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萧美娘 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精彩赏析《死生契阔,与之成悦》
他是难得的天才,也是后世唾骂的昏君,她是绝色美人,是他共处三十六年的皇后。相士说她命带桃花,在劫难逃。于是生前身后传说不断,是一代贤后,还是红颜祸水?只知,这一生中,不管别人怎么说杨广坏,她最在乎的还是他。
(一)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杨广《春江花月夜》
隋朝大业元年,一艘巨大的楼船在淮河里缓缓地行着,后面,舢舻相接绵延二百余里。
这艘楼船的华丽程度,兴许是世上绝无仅有,船上有双层楼,船身全部以上等木材精心制作,并漆以金红,船头是一尊象征至高无上的腾飞之龙,远远地也能瞧出船内之人尊贵非凡。朦胧的黑夜里,只有这船烛火通明,照亮了滔滔的长河。
这艘船的主人,便是杨广。身后是他的十万随从和船队。今晚船中的欢宴已经落幕,此刻他居高临下,俊朗的面孔带着一丝严肃,一双鹰目正凝视着黑夜中的河水。河水缓缓深流,如果不是撞击到船上的水花,旁人定不知道当中汹涌的暗流。
“陛下,夜深了,臣妾陪着你吧。”浅浅的温软细语传来, 说话间,一条遮挡寒气的披风轻轻搭到他肩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的萧皇后。
他趁机握住她还没收回的玉手,把她搂到身边,温柔说道:“美娘,朕正是要观赏深夜淮河,你看那潮水星光,真是开阔。”萧皇后听了,只轻柔地依偎着他,她断不会像其他女子那样嗔怪寒夜苦短,好诱他回到温暖的锦被里。
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她都愿意陪着他。他喜欢思索,她就静静在一旁,耐心地陪伴。而杨广,也习惯了到哪里都带着他的萧皇后,一方面因为她实在美的令人爱不忍心释手,另外,他懂得,她的关心和温柔最真心实意。
清晨,行到市集交汇处,在众人的殷殷注目下,他不负众望的出现在甲板上,看着两岸低矮的民居。那些房屋里都是他的子民。在父亲杨坚三十多年的耕耘下,天下平定则已,却始终不似繁华盛世,触目可见大多农户耕织,而往来商贾不兴。
那年杨广三十六岁,先前,他蓄势多年才登基做皇上,漫长的等待让他空叹生命苦短。而登基后,心中即有无限的宏图,乃至狂想——他要抓住一切时来开拓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把国号改成大业,要成就一番千秋事业。而楼船,就是他四处漂移的行宫。他要驾着这华丽的龙船,随着绿水悠悠,看遍大隋巍峨的青山,他更要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河流,这条河流将打通大隋命脉,造福万代百姓。
眼下,随着太阳升起,船中的宫女们纷纷起来梳洗了,娟秀美丽的面孔比比皆是,看着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片刻,无数的胭脂水粉溶溶的落入淮河,让后世总心生旖旎的思绪——疑心、秦淮千年至今尚未湮灭的胭脂气息也许就是自杨广巡游大运河而来。
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一夜未眠,心中终于有所思索。于是信步踱步到船上寝室里。虽然是船屋,房里却极尽奢华之能。象牙簪、珍珠、宝石交织,满室耀眼;床上是大红的毛毡和花被,各式精美的香囊挂满了床帐之间,奇异的花草味弥漫全室,熏得人一身清香;床边是一套紫檀木柜,精心雕刻着九条云海蛟龙,柜边上是一副玻璃水银镜子。
屋里东侧,稳妥地安置着一套雕龙的书桌椅子,杨广时常一身华服坐在紫檀龙椅上面批阅京城运来的各类奏折。他看奏折的时候, 神情特别专注,看到高兴处,面容俊雅而含笑,看到不喜,依然是笑,只是笑容里显得有些孤傲,有些玩世不恭,更有些令人惧怕。
许多人说他此行奢侈铺张,他一点都不介意,他要做盛世的君主,更要做及时享受的人中之龙。许多人说他行事疯狂,他不置可否,因为信奉行大事者要坚决排斥异己。
看着河中舢舻相接,两岸骑兵沿行护驾,旌旗敝野;龙船中,柳腰款款的宫女们,正摇橹拉纤,姿态曼妙,个个恭敬顺从,不敢发出一句娇斥声。这些景致,都让他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他就是这样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君王——所以,才会有一登基就浩浩荡荡下江南之事。
烟花三月的扬州,白日是是芳草晴天,晚上则潮汐如歌,江风清爽,站在船舷边,迎着开阔星空,让人飘逸似脱离尘世。船中的宫女妃嫔,也乐得有与皇上亲近的机会,个个都卖力表现。龙船白天奏乐航行,晚上歌舞至深夜。
杨广未登基前,曾以才思敏捷出名,此刻,他在星光满天的扬州春夜里,忽然想起被他活捉的陈后主做过一首《春江花月夜》的曲子,于是也按着那曲调填了词,叫宫女去弹唱。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这首词句雅致而美丽,众人莫不叫好。龙船中,丝竹声不绝于耳,清越悠扬的歌声荡漾在淮河上,又是一段花月春色。站在一片喜色的大臣和宫女之中,杨广开怀大笑,颓美的俊容、天生的风流不羁,并没有遮盖他的王者之气。
他一声令下,众人举起酒杯,江月映入其中,摇摇晃晃的琼浆玉液令人未饮先醉。只有萧皇后,在隐隐地为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安。他们已经在江都游玩了六个月了,只有年仅十四岁的太子杨昭留守长安,作为母亲,萧皇后总是挂念着儿子,不知道留在长安的昭儿可安好?
