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猫

立冬那天，还不太冷。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10点。我问：谁呀。外边说：我是烩面家啊。
楼下的烩面馆我们已经吃了很多年，不过他不送外卖，所以并不应该知道我家的具体门牌。有点疑虑地打开门，看到烩面老板扔掉手里的烟，有点拘谨地说：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家在3单元4楼，刚才还敲错了2单元4楼，吓坏人家啦。
我让他进屋，他说自己鞋脏，不进：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个事情，我把饭馆关了，不干了。剩下一个猫，你们知道的，就是最乖的那个猫咪，送给你们吧。
我问，你们要搬到哪？搬哪我也会去吃的。
烩面老板说：不在北京干了，我们去常州。你们也看着呢，我们养了那么多猫，就剩下这一个了。
我说：你们生意那么好，多可惜啊。
烩面老板说：北京真待不住了。三天两头的查，干不了啦。我们那一溜子小饭馆，都干不了啦。就剩这个猫，扔大街上恐怕活不成。
记得刚搬到通州的时候，我和honey毕业没多久。烩面吃得比较频繁，老板煮面，汤热乎乎的，面条劲道道的，两片羊肉盖住大半个碗，大份只要8块钱。老板娘最厉害的是做凉拌猪头肉，咸甜口，肉弹尖椒脆，10元一大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猪头肉，每天吃都不会腻，好吃到让你不知不觉就喝光了一整瓶的二锅头。这样的分量味道和价格让烩面家每天都坐满了农民工，甚至需要等位。一度我非常爱偷听农民工喝多了的胡言乱语，怀疑工头使坏，怀疑家乡的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要不要一会儿去发廊按按头，憧憬发大财什么的。后来，随着我年龄增长收入变多，开始嫌弃烩面家桌子擦得不干净，农民工也太聒噪，就去得少了。烩面家的生意并没有被我的矫情影响，大通州的建设如火如荼，农民工走一批来两批，烩面家也盘下了隔壁的店面，变成整条小街上面积最大的小饭馆。
有一天，honey告诉我，烩面家养了一只短毛小黄猫。一下子我对烩面的热情就恢复了。每次去逗猫的时间比吃面的时间长。没多久，烩面老板又捡了一只长毛小黄猫。很快，这两个小黄猫都生了小猫崽，烩面家满地毛球乱滚。吃一顿烩面，就可以逗十几个小奶猫，我简直恨不得天天去吃。烩面老板却发了愁，一直这么生可怎么办？我们把可靠的兽医电话给老板，让他带猫做绝育，帮他把小猫一只只地送人，一堆小猫仔送得就剩一只公的小小黄，于是烩面家形成了三黄鼎立的局势。短毛小黄叫猫咪，长毛小黄叫欢欢，而猫咪的儿子小小黄叫乐乐。猫咪爱在最高的柜顶上睡觉，欢欢爱吃，是最胖的一只，乐乐非常活泼，爱和人玩，浑身都是黄的，只有嘴周围一圈白，我们也叫它小口罩。
可是其乐融融了没有太久。忽然有一天乐乐变得阴郁暴躁，我问老板娘，是男孩子青春期的叛逆吗？老板娘说：是一个客人喝多了，用椅子扔了乐乐，乐乐被吓得当场撒尿，就不跟所有人亲了。再后来，欢欢丢了，老板说是不是因为太胖被坏人抓去吃了？我赶紧说，也许是欢欢长毛很漂亮，被人捉去养了呢，遇事得往好的地方想啊。最后，乐乐被车撞死了，是老板眼看着被撞死的，这次我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了。吃烩面变成了悲伤的事，虽然还有一只短毛的猫咪，但我又不爱去吃了。
人生也和猫生一样，充满未知的苦难。去年APEC，小饭馆们被整顿了半个月，APEC过去之后就都不敢大张旗鼓的开门营业，查得不那么严的时候，他们会只在晚上挂着不透光的窗帘做生意。今年阅兵，他们的招牌和灯箱都被撕掉了，阅兵完了还是可以断断续续开门。我一直以为他们总有办法挺过去，但终究还是要告别的。
烩面老板跑到我家，就是想把最后剩下的一只短毛黄，也是他捡的第一只猫送给我。可我站在家门口和他聊东聊西，不敢接收下他家猫的话茬，毕竟我已经养了三只猫，honey总说：别再捡了，你得控制一下，要不等你老了，会变成屋里养着一百只猫，被所有邻居讨厌的怪老太太。
烩面老板估计是看出我为难，他说：要是觉得为难，那就算了。还有个姑娘想要猫咪呢。我还是先来问问你们，我是想把猫咪送给信得过的人。你和你老公都是好人，还是想先送给你们，你们如果不要，再送给那个姑娘。
听老板这样讲，我觉得我要哭了，根本不能拒绝他。我说：不为难，马上把猫咪送来吧。
老板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他说：明天送吧！我给猫咪炖了一条鱼，等它吃完鱼，再把它送过来。
honey听我讲要再收一只猫，果然是不开心。我跟honey说：你懂不懂什么是托妻献子的交情！这就是！烩面老板说了，咱俩都是好人，咱俩是中仓好人你明不明白？于是honey也唉声叹气地答应第二天在家等着烩面老板来送猫。但第二天我下班回家honey说，烩面老板根本没有来送猫，也许是送给另一个姑娘了。第三天猫咪才被送来，烩面老板说它这次吃鱼吃得有点慢。我想，是烩面老板自己舍不得猫咪吧。
是的，我现在有四只猫了。我和honey是养了四只猫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