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得水》中的平凡之恶
话剧《驴得水》叙述背景设置在民国,通过刻画几个小人物,甚至可说是看似本性还算不错的小人物,表现他们在畸形的官僚体制和利益的双重引诱下背离人性的光亮面。就像历史上无数次发生的那样,人性的纯良几乎是在一次次的拷问中败下阵来。纳粹统治下每个作恶者都曾是芸芸众生的一个,他们的屠戮只是因为他们是国家机器中的一部分,机器在运转,他们在杀人……卢旺达大屠杀时那些凡人可以轻易的突然的被莫名力量煽动,拿起屠刀,转瞬成为魔鬼……
剧中每个人的初衷起初也是善意的,为了学校建设多领一份薪水,而将一头驴谎报成老师,而在上级突然检查时不得不一个接一个的扯谎,局面也愈发不可收拾,原本相安无事的普通人渐渐开始沦陷,从无关痛痒到歇斯底里,而后都有各自前程万里和万丈深渊……
原本都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各有自己的执念和安宁。可随着剧情的推进,你会惊诧于他们每人的变化之快,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沉潜下来,一细想,又觉得这变化实在是不足为奇,因为人性原本如此,之所以能熙熙攘攘之中还能有个人样,不是说人类已能昭彰人的存在意义,真的是因为还侥幸尚未遇到险境。
在此我想给剧中的常人们粗略的分个类,不是贴标签划界限,只是便于讲述。
首先是,不利己只能损人,换言之就是通过鉴赏别人的痛苦能让自己的不好过好过一些。裴魁山的行动很好的诠释这一切。起先他疯狂的喜爱一曼,不介意她已往的荒唐,愿意与她共度一生。而后一曼对铁匠的引诱,和同事对他们二人通奸而达到目的的默许刺激了他的自尊心。看似是因爱生恨的桥段,可细思他这爱却禁不起推敲,而后他对一曼没有半分爱怜,对一曼的辱骂更像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言由心生。他之前的温柔更多的源自对一曼的欲望,未能达成所愿就毫不留情的扯下了面具,疯狂的侮辱他昔日“爱人”,也通过这样得辱骂而实现自我的崇高化。这样的损人虽然并未自己赢得什么实际的利益,却能让他的内心趋向平衡。
可损人利己还尚有根由,事实上往往是不利己也要损人,毕竟这样满足感却是时时可得,但凡是一个几十人的小团体,你且观察,太显而易见,通俗点叫见不得人好,非得讽刺几句才过瘾,"文"一点便是,痛苦浇在别人头上就汇成了我的滂沱快乐。
其二,避害而趋利,这听起来更像是无奈之举,如果侥幸未遇到险境,他们还可以继续做个好人,对社会和他人持着尚有余力的善意,正如校长和周铁男。可是代价往往是他们负担不起的。
他们是知识分子的典型,文人意气在二人身上显露得淋漓尽致。校长对责任的坚持,铁男对现实的不平则鸣,均可见二人身上的良善未泯。可境遇没再给他们平安度日的机会,面对危机面对险境他们也都曾抗争,但险境险得他们无力承受之时,都瞬间被压弯了脊梁,自暴自弃的索性匍匐在利益面前,一个可以出卖自己的良知和尊严,一个出卖自己父亲的身份,纷纷将利剑刺向自己最爱的人。因为避害而趋利,我好也得不到好,索性破罐子破摔,吓破了胆子。
其三,卑鄙是懦弱人的通行证 ,或是说懦弱者的唯一武器只剩卑劣。剧中的代表人物自然是非铁匠莫属,在与教师的几番周旋过程中,起初他是个劳动者,出卖自己的技艺而谋求生存,在要求应得利益时,他是个祈求者,卑微至极,却算得上质朴纯良。而后,学校突发意外,需要有人扮演“驴得水”以应付上面特派员的突击检查,铁匠就彻头彻尾的成为被利用者。他的经历无疑是可悲的,很是让人同情,但是随后被一句牲口以及一系列的屈辱刺痛之后,他变得可怖,报复爱人,成为利益和权势的奴隶。也许是因为懦弱多半是源自无能与无知,因而就这剩下一种手段。再美化再修饰人模狗样毕竟不是人样。
人性本善我始终是不信的,人性在承载那么多光辉的时候同时必然也承载着无尽的嫉妒,恶意,疯狂等等暗黑的一面。从表象看每个人都有着千面,伴随着境遇伴随着接触的人群也伴随着自身的修炼在不停的换脸。正如博尔赫斯说的那样,"人会逐渐与他的遭遇混为一体,从长远说人也就是他的处境。"而向内看,人本身是什么,内宇宙,它的混沌无解变化发展人自身怎么能认识的清控制的了。宇宙无情,命运的乱力不会已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规则可寻无道理可讲。宇宙面前,都是蝼蚁都是尘埃。甚至这种渺小感都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它又何时管你是什么。人不了解自己和不了解宇宙一样实属一个命题。
人的出路在哪里,总得拟出这个对象让我们去反抗方能彰显我们存在的意义,昭彰生命意志的伟大和尊严,就像尼采所说的超人哲学一样。首先得是人的自觉,人的自证,人的存在,进而才可能成为纯粹的独立不羁,纯粹的自由精神。也只有这样人方成为人。凡此种种,于天生无关,全在后天的修炼。可是人类的黄金时代不会降临,个体天才的黄金时代已然来过。未来也许还回来。不知谁又能察觉知晓。又好在还有艺术还有文学去让人类意淫,让人去自恋,给这永恒空间无限沉默的苦痛中的人们一些余地。
想起木心先生的一段表述,用来概括剧中的人们很是贴切,大概是这样讲的,如果把每个人比作导管,常人就是悲伤流过、快乐流过、高尚流过、卑劣也流过,就此一生。正如剧中取得和解的校长、裴魁山、周铁男三人,往事不用再提,一切恢复如昨,好像风平浪静皆大欢喜,而铁匠也被打回原形继续安于他原本卑索的生活。生存之于他的意义,除了不断维持呼吸之外,再无其他。而疯子呢都过不去,那些心绪日复一日淤积阻塞最终破裂。有如一曼,她承受不住她所经历的卑劣,只能自我毁灭。
事实往往是这样的,容易悲伤容易快乐容易忘却的也往往都容易存活。
“思想是一回事,行为是一回事,行为的映像又是一回事。”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都是在哈姆雷特和堂吉诃德之间不停游走。
所幸所有的是非曲直,营营扰扰都会灰飞烟灭,什么也留不住。那些绝处逢生的,在后世的笔墨中留存着的艺术文学史中的塔尖们愿他们继续长存。渣滓就带走吧,别再宽容,别再苟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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