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井
1
屋后：猪栏，灶房，竹山
合围的寂静三角中，
有口老井。
屋檐透薄的阴影覆盖它；
石砌的环形井圈裹着毛茸茸苔藓，
跟地面连成一体；
几株蕨类和马齿苋一如当年。
闷热六月，大地从这里呼吸，
用绳和木桶提水，
我们曾享受微甜的清凉，
洗菜，煮饭，烧茶，
把鱼、肉挂进去保鲜；
冬天从井口冒出热气，
恒温的禀性让人踏实。
2
往里俯看，透过深邃的柱状黑暗
尽头处一小片银色亮光，
一张双倍遥远的模糊面孔
是二十七年前的我。
那只掉进去的小乌龟还在不在？
好几次掏井都没发现。
他们说：井通东海，它早已远去。
又听奶奶讲：柳毅通过水井与龙女相会；
我更确信：要通达远方，
不必像鸟儿翻山越岭，
也不必跟着呜呜响的大火车；
只要在自家深深挖掘，
闭塞的山村就打开，
连通一个深渊和大海。
3
有一年，桂子堂客跳井，
因为受了家母委屈，
但她没有去到东海，
就埋在陈家山的菜地边；
张福泉起新屋，挖井，
开始几米是黄泥，之后是白垩，
再往下就是岩石；
栗山那边打井，挖出
骷髅、青碗和刀币，
锄断了一柄青铜剑。
才知道，一口井不仅取水，
还在我们脚底下
掘出爱情，死亡，白垩纪，
一个个不曾远离的世代。
4
村里地势最低的梅树嘴，
老棤树底下，拨开冬茅、
兰草和菖蒲，就露出一汪清幽；
小孩被禁止接近，更显神秘。
那是村里最古老的源泉，
据说当年只是下了一锄头，
用条石四方围起，就好了。
都来这里取水，在石头上洗衣，
不管多少桶提走，
井水都不见少，也从不溢出。
老人说：这是祖宗的厚德。
有一年遭干，江河断流，
很多深井也打不上水，
只有这眼祖源饱满如故。
5
如今望着它，
白云在大地深处飘过；
细雨注入天空的气息；
燕鹊衔来远方物种；
投颗石子，倾听它的深度；
喊一喊，就有回声如另一个自我。
它不止是一管水源，
更是一个垂直隧道，
钻穿时空的禁锢，
连通日常生活和奇异世界、隐秘内心。
一柄中空的剑
插入丰饶土地和我们的想象，
常新的活力泉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