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公好婆
公公好婆在吴语区是外公外婆的意思,其实想说的应是我的祖父祖母来着。主要错误犯在了我身上,虽说作为长孙女,但只比姑妈家老弟大了一百天,而且地处方言杂集地,音属江北来着,可不知为何随了摇篮里的魔都小不点开口成了公公好婆。我迷迷糊糊就算了,小我五岁的堂妹也跟着一歪到底,公公好婆成了我们家孙辈姐弟仨对上的统一称呼,他俩老人家也乐得我们整齐划一通贯到底,从未出现过为为争个祖父母,外祖父母的称呼而脸红脖子粗的状况,在那个年代或者地方可算是开明的大家长。
公公好婆皆是教师出身,带大了姑妈爸爸和叔叔各自成才,在那个时候是个不小的成就。自我出生之日起,便是生活在校园里,八零年代的校区远没有现在美轮美奂,但自有旧日风情。公公好婆家的院子占着教室和实验室之间的一块,前有花园,后有池塘,花园是完全是对称的格局,桃,琵琶,橘,东西错落各一,中轴上是棵很高的香橼树,小时候要我跟我妹拉手才勉强环住。好婆惯细致,香橼摘下均衬一块叠两叠的手帕放床头,每间卧房两颗,气味清雅幽微。东边葡萄攀着架子成了一块天然凉亭,妈妈刚嫁时,可在葡萄架下留过好些照片。挨着葡萄藤后面搭了一个鸡棚,园子里添了几分生气。幼时被啄有阴影,但又总止不住好奇,小心地尾随好婆去鸡窝,眼巴巴地看着她骨碌碌勾出一枚鸡蛋。面朝园子的屋子是典型的江南风格,长长的一溜门廊垫高,廊柱下有圆圆的柱墩。西起第一间曾经是办公室,钢筋铺就的天花板,有几次地震都在那过的夜。再走来是厨房,留着两口大锅,烧柴,最开心跟老弟老妹一起玩木炭,画了好多奇奇怪怪在墙上。紧挨着的一间是公公的办公室,他常会在这边陪下棋公公杀两盘(下棋公公的名字是我起的,有公公的好友到访总是叫人家公公怎么分的清,这位最喜欢下棋,就是下棋公公了,那位喜欢打牌,就是打牌公公咯)或是坐在这里写点东西,他的大自行车就安安静静的靠在墙边。隔壁依次是大间客厅,两间卧室。饭厅里的梳妆台很有味道,镜面刻着菊花,周围木栏雕得也雅致,抽屉的拉手是两片薄薄的铜片,被摸得滴溜光滑。靠着台子摆着脸盆架,上面搭块毛巾。头顶常常是一束阳光,天窗开的亮亮的,明晃晃照进屋里,照在八仙桌边的长凳上。有时好婆会将卧榻移出至前廊,夏天坐在廊下,切点西瓜,看着雨水天降,滴滴淌淌还未消散又阳光笼罩这前院,怡然自乐。这园子倒也不用费心照料,开花结果自便,郁郁葱葱,从来都生机盎然。每逢寒暑假我与弟弟回来,公公都会细心安排节目,为我们搭秋千,搭杨浦大桥。拿木块钉上钉子写上数字就是对讲机,我跟老弟拿来在园子里大玩布雷斯塔警长的游戏。公公知道我爱玩水,专门砌了一池浴缸来泡澡折腾玩。浴室推开小门,后院就是池塘,有鸟兽虫鱼,悉悉索索,嘤嘤嗡嗡。春夏之际,草长莺飞,嘈嘈作伴。现在想来模糊中自有各种美妙之处。我出生之时学校已迁址,这公共之所暂得我们一家享用,甚是惬意。回归那年,好婆胆囊炎加结石,医院小住一阵,之后便搬来与我们同住一城,至此才离开了那个最原始而本味的院子。