不久,令她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他们下江南的第八个月,杨昭从长安跋涉来朝见父皇和母后,杨广却命他赶快回去, 时值酷暑,杨昭来回奔波劳累,竟然中暑大病,不久便死了,萧后十分痛心,认为这是上天示警,乘机进谏。
在萧皇后的梨花带雨面前,杨广心里极其难受,失子之痛,他不啻常人。于是答应她不再巡游。但他的想法永远独特,失去太子杨昭,给他的反思是:既然是君王,就不该独乐乐,而是要把这天下都联络起来,让天下人都得以体会交通往来融会贯通的快乐。
死者长已矣,他现在做的事情,也是为了让太子杨昭泉下有知。想着想着,失去儿子的悲伤似乎也不及天下百姓众乐乐的场面令他震撼了,以往的雄心壮志又瞬间回到了杨广心中,他的拳头微微握起,时而薄唇轻抿,时而锁眉沉思。
他心里那个疯狂的构想在慢慢清晰。那就是尽快进行大运河的开凿工作。这条河流将以洛阳为中心,南起杭州,北到涿郡, 贯通南北,这条河,将比长江黄河更为伟大壮观。对,大运河必须马上动工!
看着他渐渐着迷深思的表情,应该是有了新的念头。萧皇后始终半忧半喜,她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他不缺宏才大略,又行事果断。只是,过于才高心傲,难免激越自负。但她不好评论阻挠,免得惹他心烦,所以再次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玲珑锦绣的房间里,一段水沉香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萧皇后这几天为失去儿子悲伤过度,难以凝神。渐渐看着他永不令人疲倦的侧脸,恍惚间,记忆回到了多年前……
(二)
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
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杨广《江陵女歌》
公元581年,年幼的周静帝被迫将皇位“禅让”给外公杨坚, 隋朝正式建立。出于政治利益考虑,杨坚和独孤皇后开始为自己的儿子物色姻亲,各个开国大臣女儿及周边小国的公主都被列入考虑范围。
强者不一定都看不起弱者,尤其是放在行事独立的独孤皇后身上,这不,小小的西凉国皇帝萧岿家的女儿就被她看上了。
西梁孝明帝萧岿,可谓正统的政治文学世家出生。他的爷爷就是梁朝著名的文学家、英年早逝的昭明太子——萧统。但传到他这一辈时,梁朝已经形神俱散。萧岿打着“梁”的旗号称王, 把荆州、襄阳当作根据地,史称西梁(又称后梁),实际势力非常微薄。
但胜在萧岿是个才华横溢的文人,狂热地喜欢读书和编书, 几乎是一口气写成了《孝经》、《周易义记》、《大小乘幽微》等十四部作品。杨坚和独孤皇后对此尤为赏识。
于是那年,萧皇后才九岁,就被送到了独孤皇后身边。懵懵懂懂的她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过了几个月,她渐渐明白了,她被选中做隋朝开国皇帝杨坚的儿媳,尽管忐忑不安,但周围毕恭毕敬的人让她明白,这是一个荣耀。
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虽贵为公主,却因为出生在二月,被江南风俗认为不吉利,被父母送了出去,辗转由叔、舅收养。而他们的叔叔、舅舅多是象征性的称呼,其实就是让她流落民间,穿布衣,嚼菜根,生活过得极为穷苦。
不是亲养,自然和父母的感情是疏远的,自小在外流落的她特别希望有一个温厚的肩膀可以依靠。长大后萧皇后尽管拥有了无上的荣华富贵,却一直羡慕自己的姐姐和弟弟可以聚集在父皇和母后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来到大隋皇宫后,她才开始生活得像个公主。独孤皇后对这个未来小媳妇很是疼爱,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慈祥而严格的母爱。从九岁到十三岁,她在隋宫中读书、作文、绘画、弹筝、唱歌、跳舞……
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她也在慢慢长大,出落成一个标准的绝色美人。虽然年纪尚小,举手投足间却是千般风情。一日她路过行宫,无意中听到独孤皇后在和隋帝杨坚商议:
“依我看,西粱小公主还是许配给晋王最为合适。”这是杨坚的声音。
“但相士说她有母仪天下之相,我怕太子杨勇会介意。”独孤皇后疑虑着。
“朕一生只有你一个皇后,五子一母,将来定不会为权位争斗的,何况只是娶妻呢?”
