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06 晚餐后与lolo对话
lolo:我们两个人,或者说,现在很多的80、90后,最容易陷入的情况是平庸。平庸是什么?就是你生在什么阶层,你也追求这个阶层。你的幅度不会很大,你的生活没有奇迹,但你的生活也没有悲剧。
芽儿:基本上吧。
lolo:是保守式的小幅度的上升即得到满足和平和。我们既不会很在乎大的得失,这是平和的一面。但你也不会有突破性的传奇式的增长和飞跃。因为你不回采取冒险,因为你的平台并不差。你没有什么东西让你孤注一掷。
芽儿:就是没有绝路。
lolo:对,我觉得贾樟柯,比如说当年在毕业的时候用了两万块钱拍了《小武》,他当时的想法就是我接下来要干什么,我相信。我不拍《小武》,我可能就要回山西了或别的什么。然后他就拍了片子,这片子还写着 “因为资金有限,声音处理的不够好”, 它还有一个这样的东西的时候就去参赛了。我觉得这就是跟我们赶鸭子上架是一样的。他拍这个电影的前期他是出于一个个人冲动,演“小武”的那个人也说过,就是贾樟柯有感于看到了中国电影没有一个是讲述中国真实的情况,他很气愤,他决定他要做一个真正的中国式的电影,其实这是很有开创性的,因为你初次看到贾樟柯,他还没有拍出那么多(电影),还没有成为自己美学体系的时候,你是很不可思议的,怎么能拍出那么丑的、那么干的、那么糙的电影,这也叫电影?感觉是个家庭录像机似的东西。你认为所谓的电影的专业性应该体现在摄影质量、画面风格、剪辑的艺术性,但贾樟柯在初期的时候通通没有,他真正的突破性在于题材的质朴、视角的个人,甚至是卑微。从来没有人去讲过这样的事情,中国人其实因为历史漫长,因为人口众多,喜欢讲帝王将相、喜欢讲宏大叙事,觉得那才是艺术作品。尤其是我们戏剧学院,我们都喜欢,或者说是我们被教授成(喜欢)经典作品,你必须要通读的,要仔细琢磨的,并且引以为豪的作品应该是大部头的、荡气回肠的。
芽儿:这是不是西方所倡导的 “每一个戏剧导演,都成功的导过莎士比亚”?
lolo:这是一种典型的学院派思维,贾樟柯从他第一次创作就奠定了他是一个民主式的人物,宏大叙事意味着专政,意味着一种权力的输出,“我” 来定义 “历史” 是什么,“我” 来讲述一段 “历史” 给你听,这其实是一个单一口吻的、强权式的输出,是一个意识形态、国家形态的代表。但是个人其实是不被尊重的,是不被听到的,甚至是丑陋的。贾樟柯最早的电影,就是被诟病认为是展现中国的黑暗面,而且我们这些文艺青年甚至也赞同这种观点,说中国有那么好的建设,怎么你就总是去讲这些事情。但随着他不断的去做,不断的去做。你看到了越来越多,你意识到他的美学是超前的,他真的是超前的,贾樟柯。而且他用这种质朴的叙事,最初我们是认为他是没钱所以他拍成了一个纪录片,甚至他连记录都记录不好,他都拍成了一个半故事片半纪录片的感觉,后来发现人家玩的是一种真正的前卫的风格,人家才是前卫的风格,在中国真的是没人玩,甚至在欧洲,很前卫的艺术采用这种风格。你看看拉斯·冯提尔,他故意要去模仿并且制定一系列的金科玉律,就是要去还原这种拙劣和质朴。他(拉斯·冯提尔)加入了一个盟约,就是说一定不能用好莱坞式的拍摄手法,一定要还原最真实、最质朴的叙事方式,所以《破浪》才拍成那个样子,这是他故意追求的。包括法国的新浪潮,对抗的是好莱坞的叙事,故意追求的是个人化的视角,用粗制滥造的方式表达独立的声音,所以它在电影史上才那么重要,因为我们终于认识到(个人的)内容是重要的,而形式上精不精致,卖不卖座,不是电影的全部。那在中国这样去尝试的,还真的是贾樟柯。
芽儿:张艺谋呢?