公公习文,闲来读书看报自不可少,偶尔写写文章,做做对子,乐在其中。他的字不同常见的柳颜一类,但是又别有味道,细瘦而有力。小时侯给我写信,或是赠予书报读物常以“佼佼贤孙儿”开头,那时不明就里,只觉得很隆重。幼时见他平日里总穿一件藏蓝或浅灰的中山装,表袋别一只钢笔,戴着黑框眼镜,躺在藤椅上,展着报纸。桌上放着红灯牌黑色收音机,放的必是京剧某名家唱段。冬天的话,戴一顶呢帽,穿一双大大的毛靴儿,很是米老鼠。我也有一双小号的,小时候觉得圆圆的很夸张,却是真暖和。某日回家翻相册,看到3尺高的我带着簸箕帽穿得似粽子,拿着篮球充气的针筒拨弄公公的眼镜,他却握着我的手细心地替我剪指甲。好婆教数学,并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特殊教育,盲文,手语都会些,传说爸爸和姑妈小时候常跟聋哑学校的孩子玩成一片,回家也手语打来打去,急的好婆怕俩孩子丢了说话的本事。我小的时候好婆胖的不行,夏天她穿睡衣,戴睡帽,偶尔晚上起来也少不了戴上老花镜,一天夏夜,我慌里慌张往外跑,一头撞在她肚子上,忽抬头,惊觉一个奇怪的仰角陌生又眼熟,哇的大哭,狼外婆~~愣得好婆又好气又好笑,被全家念了好多年。胖胖的好婆却勤快而周到,打扫,收拾,细碎物品的摆放,规规整整。做饭招待,围着客厅的八仙桌,食不言寝不语也不是时时有用,家里人齐的时候,热络鼎沸,菜香撩人,阳光从天窗照下来,时光停格在90年代。
若要再早,便俱是听说了。
好婆年少时家里算是富甲一方,起先是住在祖宅,据说是相当豪华了。各家兄弟分住各院,至好婆的爷爷去世分家,才各家各谋住处。我问,那,算地主吗? 她说不不,至父辈,算是富农吧,虽然有地,也雇了不少工人耕种,但并不收租,只留家中够吃的,其余皆可被工人领走。因为相当的乐善好施,在后来那个特殊的年代也没有一个工人指认他们为地主,躲过一劫。太爷爷啊大概算是现在的高级白领吧。好婆如是说。好婆的父亲是张謇大生纱厂的总账会计,职位相当于现在的财务总监,绝活是双手打算盘,一手打一手核,搁现在算是个计算机操作能手了,常年在上海,也会跟传说中大老板们打打牌。第一次听时惊得目瞪口呆。好婆的母亲多病,不理事务,只留下好婆一位长女,后来太爷爷娶了一房侍妾,生下一子,便是舅公,小好婆很多岁。长姐如母,好婆待他不错,他对好婆也一直很敬重。那你岂不是大小姐了,我总是很好奇又向往那个年代的电视剧般的身份。好婆笑笑,也没有,只是人家总是沈家大小姐的这么唤着,虽然太奶奶不理事,地位在那时还是很森严,好婆说如果她想要钱花可以直接去公司账房,伙计会预支太爷爷的薪水与她,这个是小娘(侍妾)和舅公都不可以办的。好婆的小娘也没有做出过像我所想的电视剧中的狗血情节,服侍“姐姐”本本分分。但即便如此,男孩子还是有不可抗的影响力,比如族谱传男不传女,这沈万三的后人的女儿是拿不得册子的。40年代,好婆刚上小学,应该叫私塾,一时间家里沦为敌占区,所有的学校强制教授日语,有军官来校视察必须礼数周道,颔首鞠躬。那天穿了条新的小旗袍,全体起立鞠躬,旗袍被勾了个破洞,恨得要死。好婆说起来还很是忿忿,这觉悟在幼时是这样萌芽的啊,偷笑。英语,日语她还记得一些些,并很得意的告诉我,三克油,抹来抹去,都是这样学的。汗。。。到她长成个大姑娘的时候,家道已经渐渐中落了。好婆最后去读了女师,也许是太奶奶管的不严,幸而没有被缠小脚。于是成了一名新女性,并遇上了我们家头号帅哥。
公公年轻时照片一出,赵丹之流黯然失色。据说老爸在刚工作时候也曾有周恩来的美誉,要我说跟其父一比,只传得7分颜色罢。公公家世普通,父亲是一名手艺精湛的木匠,想来他为我和老弟木制各种玩具也是受了太爷爷的耳濡目染。公公的母亲是贤惠的家庭妇女,专心照料他与几位姐姐。我们家说来也怪,在多子多孙多福气的那个年代枝叶不算繁茂,不过胜在量少而精。这位备受关爱的少年,倒是不爱打打杀杀,自幼好看书,写写划划,视诗词以为心头好。见他照片,穿长衫时,确有扑面的儒雅书生气。之后也去念了师范,文人变成教书匠。