“好,皇上,这回臣妾听你的。”独孤皇后带着娇嗔道。
片刻安静后,里面竟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解衣声,在门外的萧四公主听见,尽管不解人事,也隐约知道是什么光景,赶紧
悄悄逃开。但一颗心却无端扑通地跳着,好久都不能平息。
她飞快地跑到御花园里,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心里反复念着杨广这个名字,一边想象着她未来的夫君,究竟是怎样的呢? 说是要嫁给他,她却不认识他,甚至连他肥瘦高矮尚不清楚呢。
冷不防,她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抬头一望,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嘴角嚼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这一看又让她的心小鹿乱撞。
男子也在打量着她:眼前女子年纪虽小,但容颜犹如莲萼, 肌肤凝雪,将来必定是上上之姿,加上她略微单薄的罗裙,已经隐约透露出玲珑的曲线……
他放肆的目光让她感到惴惴不安,这皇宫内还没人对她如此无礼呢。想逃离却反而被他用身体禁锢在假山前。“你,站住。”他命令道,却是一种很好听的声音,她如同施了咒语一般,静静伫立在原地。
他随手往后面地上指去,她一看,不由得胆战心惊,刚才仓促逃离间,竟然把束腰的裙带都弄落了。如此有失体统,倘若被素来对她要求严格的独孤皇后看到,后果不堪设想,随时可能被遣返西梁国。
在他的注视下,她伸出冰凉、白皙的手指,捡起了刚刚奔跑失落的裙带。春日的阳光侧照着她绝美的脸庞,她微微弓身拾物的姿态就像一只有着透明羽翼的蝴蝶,娇小而惹人爱怜。
男子正是入宫觐见父皇和母后的杨广。看着慌张无措的小小佳人,那样可爱又令人忍不住去捉弄,他顾不上仪态,朗声大笑起来,如果没错,应该就是她。
打五年前,替他们合婚的人袁天纲曾经私下向杨广透露说:
“萧女命中注定要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之后,他心中总有某个小小的角落放着她。
时常,他在想她是什么模样?既然母仪天下,难道真的能让他成为下一任天子……日积月累的想象中似乎已经和素未谋面的女子有了一些亲切的联系。
而杨广一向雄心勃勃,又能忍耐。他时刻以未来天子的标准去要求自己,这些年,他苦心积累人脉,对上下恭敬,又亲自率军为父皇平定疆土,平陈一战,结束了几百年的南北分裂。他的胆识和才能,已经远远在大哥杨勇之上,并得到朝臣的认可。
今日他得到父皇和母后的召唤入宫,听说是和婚事相关,心中已经明白大半。从打听到此事起到方才乍见她,已经五年了, 除惊讶之外,倘有圆梦之感。至少他是瞧见了长久以来一直等候的女子。
她是那样貌美。他年已二十二,见过的美丽的女子数不胜数,眼前的她却奇异地能牵扯他的情绪,因为她弱小、娇柔,似是不胜一捧的花瓣,稍稍用力都怕捏碎。
杨广心思翻涌,但当时小小的萧皇后却无心猜测。只见到这个俊美的男子脸色明灭,她心想,刚才如此失态,这个人应该是在瞧不起自己了,于是心中充满尴尬和苦恼地跑开去。
她实在太小、太乖了——杨广在她身后摇摇头,即使遇到像我这等俊美的男子,竟然连一个媚眼也不会使。不过,他愿意慢慢等待,像等一朵蓝莲轻放。当日两人正是:
红妆浅笑人未识,青衣陌然却相知。
三年后。二十五岁的杨广与十四岁的萧美娘成婚。因为独孤皇后对杨广的重视和偏爱,这场婚礼盛大非凡,甚至赶超了太子杨勇迎娶太子妃时的婚礼,现场百余鞭炮齐鸣,四处鼓乐喧天——那是隋朝开皇十三年。
洞房花烛夜,闹房的人散去了,周围一片寂静,杨广拨亮灯火,笑吟吟地端详着罗账前的晋王妃。她粉颈低垂,尽管拼命屏息着,却掩盖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
一杆黄金制成的喜秤轻轻揭开了她的红盖头。她羞涩而慌张地抬起头,明眸剪水,貌若桃花,如此光彩照人,就在这一刻映在他的眼底、心上。
原来,是他?!
“你叫什么名字?”美人在前,他不急着去一亲芳泽,倒是忽然想出这个问题,很是好奇,她一愣,自小流落民间,父母不曾给过正式名字,也自知道在男性的世界里,女子姓名相来不足挂齿,以后别人说起她,只是杨广之妻萧氏而已。
看她愣住的样子,带着一点点淡淡的哀愁之美,杨广也不再问,但却霸道地说道,“以后,就叫你美娘吧,我美丽的新娘子, 过来我怀里……”
说话间,一双大手掠过她的玉颈,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她还没来得及闪躲,一声惊呼已经被堵在他冰凉的薄唇里,大红的龙凤烛被吹灭了,透亮的月光被关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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