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夏日的丛林
傍晚,大雨给这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灰色,透过车窗看外面,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模糊一片。汽车好像被一层迷雾包裹着,迷雾外面,充满了未知。为了寻找某些丢失了的东西,我驾车疾驰在一条狭窄的公路上,一路向西。
三天前,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这样写道:我知道最近有两个问题在困扰你。你是不是被一个巨大黑影纠缠着?你是不是常常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你感觉到似曾相识,你了解这个地方地理构造,但你却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来到过这里?三天后,沿着你家门前的公路一直向西,就能找到答案。
这封信没贴邮票、没填地址,甚至没写寄信者的名字,只是随信附了一张极其简陋的地图,地图上没有文字说明,只有简单的几个形状,简单到只能隐约辨认出哪些是房屋、哪些是道路。我也不知道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但我还是按照信的要求做了。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公路,车窗外,与我擦肩而过的,是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透过汽车的后视镜看身后的麦田,那个奇形怪状的巨大黑影仍对我穷追不舍。
“它还是不肯放过我!”我不禁自言自语。 说来奇怪,不知从何时起,这个黑影就一直跟着我,它的样子很叫人害怕。大体上来看,它就是一只巨大的黑手,但是它又与正常人的手不一样,除了五根手指头之外,它还有两个可以用来行走的腿。手掌中心有两个发着光的圆点,好像是它的眼睛。
我曾经被它吓过好几次,一次是某天早上洗脸的时候,它突然出现在镜子里了。还有一次是某个深夜,我起床上厕所时,打开灯才发现它一直站在我的床边。除去这两次恐怖的经历,大部分时候它就像现在这样,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想,它一定是在积蓄力量,企图伺机抓住我。
路边一把粉红色的伞吸引了我的注意,伞下面站着的是一个女孩儿,她不停地向我招手,看样子是想搭顺风车。我在她身旁停下,降下了车窗,拿出了那张极其简陋的地图,渴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她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仔细地扫视整张地图,趴在车窗上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用十分调皮地语气说:“这个地方嘛,就是我家,如果你愿意载我回去,我就会给你指路。”
我有些犹豫,没有应答。她见我不说话,立即补充道:“反正在这个地方你也不会遇到其他人了,你只好相信我。”
虽然我很不喜欢她带有一些威胁的腔调,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她笨拙地收起伞,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儿。“漂亮”这个说法似乎又不是那么贴切,也许用“耐看”更为准确些。怎么说呢?她算不上那种绝顶好看的绝世美女,但她的面庞,的确能给人一种亲切、舒适的感觉。她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微笑,可微笑的同时,她的眉头又皱得紧紧的。这种神态,真令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的神态,好像以前也在哪里见到过。
“别看我呀,看路!”她的呵斥把我一下子惊醒了,我这才发现,一路上,我一直都在悄悄地观察她。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双手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乱动,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她吃吃的笑了。
“笑什么?”我问。
“笑你啊,刚刚我让你看路,你的反应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很好玩儿。”她又以严肃的表情接着说,“其实你偶尔看我两眼也没关系,只是你看我的眼神有点可怕,吓着我了。”
我还没从刚刚的局促中缓过神来,便没有理会她的话。
她见我不搭理她,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侧过身去说:“我想睡一觉了,路的尽头应该有一个灌木丛,到了就叫醒我。”
夜幕降临,汽车行驶到了那片灌木丛,雨水打湿了成百上千的灌木,湿润的叶子反射着车灯的灯光,就好像成百上千只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我们。我放慢了车速,缓缓前进。后视镜里,一直紧追着的黑影也减慢了速度。