工作不久经人介绍,见过好婆,虽说交往的过程极其简单,也算是自由恋爱了,就这样自然地走在了一起。好婆说那天下着雪,公公推着自行车来接她,她是被本家哥哥送着出嫁的,什么也没有,就清贫的成亲了。我好奇,你一个小姐,不觉得亏么,好婆倒是笑的很坦然,好像没什么值得计较似的,有什么亏不亏的。他俩一道在中学教书,先有了姑妈,再有了我爸。老爸出生时才7个月,早产儿,极瘦极小,人见说,怕是带不大的,老太太生气,一把抱去,谁说带不大!六零年代那么难的时候,辗转托人从香.港带了罐奶粉,可不容易地把老爹带到穿上背带裤的萌样。在那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公公好婆俩人并不在一处工作,好婆带着姑妈,公公带着爸爸。一个既当妈又当爹,一个既当爹又当妈,过了好两年的牛郎织女的生活,一家人才得团聚,加上叔叔,一家五口停当。据小心的说起,其实还曾有过一个小姑姑,只是流年不利,没能成人夭折了,在世时跟叔叔相处时间多些,他有时会提起这位小妹妹。但在家,终是不愿多说的。
退休后的俩人还是相当快活。公公好婆是少见的豁达老人,少见他们长吁短叹。有时挂电话回家居然无人接听,隔日再报,出去游玩了两日。甚好。勿要烦扰,勿要忧心,适当行乐,人总要活在当下才是。好婆不再胖的好似德古拉家的南妮,公公也懒得再掩饰头顶的秃发,我是很喜欢,一时就有一时的样子,朝阳至迟暮,各有各的好。但喜好是不能丢的,11台是公公不变的挚爱,拉着我一道受科普了很多回,公公总说,无论如何,老时候的精华总还是要懂些。我受其影响是不小的,说文解字,虽然常是耳旁风,但也刮进去了一些,幸而未成盲流。天好的时候他就带上他的呢帽,白手套,骑上自行车去图书馆,大捧大捧地借书还书。史料传记是他最爱,武侠传奇也可一阅。他读九成,我顺手捡剩下一成,边边角角也受了不少。吃过早饭公公就开始坐阳台看杂志书报,困了会在旧藤椅上眯瞪半小时,好婆呢从客厅开始一路扫地过来,边挪边碎碎念,你看看哦,天天扫它还有那么多灰。扫至阳台看公公眯得正酣,就从沙发拿条毯子给他稍稍压上。角角落落都收拾妥当了,才坐到电视机前,声音调的小小的看她的连续剧。屁股没坐热,看看钟又拍拍起身,准备午饭。好婆总说你看哦,我一天忙的来,早上吃了早饭跟公公一起去公园锻炼,然后么你公公去菜市场,买回来他看报纸去我就要开始摘啊洗啊烧中饭,11点要开饭,你公公下午要准时“上班”额呀。下半日洗洗收收,敛敛家里,歇不了多久么要弄夜饭了,公公么6点准时到家的。我一天比上班的人还忙的。这两年她渐渐开始说,再忙忙不忙了,忙不动了。后来请了阿姨平日来帮忙,但是她还是坚持自己做饭,好婆做饭是典型的本帮味道,清淡鲜香,不喜放老抽。鱼虾蟹首选,猪手排骨次之,蔬菜杂果均匀,养生有道,粥饭安排得妥妥帖帖。我带朋友回来吃饭,没有一个不念念不忘的,红烧小黄鱼/鲳鱼/鳝段,肉末茄盒,牛肉粉丝,蟹黄豆腐,酒呛白米虾,面拖蟹,文蛤小白菜,腌笃鲜,炖猪手,山药排骨,咸菜豆瓣/豌豆汤,葱油蚕豆。。。( ̄﹁ ̄)我妹更是夸张,小时候在公公好婆家过暑假,一顿饭没有十句拍案叫“好吃”是断下不了桌的,已经稍大的我则会偷偷瞟看对面俩老人喜不自胜的幸福表情。想起来像是昨天。
只是因缘际会,有时坎坷,有时坦途。也许不尽然能道出人生所有的秘密,但始终学着接受,改变,坚强,振作。生之广袤,逝之静谧,无有可怖,无有惊恐。但想到因此而多出的辗转和冷清,还是会遗憾还是会伤心。尽管我总觉得不用担心物理上的遥远,有心就好,可有时想到不得不面临的各种各样的分别,还是不免有担忧。不论如何,你们俩,如此高寿仍相伴,吵吵闹闹相互跟我偷偷抱怨对方却仍离不开,没有什么比"在一起"更好的事。我始终祷祝,你们永远康乐无忧 ^ ^ 至于我们,生生不息,拳拳爱你们。
