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杰赤行记
周末要启程去外蒙古，其中有个重要目的地是鄂尔浑河上游的哈拉和林。突然想起来，去年夏天西行造访过一处同样很重要的地方，至今还没有在这里留下记录。这个地方是阿母河下游花剌子模绿洲上一座被蒙古人毁灭过的古都，世界遗产，赫赫有名，在今天土库曼斯坦境内，中国人似乎去的不多，所以贴点照片，再拉杂扯上几句。
这个地方发音是Gurganj或者Urgench，有许多不同的汉译名，比如古尔干只、朱里章尼亚、兀笼格赤、乌尔根齐……最流行且最带感的就是玉龙杰赤，以下便都用这个名字了。
“在我见过的诸城市中，既大且富，无逾于玉龙杰赤者”，800年前，一位来自巴格达的小亚细亚人这样描述他客居的城市。玉龙杰赤的出名，一是因为做过花剌子模王朝的首都，是11-13世纪西方人眼中最美丽的东方城市，当时的伊斯兰世界文化中心；二是因为这里经历过成吉思汗最惨烈的屠城。
简略说说它的历史吧。玉龙杰赤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5世纪，古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早期。有前苏联学者认为这里即汉代康居小王居住的奥键城，在唐代昭武九姓里，花剌子模叫做“火寻国”。早期花剌子模居民为东伊朗人一支，11世纪被操突厥语的民族同化，12世纪先后受突厥塞尔柱和西辽的统治，玉龙杰赤因贸易而繁荣，成为花剌子模王朝的首都。13世纪初摩诃末沙继位，击败西辽、喀喇汗，迁都撒马尔罕，进军巴格达，成为一位疯狂的征服者。没想到招惹了更疯狂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杀戮商使的偶然事件引发蒙古人西征，摩诃末出逃呼罗珊，避入里海小岛，传位其子扎阑丁。扎阑丁转战兴都库什山和印度河谷，孤军与蒙古人周旋，是个英雄，成吉思汗有生子当如札阑丁之叹，《史集》说：“在一部十分可靠的编年史中载到，当算端（即扎阑丁）看到无法抵抗时，便将自己的妻子、儿女、嫔妃们大部分投进河里，免得他们当俘虏受辱，同时将金银珠宝也投进了河里，然后他才跃马入河，渡过了河。”摩诃末其余亲属为蒙古军队俘获，诸子全部被杀，诸女则被分赐，母亲忒俚蹇哈屯被成吉思汗徙往哈拉和林，摩诃末闻讯悲愤而死。留在玉龙杰赤的忒俚蹇哈屯的族人，被推举为防守都城的统帅，军民坚守六月，城破又巷战七日，蒙古人引阿母河之水入城，坚守者最终战败，惨遭屠城，史称每有蒙古兵一名，即有居民24人被杀。14世纪玉龙杰赤属蒙古四大汗国之金帐汗国，城市有所恢复，但未及百年复遭帖木儿军队破坏，终于一蹶不振。近三四百年随着阿母河改道，希瓦城兴起，玉龙杰赤彻底冷落废弃。
如今走在玉龙杰赤，恍如置身河北农村，没有荒草野蔓的苍凉味道，更别指望像洛阳、长安、撒马尔罕、君士坦丁堡那样，能看出些山川形胜。斯大林在中亚地区处理民族问题采取的方针是分而治之，于是曾经的花剌子模被一分为二，以希瓦为中心的北部划归乌兹别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南部则属于土库曼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地区中心迁移到新兴工业城市达绍古兹，玉龙杰赤降格为名符其实的穷乡僻壤。苏联时期大搞农业建设，把古城所在区域加以翻耕，播种粮食作物，滥修道路，致使古城格局保留得很差，仅存几处古朴的早期伊斯兰建筑可看。
下来讲讲我的旅程吧。我和同伴头天傍晚从土库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出发，乘长途汽车沿卡拉库姆沙漠公路北上，中途为看一眼“地狱之门”，也就是达尔瓦扎天然气坑，夜里差点困死在茫茫沙海中出不来。深一脚浅一脚沙漠徒步几个小时，灌了两脚沙子，终于走上公路。被大货车糊里糊涂拉到达绍古兹，昏昏沉沉坐上了一辆破旧拉达，迎着初升的太阳，睡眼惺忪进入花剌子模的都城。玉龙杰赤的历史遗迹，星星点点分布在古城中，距离都不算远，全程靠走，一上午刷完。
第一站是谢赫奈只木丁•库卜拉的陵墓，在玉龙杰赤城北。陵墓有三个穹顶，贴砖大门给人以压迫感。奈只木丁是花剌子模王朝一个出名的宗教人士和诗人，苏菲派库卜拉宗的创立者。有个传闻，成吉思汗听说他学问渊博，信道甚笃，派人告以蒙古人将向花剌子模进攻，提醒他离开本城。奈只木丁表示愿与全城居民共存亡，城陷时果及于难，死得很惨，身首分离，陵墓内部造了两个石棺，一个埋着他的身体，一个埋着他的头颅。当地人相信他的陵墓具有治病的神奇能力，所以朝拜者，尤其女性朝拜者络绎不绝，“朝拜”二字或许用词不当，实际上丝毫感觉不出宗教的氛围，成群结伴，有说有笑，抚摸墓门并绕墓三匝，就是北京妙峰山“栓娃娃”、白云观“摸石猴”的感觉。对面有个阿里苏丹陵墓，16世纪造的，不如奈只木丁•库卜拉的陵墓好看。
玉龙杰赤的城南遗迹较多，一个一个说。先说金帐汗月即别之女秃剌别吉哈屯的陵墓，有人认为它是塞尔柱人建于12世纪的一座宫殿，我觉得此说并不靠谱。这座号称中亚最完美的建筑，难得未经苏联的暴力修复，这在中亚古建筑中绝无仅有了！整个建筑充满智慧，遵循规整的几何空间结构，又表现出天文和时间的内涵，比如穹顶内365个细瓷部分代表一年365天，穹顶垂直下方的24个弧形代表一天24小时，下面12个较大的弧形代表一年12个月，4扇大窗户代表一个月4个星期……反正LP最爱扯这些。