当车行驶到灌木丛前时,三条狗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拦在了道路前。两条体型较小的不停地在路上来回走动,就像是巡逻的哨兵,而其中一只体型较大的,坚定地站在道路中央,它响亮地一声长嚎,就像发号施令的将军。我猛地一踩刹车,汽车刚好停在“将军”的面前,然而“将军”毫不畏惧,仍然纹丝不动,笔直地坚守在原地。
“将军”的那一声长嚎和我突然地刹车,惊醒了身旁熟睡的女孩儿。
“你待在车上,我下去看看。”我轻抚着她的肩膀说,“别害怕,我把音乐打开,你听会儿歌。”
我把车向后倒了几米,打开车内音响,放我最喜欢的音乐。随后我试探性地先把一只脚伸出车门,发现它们并没有想要攻击的迹象,才慢慢地挪动身子,从车上下来,然后悄悄地锁上车门。
我不知道这三条狗是什么品种,但我很确信,它们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流浪土狗,它们都拥有十分健硕饱满的肌肉,黑夜里绿色的眼珠子炯炯有神,光是站在那边,就很有震慑人的力量,与那些无精打采、营养不良的流浪狗的气质完全不同。从它们的身形来看,应该是用来捕猎的猎犬。 当我离它们只有几步之遥时,我听见三条猎犬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它们用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是在对我发出警告,如果我再靠近一步,它们可能就要发动进攻了。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蹲来下,想要找一块大一点的石头,做好殊死搏斗的准备,三条猎犬的眼睛仍然盯得紧紧的,我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三条猎犬的身上,两只手在地上迷茫地摸索着。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我转过身去,看到她正敲击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并示意我回去。
“还有其他路可以走的。”当我坐回驾驶座上时,她这样说道,“要对付三条这么大的狗可不容易。”
我点了点头,默默地拧开钥匙,发动汽车。汽车改道向南行驶,那片灌木丛很快就消失在身后。但是奇怪的是,女孩儿好像对那片丛林有些依依不舍似的,即使汽车已经开远了,她还是时不时回过头去,看着身后那片神秘的灌木丛。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多少话。离开昏暗的乡村,路边逐渐有了路灯,我们已经到了城市的边缘。这时,她突然问我:“嘿,你怎么知道我怕狗?”
我侧过脸去看她,她一只手撑在车门的扶手上,托着下巴。问这个问题时,她并没有看我,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的道路。 我认真地回答:“我看你都蜷缩在座位上了,就知道你害怕了啊。”
“可是,你安慰我的时候,我才刚睡醒,我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眼前一片模糊。都没看见那三条狗呢!”这时她转过头来看我,眉头依然是紧皱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样的微笑。昏黄的路灯划过她的面庞,又为那样的表情增添了几分神秘。
她的话让我愣了好久,我想不到什么好的答案,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可能,只是感觉到了吧。”
她不再继续追问,转而换了另外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刚刚你车上放的那首歌很好听,能再放一遍吗?”
“那首吗?”我笑了笑,然后打开了播放器。 车身里响起了一首Singing in the rain。
一曲放完,汽车已驶入繁华的城市。她突然抓住我的衣服,恳求我下车,陪她一起走回家。
尽管我心里面有些不愿意,我还是下意识地把车熄了火。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车身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有发动机冷却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嗒嗒”声。她不说话,恐怕是因为她没有想到我会一下子就同意陪她散步;我不说话,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想到我会答应一个陌生姑娘的无厘头的要求。我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原因而答应她的。
也许,也许我对她有些好感了吧。
下车时雨还没有完全停,绵软而又轻柔的毛毛细雨,轻抚着我们的脸颊。大雨过后的城市显得干净利落,街道看上去十分开阔,路上的积水,倒映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它们所映照的,是整个城市的虚幻。 “诶!”她用肩膀碰了碰我,“对不起,刚刚我骗了你。”
“嗯?”
“其实,过了那个灌木丛根本就到不了这里。”她低着头,好像有些害羞。不知是看着自己的脚,还是看着脚下的路。
“那么,你为什么想要穿过那片丛林呢?”
“我曾听人说过,灌木丛那边有个小村庄,那是个自由的乌托邦。”
“你活得不怎么自由,所以才想要去那个自由的世界,对吗?”