公公好婆皆是教师出身,带大了姑妈爸爸和叔叔各自成才,在那个时候是个不小的成就。自我出生之日起,便是生活在校园里,八零年代的校区远没有现在美轮美奂,但自有旧日风情。公公好婆家的院子占着教室和实验室之间的一块,前有花园,后有池塘,花园是完全是对称的格局,桃,琵琶,橘,东西错落各一,中轴上是棵很高的香橼树,小时候要我跟我妹拉手才勉强环住。好婆惯细致,香橼摘下均衬一块叠两叠的手帕放床头,每间卧房两颗,气味清雅幽微。东边葡萄攀着架子成了一块天然凉亭,妈妈刚嫁时,可在葡萄架下留过好些照片。挨着葡萄藤后面搭了一个鸡棚,园子里添了几分生气。幼时被啄有阴影,但又总止不住好奇,小心地尾随好婆去鸡窝,眼巴巴地看着她骨碌碌勾出一枚鸡蛋。面朝园子的屋子是典型的江南风格,长长的一溜门廊垫高,廊柱下有圆圆的柱墩。西起第一间曾经是办公室,钢筋铺就的天花板,有几次地震都在那过的夜。再走来是厨房,留着两口大锅,烧柴,最开心跟老弟老妹一起玩木炭,画了好多奇奇怪怪在墙上。紧挨着的一间是公公的办公室,他常会在这边陪下棋公公杀两盘(下棋公公的名字是我起的,有公公的好友到访总是叫人家公公怎么分的清,这位最喜欢下棋,就是下棋公公了,那位喜欢打牌,就是打牌公公咯)或是坐在这里写点东西,他的大自行车就安安静静的靠在墙边。隔壁依次是大间客厅,两间卧室。饭厅里的梳妆台很有味道,镜面刻着菊花,周围木栏雕得也雅致,抽屉的拉手是两片薄薄的铜片,被摸得滴溜光滑。靠着台子摆着脸盆架,上面搭块毛巾。头顶常常是一束阳光,天窗开的亮亮的,明晃晃照进屋里,照在八仙桌边的长凳上。有时好婆会将卧榻移出至前廊,夏天坐在廊下,切点西瓜,看着雨水天降,滴滴淌淌还未消散又阳光笼罩这前院,怡然自乐。这园子倒也不用费心照料,开花结果自便,郁郁葱葱,从来都生机盎然。每逢寒暑假我与弟弟回来,公公都会细心安排节目,为我们搭秋千,搭杨浦大桥。拿木块钉上钉子写上数字就是对讲机,我跟老弟拿来在园子里大玩布雷斯塔警长的游戏。公公知道我爱玩水,专门砌了一池浴缸来泡澡折腾玩。浴室推开小门,后院就是池塘,有鸟兽虫鱼,悉悉索索,嘤嘤嗡嗡。春夏之际,草长莺飞,嘈嘈作伴。现在想来模糊中自有各种美妙之处。我出生之时学校已迁址,这公共之所暂得我们一家享用,甚是惬意。回归那年,好婆胆囊炎加结石,医院小住一阵,之后便搬来与我们同住一城,至此才离开了那个最原始而本味的院子。
公公习文,闲来读书看报自不可少,偶尔写写文章,做做对子,乐在其中。他的字不同常见的柳颜一类,但是又别有味道,细瘦而有力。小时侯给我写信,或是赠予书报读物常以“佼佼贤孙儿”开头,那时不明就里,只觉得很隆重。幼时见他平日里总穿一件藏蓝或浅灰的中山装,表袋别一只钢笔,戴着黑框眼镜,躺在藤椅上,展着报纸。桌上放着红灯牌黑色收音机,放的必是京剧某名家唱段。冬天的话,戴一顶呢帽,穿一双大大的毛靴儿,很是米老鼠。我也有一双小号的,小时候觉得圆圆的很夸张,却是真暖和。某日回家翻相册,看到3尺高的我带着簸箕帽穿得似粽子,拿着篮球充气的针筒拨弄公公的眼镜,他却握着我的手细心地替我剪指甲。好婆教数学,并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特殊教育,盲文,手语都会些,传说爸爸和姑妈小时候常跟聋哑学校的孩子玩成一片,回家也手语打来打去,急的好婆怕俩孩子丢了说话的本事。我小的时候好婆胖的不行,夏天她穿睡衣,戴睡帽,偶尔晚上起来也少不了戴上老花镜,一天夏夜,我慌里慌张往外跑,一头撞在她肚子上,忽抬头,惊觉一个奇怪的仰角陌生又眼熟,哇的大哭,狼外婆~~愣得好婆又好气又好笑,被全家念了好多年。胖胖的好婆却勤快而周到,打扫,收拾,细碎物品的摆放,规规整整。做饭招待,围着客厅的八仙桌,食不言寝不语也不是时时有用,家里人齐的时候,热络鼎沸,菜香撩人,阳光从天窗照下来,时光停格在90年代。