与秃剌别吉哈屯陵墓隔路相望的是金帐汗月即别的驸马，花剌子模总督忽都鲁•帖木儿所建之宣礼塔，金帐汗国时期重建玉龙杰赤的产物，高耸入云，很是壮观，是当时城内主清真寺的唯一遗迹。塔身装饰有砖纹和绿松石贴片，塔高59米，能看出略有倾斜，是中亚最高的宣礼塔，如果把阿富汗的贾姆塔算进来，就是第二高塔。此处游人如织，多为女性，见到土东来的本昂，纷纷要求合影。土库曼斯坦女性的头发通常盘在脑后，并围上高高的头巾，身着略带束腰，长及脚踝，色彩艳丽的长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穆斯林服饰。花花绿绿，正好点缀着土黄色的宣礼塔和陵墓。
上面合影背后的小土丘名叫“四十毛拉山”，传说当年玉龙杰赤的军民就是在这里与蒙古兵进行最后抵抗的。今天当地妇女有个习俗，爬上小山，然后滚下来，她们认为这样可以提高生育能力。
走过宣礼塔就是两座花剌子模王朝君主的陵墓，离塔近的是摩诃末沙的父亲帖克失算端陵墓，具有圆锥形的绿松石穹顶，算是玉龙杰赤招牌性的建筑，古雅而寂寞，一眼就能认出来。
离塔远的是摩诃末沙的祖父伊利•阿儿思阑汗陵墓，远远就看见这座“铅笔头”，它具有12面锥形的穹顶和奇怪的锯齿状砖纹，建筑正面有残破的陶制花纹板条。
再远处是马曼二世宣礼塔残基和花剌子模时代驿站门阙，不剩啥了，基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时近正午，太阳恨不能把土地都烤焦，也要把我烤化，该看的都看完了，找车奔口岸，过境至乌兹别克斯坦，取道希瓦，继续看另一半花剌子模。
最后放几张那日凌晨在“地狱之门”拍的照片。卡拉库姆沙漠里折腾了一宿，九死一生，见到了难以言说的奇景，那景色说不上美，也没啥古意，但火焰撕裂夜空那一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个地方发音是Gurganj或者Urgench，有许多不同的汉译名，比如古尔干只、朱里章尼亚、兀笼格赤、乌尔根齐……最流行且最带感的就是玉龙杰赤，以下便都用这个名字了。
“在我见过的诸城市中，既大且富，无逾于玉龙杰赤者”，800年前，一位来自巴格达的小亚细亚人这样描述他客居的城市。玉龙杰赤的出名，一是因为做过花剌子模王朝的首都，是11-13世纪西方人眼中最美丽的东方城市，当时的伊斯兰世界文化中心；二是因为这里经历过成吉思汗最惨烈的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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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略说说它的历史吧。玉龙杰赤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5世纪，古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早期。有前苏联学者认为这里即汉代康居小王居住的奥键城，在唐代昭武九姓里，花剌子模叫做“火寻国”。早期花剌子模居民为东伊朗人一支，11世纪被操突厥语的民族同化，12世纪先后受突厥塞尔柱和西辽的统治，玉龙杰赤因贸易而繁荣，成为花剌子模王朝的首都。13世纪初摩诃末沙继位，击败西辽、喀喇汗，迁都撒马尔罕，进军巴格达，成为一位疯狂的征服者。没想到招惹了更疯狂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杀戮商使的偶然事件引发蒙古人西征，摩诃末出逃呼罗珊，避入里海小岛，传位其子扎阑丁。扎阑丁转战兴都库什山和印度河谷，孤军与蒙古人周旋，是个英雄，成吉思汗有生子当如札阑丁之叹，《史集》说：“在一部十分可靠的编年史中载到，当算端（即扎阑丁）看到无法抵抗时，便将自己的妻子、儿女、嫔妃们大部分投进河里，免得他们当俘虏受辱，同时将金银珠宝也投进了河里，然后他才跃马入河，渡过了河。”摩诃末其余亲属为蒙古军队俘获，诸子全部被杀，诸女则被分赐，母亲忒俚蹇哈屯被成吉思汗徙往哈拉和林，摩诃末闻讯悲愤而死。留在玉龙杰赤的忒俚蹇哈屯的族人，被推举为防守都城的统帅，军民坚守六月，城破又巷战七日，蒙古人引阿母河之水入城，坚守者最终战败，惨遭屠城，史称每有蒙古兵一名，即有居民24人被杀。14世纪玉龙杰赤属蒙古四大汗国之金帐汗国，城市有所恢复，但未及百年复遭帖木儿军队破坏，终于一蹶不振。近三四百年随着阿母河改道，希瓦城兴起，玉龙杰赤彻底冷落废弃。
如今走在玉龙杰赤，恍如置身河北农村，没有荒草野蔓的苍凉味道，更别指望像洛阳、长安、撒马尔罕、君士坦丁堡那样，能看出些山川形胜。斯大林在中亚地区处理民族问题采取的方针是分而治之，于是曾经的花剌子模被一分为二，以希瓦为中心的北部划归乌兹别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南部则属于土库曼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地区中心迁移到新兴工业城市达绍古兹，玉龙杰赤降格为名符其实的穷乡僻壤。苏联时期大搞农业建设，把古城所在区域加以翻耕，播种粮食作物，滥修道路，致使古城格局保留得很差，仅存几处古朴的早期伊斯兰建筑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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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讲讲我的旅程吧。