“倒也不是。”她一边摇头一边说,“我本身是不太相信的这个说法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心中生出了一种夙愿,就是要穿过那片丛林。”
我想尝试问出她为何会心生这样的想法,但突然出现的一只大金毛狗扰乱了我的计划。她一见到这条狗,就躲到了我的身后。而我,好像是出于一种本能,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牵女孩儿的手,那是一只温暖而又细腻的手,就与她的面庞一样,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待金毛犬走远后,她也没有挣脱我的手,我们就好像是相爱多年的恋人,对此习以为常。
“你呢?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又换了一个话题,谈话的重心一下子从她的身上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为了寻找某些丢掉的东西。”我一本正经地答道。
“别骗我!”她边笑边用力撞了我一下,随后用一只手指着我说,“快说,我都向你坦白了。”
“不是不想说,是怕你不信。”这回换成我低下头了,我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最近我常常做梦,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从没去过那个地方,但我对那里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我很清晰地知道哪栋建筑在什么地方,每栋建筑里都有什么。我管这种东西叫做‘前世记忆’,也许,上辈子,我曾在那里生活过。前两天,我收到一封神秘的信,它说找到地图上这个地方,我就能找到答案,所以我就来了。”
我没有跟她提黑影的事,我觉得那太恐怖了,这个秘密最好还是永远存放在我自己心里。
我说完后,她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评判,没有质疑,只是用一只手指着前方的一所学校说:“到家了!”
“家?”我十分惊诧,映入我眼帘的是写在一块匾上的“师范学堂”四个大字。
这个学校就是她所谓的家吗?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吗?
“是啊!”她笑了,调皮地说,“我还在上学,我才21岁呢?快毕业了,这两天准备考大学,我就留在学校里复习,今天好不容易有空才出去的呢!你说要找答案,这里就只有这一所学校,你要进来看看吗?”
答案近在眼前,我却失去了探索的勇气,突然感觉自己很傻,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竟然跑了这么远。我拒绝了她,转身要离开。
她见我要走,猛地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你说那些是你的前世记忆,我不这么认为。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说或许,我们以前就认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我们都失忆了。所以现在我们都不认识对方了。”
她停顿了很久,继续说:“说不定,我们以前,是恋人呢。”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再看她时,她白皙的面庞,已变得通红。
“对不起……开个玩笑而已。”她边说边低下头,声音也随之沉了下去,“对了,我叫苏娴,不管以后能不能再相见,我只希望你能记得我。”
她慢慢放下我的手,转身跑回学校。
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旅馆住了下来,疲惫不堪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嗡——嗡——”手机的震动声一直回响在耳畔,睡意朦胧中打开手机,是她打来的电话。
“求求你,快来救我们,我的闺蜜,被一个男的带走了。”电话里的声音紧张且急促,听她的语气,我能想象电话那头她满头大汗的样子。
我安慰了女孩儿几句,同时胡乱地穿好了衣服。
旅馆的窗户外,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它趴在窗户上,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看,原本它两只发光的眼睛,燃起了红色的火焰,我有预感,这一次,它是不会放过我了。
我在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里摸索出了一把警刀,这把刀好像是几年前,一个警官朋友送给我防身用的,从那时起就,就一直带在身边。
现在终于到了它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我冲出旅馆,黑影在我身后穷追不舍,但凡它经过的地方,就会刮起大风,飘落的树叶铺满了身后的道路。深夜,大街上没有多少人,店铺也都关了门。黑影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展捕捉我的行动。
我终究没能没能逃脱它的魔掌,在一家杂货店的门口,我被它紧紧抓住了,它不停地收缩,越缩越紧,越缩越紧,阻断我的呼吸。我试图用刀刺它,但当我的刀刃碰到黑影的其中一根手指时,那根手指就变得透明,刀不仅没有刺伤它,反而刺伤了我自己。
有人说,在接近死亡的瞬间,人的一生会像放电影一样从眼前闪过,我不知道濒死的感觉,但在那几近窒息的几秒钟里,我的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是苏娴的容貌。 为了再见她一面,我拼命晃动身体,想要挣脱它的束缚。它的重心开始变得不稳,它抓着我,左摇右晃地跌向了杂货店,店铺的玻璃门被撞得粉身碎骨,玻璃残渣飞溅。就是在跌倒的那一瞬间,它放松了束缚,给了我可乘之机,我把刀狠狠地刺进它燃烧着红色火焰的眼睛。它很痛苦,五根黑色的巨大手指不停地抽动,刀拔出来时,火花四射,点燃了杂货店的易燃物。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刀刺进了它的另外一只眼睛。