若要再早,便俱是听说了。
好婆年少时家里算是富甲一方,起先是住在祖宅,据说是相当豪华了。各家兄弟分住各院,至好婆的爷爷去世分家,才各家各谋住处。我问,那,算地主吗? 她说不不,至父辈,算是富农吧,虽然有地,也雇了不少工人耕种,但并不收租,只留家中够吃的,其余皆可被工人领走。因为相当的乐善好施,在后来那个特殊的年代也没有一个工人指认他们为地主,躲过一劫。太爷爷啊大概算是现在的高级白领吧。好婆如是说。好婆的父亲是张謇大生纱厂的总账会计,职位相当于现在的财务总监,绝活是双手打算盘,一手打一手核,搁现在算是个计算机操作能手了,常年在上海,也会跟传说中大老板们打打牌。第一次听时惊得目瞪口呆。好婆的母亲多病,不理事务,只留下好婆一位长女,后来太爷爷娶了一房侍妾,生下一子,便是舅公,小好婆很多岁。长姐如母,好婆待他不错,他对好婆也一直很敬重。那你岂不是大小姐了,我总是很好奇又向往那个年代的电视剧般的身份。好婆笑笑,也没有,只是人家总是沈家大小姐的这么唤着,虽然太奶奶不理事,地位在那时还是很森严,好婆说如果她想要钱花可以直接去公司账房,伙计会预支太爷爷的薪水与她,这个是小娘(侍妾)和舅公都不可以办的。好婆的小娘也没有做出过像我所想的电视剧中的狗血情节,服侍“姐姐”本本分分。但即便如此,男孩子还是有不可抗的影响力,比如族谱传男不传女,这沈万三的后人的女儿是拿不得册子的。40年代,好婆刚上小学,应该叫私塾,一时间家里沦为敌占区,所有的学校强制教授日语,有军官来校视察必须礼数周道,颔首鞠躬。那天穿了条新的小旗袍,全体起立鞠躬,旗袍被勾了个破洞,恨得要死。好婆说起来还很是忿忿,这觉悟在幼时是这样萌芽的啊,偷笑。英语,日语她还记得一些些,并很得意的告诉我,三克油,抹来抹去,都是这样学的。汗。。。到她长成个大姑娘的时候,家道已经渐渐中落了。好婆最后去读了女师,也许是太奶奶管的不严,幸而没有被缠小脚。于是成了一名新女性,并遇上了我们家头号帅哥。
公公年轻时照片一出,赵丹之流黯然失色。据说老爸在刚工作时候也曾有周恩来的美誉,要我说跟其父一比,只传得7分颜色罢。公公家世普通,父亲是一名手艺精湛的木匠,想来他为我和老弟木制各种玩具也是受了太爷爷的耳濡目染。公公的母亲是贤惠的家庭妇女,专心照料他与几位姐姐。我们家说来也怪,在多子多孙多福气的那个年代枝叶不算繁茂,不过胜在量少而精。这位备受关爱的少年,倒是不爱打打杀杀,自幼好看书,写写划划,视诗词以为心头好。见他照片,穿长衫时,确有扑面的儒雅书生气。之后也去念了师范,文人变成教书匠。工作不久经人介绍,见过好婆,虽说交往的过程极其简单,也算是自由恋爱了,就这样自然地走在了一起。好婆说那天下着雪,公公推着自行车来接她,她是被本家哥哥送着出嫁的,什么也没有,就清贫的成亲了。我好奇,你一个小姐,不觉得亏么,好婆倒是笑的很坦然,好像没什么值得计较似的,有什么亏不亏的。他俩一道在中学教书,先有了姑妈,再有了我爸。老爸出生时才7个月,早产儿,极瘦极小,人见说,怕是带不大的,老太太生气,一把抱去,谁说带不大!