我和同伴头天傍晚从土库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出发，乘长途汽车沿卡拉库姆沙漠公路北上，中途为看一眼“地狱之门”，也就是达尔瓦扎天然气坑，夜里差点困死在茫茫沙海中出不来。深一脚浅一脚沙漠徒步几个小时，灌了两脚沙子，终于走上公路。被大货车糊里糊涂拉到达绍古兹，昏昏沉沉坐上了一辆破旧拉达，迎着初升的太阳，睡眼惺忪进入花剌子模的都城。玉龙杰赤的历史遗迹，星星点点分布在古城中，距离都不算远，全程靠走，一上午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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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是谢赫奈只木丁•库卜拉的陵墓，在玉龙杰赤城北。陵墓有三个穹顶，贴砖大门给人以压迫感。奈只木丁是花剌子模王朝一个出名的宗教人士和诗人，苏菲派库卜拉宗的创立者。有个传闻，成吉思汗听说他学问渊博，信道甚笃，派人告以蒙古人将向花剌子模进攻，提醒他离开本城。奈只木丁表示愿与全城居民共存亡，城陷时果及于难，死得很惨，身首分离，陵墓内部造了两个石棺，一个埋着他的身体，一个埋着他的头颅。当地人相信他的陵墓具有治病的神奇能力，所以朝拜者，尤其女性朝拜者络绎不绝，“朝拜”二字或许用词不当，实际上丝毫感觉不出宗教的氛围，成群结伴，有说有笑，抚摸墓门并绕墓三匝，就是北京妙峰山“栓娃娃”、白云观“摸石猴”的感觉。对面有个阿里苏丹陵墓，16世纪造的，不如奈只木丁•库卜拉的陵墓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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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杰赤的城南遗迹较多，一个一个说。先说金帐汗月即别之女秃剌别吉哈屯的陵墓，有人认为它是塞尔柱人建于12世纪的一座宫殿，我觉得此说并不靠谱。这座号称中亚最完美的建筑，难得未经苏联的暴力修复，这在中亚古建筑中绝无仅有了！整个建筑充满智慧，遵循规整的几何空间结构，又表现出天文和时间的内涵，比如穹顶内365个细瓷部分代表一年365天，穹顶垂直下方的24个弧形代表一天24小时，下面12个较大的弧形代表一年12个月，4扇大窗户代表一个月4个星期……反正LP最爱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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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合影背后的小土丘名叫“四十毛拉山”，传说当年玉龙杰赤的军民就是在这里与蒙古兵进行最后抵抗的。今天当地妇女有个习俗，爬上小山，然后滚下来，她们认为这样可以提高生育能力。
走过宣礼塔就是两座花剌子模王朝君主的陵墓，离塔近的是摩诃末沙的父亲帖克失算端陵墓，具有圆锥形的绿松石穹顶，算是玉龙杰赤招牌性的建筑，古雅而寂寞，一眼就能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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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塔远的是摩诃末沙的祖父伊利•阿儿思阑汗陵墓，远远就看见这座“铅笔头”，它具有12面锥形的穹顶和奇怪的锯齿状砖纹，建筑正面有残破的陶制花纹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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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远处是马曼二世宣礼塔残基和花剌子模时代驿站门阙，不剩啥了，基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时近正午，太阳恨不能把土地都烤焦，也要把我烤化，该看的都看完了，找车奔口岸，过境至乌兹别克斯坦，取道希瓦，继续看另一半花剌子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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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放几张那日凌晨在“地狱之门”拍的照片。卡拉库姆沙漠里折腾了一宿，九死一生，见到了难以言说的奇景，那景色说不上美，也没啥古意，但火焰撕裂夜空那一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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