lolo:张艺谋是宏大叙事。
芽儿:但他早期的作品也是小人物叙事。
lolo:但他有一点很不一样,美术出身跟文学出身的人是很不一样的,张艺谋的个人感受并不占他的创作冲动。贾樟柯的电影自编自导,而且都离不开他自己的情结,他自己的家乡为故事背景。是一个作者式的电影而且一直是高产的作者式,其实是很难的,这是第一个。张艺谋不同的地方是,张艺谋一直是代表我们民族的,就算他从最初开始,他代表了一种中原北方男性文化、阳性文化的一种符号。不论是《红高粱》还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他反映了封建题材、建国初期,他能够讲述丰沛的历史、地域和乡土文化,能驾驭不同朝代、不同时期,故事不是他写的,但他能够变成图像、影像。他是在这里,他有转化的能力。他能驾驭舞台剧,他能做开幕式,能做导演,你能感觉到这个人也有他自己特别有能耐的地方,尤其是他对于视觉、摄影,是非常棒的。而且他不像贾樟柯发表自己的个人观点,他很少公开说话。他很少滔滔不绝,很少(用语言)承担社会责任,但是都用事情来证明。就算他被追责,什么生二胎、三胎啊,他也没有一个公开的发表。他就是(用媒体)告诉你,我今天又做了G20,我今天又做了《长城》,我又做了奥运会了。他在替国家进行文化输出,这个责任很重要,也是贾樟柯没办法做的。贾樟柯的东西视觉与审美上没有那么强烈,那么好看。
芽儿:而且他(贾樟柯)的精神认同与国家体制不太一致。
lolo:张艺谋是有点好莱坞式的,陈凯歌是可以跟他争一争的,两个人是可以一决雌雄的,但陈凯歌自己放弃了。
芽儿:陈凯歌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在本阶层游荡的。
lolo:对,本阶层经常会失去动力,在一个时期,他没有危机感,他没有未雨绸缪的感觉。他也使劲儿。但他经常会有一个安于自得的心理安慰。我觉得冯小刚也是一个底层出身的角色,甚至比张艺谋还低,比贾樟柯更低。他们都是科班出身,只有冯小刚不是。张艺谋的出道也是因为你进了制片厂,你有了拍片机会。贾樟柯连他还不如,时代不一样,张艺谋这一代还有包分配的,因为人才缺。但是贾樟柯这一代就不一定了,贾樟柯并没有进入任何体制。
芽儿:贾樟柯也是毕业开始就进入创作了,对吧?
lolo:他创作就是因为《小武》开始,《小武》得了奖,他才有机会继续创作。其实他如果《小武》失败了,他也就失败了。但是冯小刚不一样,冯小刚做美术出身,他画画非常好,然后呢,干美术是很苦的。那个年代做美术,也没现在权力那么大,威望那么高,就是一个打杂的,搭亭子的,然后兼美工。王朔是大院子弟,跟姜文、黄磊似的,大院子弟是得你巴结着他的,这就是你不知道一个人的背景就没办法判断他的奋斗史,他(冯小刚)要跨越到跟大院子弟平起平坐,得花多少时间,混入这个圈子得花多少年。刚开始冯小刚几个片子,找王朔写本子那都得求的,但是你这种气受多了,你就会把自己的欲望和表达滞后,因为你的征途太长了,你得先去接近你想要的圈子,在这个途中,跟你的自我表达是毫无关系的。而像王朔这样的人,他可以上来就自我表达,而贾樟柯,他如果要自我表达仅限于在校期间,但他抓住了。而张艺谋的第一部片子是因为他进了制片厂,他有这样的一个职务便利。而姜文是演而优则导,有明星效应的基础。你得有个基础吧,你先怎么进入这个行的,所以你所谓的院校、你所处的工作环境、工作经历能给你什么。其实要么就是底气,要么就是所谓的人脉圈,如此而已。就是说,你除了被人使唤之外,你还可以跟人家平起平坐的谈合作,不用巴结着人家。
我也是意识到,如果你不定期做自我突破的话,会变成一个怪圈,你的优势会变成你的平庸之处,固步自封、原地踏步、没有危机感,然后会失去生活的弹性。像我选择换一个城市、换一个领域,都是清零,都是重新开始。你就会有巨大的压力,就得逆反,逆反你就会调动自己的力量,不然你就天天特别松散、长肥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