱了。从此我就上了手,彻底顶替了我姐的角色。 等我再大一些,身高和体力都有所增长,我们捞鱼的战场就扩大了很多。东到东山森林里的泡子,在那边我们一网捞到了两条筷子长的野生大鲫鱼;西到孤顶山脚下的泄洪渠,在那边我们只捞回一桶蝌蚪喂鸭子;南到隔壁村的大河,我们因为不熟悉鱼况,只捞到了一点泥鳅和扁担钩;北边只到过大河上游的坝基,在那我第一次见到了蛇,吓得我两股瑟瑟,几欲先走。 我们的主战场一直是村子西边的大河,因为河水清澈见底,鱼群在河水里的动向一目了然无可遁形,而且河鱼比水库和泡子里的鱼更鲜亮。要是我妈和我姐也跟着去了,我妈能在河里洗洗衣服,或者在岸上拢一堆火,让我姐去朝鲜族菜地摸几个土豆,掰几穗粘苞米烧着吃。我和我爸往往是从朝鲜族菜地那一片开始下网,沿着河道逆流而上,遇到有水草的稳水区绝对不能放过。我们两个人,一人抄着一边网,看好岸边的草丛或者柳树棵直接兜过去,一只手固定好网,一只脚伸进去去踹一会,数着一二三,倏的把网抬起来,鱼就都聚到网兜里了,然后一个人拿舀子把鱼舀起,另一个撑开袋子,这一网鱼就妥妥的成了我们囊中之物。河上有两个水坝,第二个水坝的泄洪渠里多柳树,里面都是一巴掌长的肉滚滚的柳条鱼和棒花鱼,这种鱼裹了面炸面鱼最好,往往是我们上午捞了下午就给我姥送去了。第一个水坝旁边,我爸妈开了2小片水田,之前有一次我和我爸看到泄洪口的积水里挤满了鱼,但是我爸偏得回家吃饭,回来鱼已经被人捞干净了,满满3大袋子,捞鱼的把鱼倒在坝基上分拣,气得我止不住埋怨我爸,为什么不能忍一忍,捞完鱼再吃饭。每次捞完鱼,我们会挑个文水区,把网两边卷到网把手上,只留下中间窄窄的一条,把袋子里的鱼都倒进去,把误装进去的石子,草叶,木棍都挑出去,然后我把袋子洗干净,我爸把网抬起来,我撑着袋子,装好了鱼,我们就去找我妈和我姐,把脏衣服脱下来给我妈洗,我们换上干衣服,躺在太阳晒的滚烫的河滩石上吃烧苞米和土豆,烧熟的食物没有现在烤熟的那么干净,上面沾满了灰,但是味道却是比现在还要香甜。我和姐姐也会捡几条鱼,就着河水洗干净,去除内脏,放在余火上烤熟,即使不放任何佐料,吃着也是鲜甜的味道。 回到家,我妈和我姐把鱼杀完,吃不完的怕苍蝇在鱼身上下蛆就派我爬上房顶去晾起来。然后我妈就开始点火做鱼,无论是什么鱼,都只有一种做法:锅烧热了,倒油,放葱花蒜叶炒香,然后把鱼一股脑的倒进去,翻炒两下,去酱缸里捞半碗酱加进去,盖上锅烧半个小时,如果有醋就加点醋软化鱼刺,如果没有也不要紧。然后鱼出锅之前,去后面的菜园子拔一把香菜提提味。 自从我上了大学,离家远了,就极少回去和我爸搭伴捞鱼。后来又来了南方,基本上每年回家都是冬天,更是没机会捞鱼了。直到前几年出差到连云港,吃到了铁锅小杂鱼,忽然想起小时候捞鱼的时光。 只是现在我已不是那个敢上山下水的我,我爸也没以前那么强壮了。就连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都已经被上游的厂子污染的发臭,任谁也不肯再踏进半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