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

“奶奶生病了。”
妈妈在电话里跟我讲，“胃出了问题，医生说要转大医院去看，情况不太好，怕是癌吧……”
后面讲的什么，好像都听不清了，脑子一下子懵了，耳朵里轰隆隆的都是声音，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电话那头安静了，我回过神来，听到我妈说，“你爸哭了…”
这句我听清了。
                
                
二十年来，我没见过这个大个子流过眼泪。
我妈说，你们王家的人都是这样，说话都恶声恶气的，大嗓门，脾气都不好，一不小心就把全身的刺都竖起来，蛰着你。
我记得以前他跟我说过，经过起起落落的这么多年，早已是百毒不侵了，啥事儿都不算个事儿了。
那时候，我理解的坚强，
就是我爸这个样子。
好像他永远不会伤心，
永远神采奕奕。
                
                
星期一，爷爷陪奶奶来武汉。
星期二，奶奶做检查，等结果。
爷爷回县城拿资料，奶奶一个人住在亲戚家，知道她闲不住，我上完学校的课就赶紧坐车过去陪她。
晚上吃过饭，我提出出门散散步，她挺乐意的，好像就是盼着我说这句话一样，欣欣喜喜的赶紧换了衣服，像小孩子一样，还问我这样穿体面不体面。我说，“这个花袄子好看，年轻咧！”奶奶龇牙笑了，“这是你妈妈买的！会买！我一直留着走人家才穿！”我们乐乐呵呵的就往外走。
武汉早晚温差大，湖边又总是风大，我问她冷不咧，她说她穿了四条裤子。
我走在她后面看，突然发现好像竟然瘦了那么多，裤腿儿晃晃荡荡的，越发显得颤颤巍巍，好像许久没仔细看过她，头发竟然白了那么多……我不敢看了，把挂在背包上的帽子拿下来给她戴上，
“戴着，起风了”。
中南医院出门没走几步是楚河汉街，晚上挺漂亮的，我们一老一少慢慢的走着，她心情不错，嘴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这一次，我好像特别有耐心，每一句都陪着她说，
好想路没有尽头，
好想话能说个不休。
好想。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姓蔡，竟也和菜结了缘，种了一辈子的菜，当了一辈子的农民。
而且我也觉得，奶奶种的菜，确实是好吃。她种的红薯，一拔藤，出来一堆娃娃，个个又大又甜，还是红心呢。春夏秋冬，菜园子里总有她的身影，所以啊，一年四季，总有时令蔬菜吃，都是新鲜的，都是可口的。
                
                
                
                
                
                
星期三上午，带奶奶去我学校看看，不远，离医院大概30分钟的公交。天气很好，难得晴朗又没有雾霾。
星期三下午，结果出来了。
是爷爷去拿的结果，我偷偷躲在门外给爷爷打电话，爷爷叫我别告诉奶奶，让我一定保密。
转过头，看到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我愣了，一时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就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抓着头发，对她咧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没事！小毛病！没啥大问题！”
过了一会，亲戚接了个电话，说是让我们去外科楼18楼。
奶奶不傻，会识字，等电梯的时候看到了上面的字，
“18楼，肿瘤科”
就那么赤裸裸的看见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她，眼睛红红的。
过了一会儿，爷爷过来了，慌慌张张的，说是去交钱办住院手续，奶奶一看爷爷那副样子，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我急忙从包里掏纸巾，我也想哭。
哭的人可以肆无忌惮，
可是陪她的人，不仅要安慰，
还要忍住自己的眼泪，
真的难。
                
                
本来晴朗的天空，好像突然黑了下来。我们随着人流挤进了电梯，奶奶在18楼登记资料，称体重的时候，那个数字让我揪心，竟然真的瘦了那么多。病痛，果真能吞噬一个人，还那么悄无声息。
嗯，17号病床。都安排好了。
好像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
脑袋却又浑浑噩噩的。
什么都安顿好了，我也要回学校了，明天一早再过来。
坐在公交站台下，发觉天已经很黑了，远处的万达广场灯火通明，照的我心里忽明忽暗的。
给爸爸发了消息，
“一切都好，别担心。”
许久，回复，“我心情不好”。
坐在公交车上，眼睛里好像有东西，揉一下，怎么湿湿的。
偏头痛也作祟跟着起哄。
我恨自己好像也帮不上什么，病痛的人不是我，却又是最亲的人，不能切身体会这份折磨，所以不能身体力行的去安抚病痛着的人，只能看着她哭。
我想起以前书上看的一句话，
“人啊，原来还有一辈子的眼泪要流。”
                
                
李志说，
“一个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走，走过了人性的背后和白云苍狗。总以为答案会出现在下一个车站，随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蔡康永也说，
“有笑泪，有阴情，相伴一场，人来人往，只是日常。”
嗯，
要把微笑放在，
眼泪干枯了的地方。
                
                
“明天会更好的。”
我相信命运能听得到我的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