从地上爬起来时,我已筋疲力竭,被刀刺伤的一只手臂,滴着鲜红的血。也许是心中的那分恐惧给了我力量,促使我继续奔跑。我害怕黑影的束缚,我更害怕她会出事,我必须不停地跑,找到她,拯救她。
还好,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苏娴的闺蜜并没有被谁抓走,她只是跟自己喜欢的男孩儿出去约会罢了。
当我找到苏娴时,她正和闺蜜,还有闺蜜的男友,一起在路边摊上买零食吃。他们见到我滴着血的胳膊时,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询问受伤的原因。我隐瞒了与黑影搏斗的事实,而用“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样屡试不爽的谎话搪塞了过去。
苏娴的闺蜜对我一见如故,好像以前就见过我似的,她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在回去的那条路上,她给我和苏娴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四年前,苏娴在师范学校,认识了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学长。她对学长一件钟情,在学校后面一个隐蔽的灌木丛里,她向那个男孩儿告白,男孩儿很快就答应了她。苏娴的好朋友们都不太看好这段感情,因为他们两个,性格差太多了,一个是乐观、好强的学妹,一个是消极、隐忍的学长,怎么看,都不太般配。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幸福地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男孩儿还跟苏娴的同学们成了好朋友。可是该发生的迟早还会发生,在一个夜晚,同样是在学校后面的那个灌木丛里,苏娴提出了分手。她觉得,男孩儿活得太隐忍,谈个恋爱总是躲躲藏藏的,很憋屈。他们曾经一起追逐过梦想,但是遇到太多束缚他们的东西,男孩儿一点都不洒脱,为了眼前的苟且,做了太多的妥协,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学长了。
故事还没有到此结束。男孩儿很不甘心就此别过,毕业后,他一考到驾驶证,就开着新买的车来接她。说要带她去一个自由的乌托邦,可是那一次,男孩儿没有表现好,在那条人迹罕至的公路上,出了车祸。女孩儿因为这次车祸失忆了,一点都不记得在这个学校里还爱过一个学长。而男孩儿,与她们断了联系。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这样感慨道。 我明白,故事中的那个男孩儿,指的就是我。
之后,我们兵分两路,闺蜜和她的男友先走,留给我和苏娴单独相处的空间。
携手回学校的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路过那间着火的杂货店时,她和我十分有默契地停下了脚步。我们驻足在杂货店门前,出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忙碌的消防队员和窜上高空中的滚滚浓烟。在那若隐若现的火光当中,我再也看不到那个黑影了,我想,它一定是随着那浓烟,飞向自由的天空去了,它再也不能束缚住我了。
我转过头看身边的这个女孩儿,火光在她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她看得专注极了。
眼前的这场大火,触动了她心里的哪根弦呢?
那一晚,我在师范学堂里踱步,看到了我梦中的场景。夜深了,当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后,身边原本细小到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就会变得很清晰:保安的鼾声响彻大半个校园,电子屏发出的嗡嗡声听得很分明,昆虫偶尔的轻微的鸣叫也能很快被我捕捉到。夜幕下朝着学校对面的寺庙望去,高高的佛塔依然矗立。在这样静谧的夜晚里,我听到了很多过去的故事。我知道,在这个地方,我曾和一群我所爱的人,一起追求过梦想,追逐过真正的自由和最真实的快乐。
失忆后的那么多年,我活得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了自由与梦想,甚至没有了爱。我想我在这个校园里找到了我丢失的这些东西。我也战胜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束缚着我、让我始终无法获得自由的东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需要再奔逃了,我只需要继续坚定地追寻我所坚信的那些东西。
清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城市又恢复了生气,昨夜我所有喜怒哀乐,都被淹没在这万物复苏的时间里了。
我发动了汽车,准备重新上路。
在我即将出发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外套,出现在我面前。
“别走,你还需要再载我一程。”她敲了敲我的车窗。
我笑着问:“好啊,去哪里?”
“去穿过那片灌木丛!”副驾驶座上,她仍用她那高深莫测的表情注视着我。
在丛林中间开辟出来的道路上,我们两个放声狂笑。而我们身后,一群猎犬在狂奔、咆哮,那气势,就像海上的一层巨浪,能吞没一切往来的小船只。 但它吞没不了我们,我们现在,是一艘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