六零年代那么难的时候,辗转托人从香.港带了罐奶粉,可不容易地把老爹带到穿上背带裤的萌样。在那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公公好婆俩人并不在一处工作,好婆带着姑妈,公公带着爸爸。一个既当妈又当爹,一个既当爹又当妈,过了好两年的牛郎织女的生活,一家人才得团聚,加上叔叔,一家五口停当。据小心的说起,其实还曾有过一个小姑姑,只是流年不利,没能成人夭折了,在世时跟叔叔相处时间多些,他有时会提起这位小妹妹。但在家,终是不愿多说的。
退休后的俩人还是相当快活。公公好婆是少见的豁达老人,少见他们长吁短叹。有时挂电话回家居然无人接听,隔日再报,出去游玩了两日。甚好。勿要烦扰,勿要忧心,适当行乐,人总要活在当下才是。好婆不再胖的好似德古拉家的南妮,公公也懒得再掩饰头顶的秃发,我是很喜欢,一时就有一时的样子,朝阳至迟暮,各有各的好。但喜好是不能丢的,11台是公公不变的挚爱,拉着我一道受科普了很多回,公公总说,无论如何,老时候的精华总还是要懂些。我受其影响是不小的,说文解字,虽然常是耳旁风,但也刮进去了一些,幸而未成盲流。天好的时候他就带上他的呢帽,白手套,骑上自行车去图书馆,大捧大捧地借书还书。史料传记是他最爱,武侠传奇也可一阅。他读九成,我顺手捡剩下一成,边边角角也受了不少。吃过早饭公公就开始坐阳台看杂志书报,困了会在旧藤椅上眯瞪半小时,好婆呢从客厅开始一路扫地过来,边挪边碎碎念,你看看哦,天天扫它还有那么多灰。扫至阳台看公公眯得正酣,就从沙发拿条毯子给他稍稍压上。角角落落都收拾妥当了,才坐到电视机前,声音调的小小的看她的连续剧。屁股没坐热,看看钟又拍拍起身,准备午饭。好婆总说你看哦,我一天忙的来,早上吃了早饭跟公公一起去公园锻炼,然后么你公公去菜市场,买回来他看报纸去我就要开始摘啊洗啊烧中饭,11点要开饭,你公公下午要准时“上班”额呀。下半日洗洗收收,敛敛家里,歇不了多久么要弄夜饭了,公公么6点准时到家的。我一天比上班的人还忙的。这两年她渐渐开始说,再忙忙不忙了,忙不动了。后来请了阿姨平日来帮忙,但是她还是坚持自己做饭,好婆做饭是典型的本帮味道,清淡鲜香,不喜放老抽。鱼虾蟹首选,猪手排骨次之,蔬菜杂果均匀,养生有道,粥饭安排得妥妥帖帖。我带朋友回来吃饭,没有一个不念念不忘的,红烧小黄鱼/鲳鱼/鳝段,肉末茄盒,牛肉粉丝,蟹黄豆腐,酒呛白米虾,面拖蟹,文蛤小白菜,腌笃鲜,炖猪手,山药排骨,咸菜豆瓣/豌豆汤,葱油蚕豆。。。( ̄﹁ ̄)我妹更是夸张,小时候在公公好婆家过暑假,一顿饭没有十句拍案叫“好吃”是断下不了桌的,已经稍大的我则会偷偷瞟看对面俩老人喜不自胜的幸福表情。想起来像是昨天。
只是因缘际会,有时坎坷,有时坦途。也许不尽然能道出人生所有的秘密,但始终学着接受,改变,坚强,振作。生之广袤,逝之静谧,无有可怖,无有惊恐。但想到因此而多出的辗转和冷清,还是会遗憾还是会伤心。尽管我总觉得不用担心物理上的遥远,有心就好,可有时想到不得不面临的各种各样的分别,还是不免有担忧。不论如何,你们俩,如此高寿仍相伴,吵吵闹闹相互跟我偷偷抱怨对方却仍离不开,没有什么比"在一起"更好的事。我始终祷祝,你们永远康乐无忧 ^ ^ 至于我们,生生不息,拳拳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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