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是这样获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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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经出版公司 1981年出版 |
联合报一九八零年度中、长篇小说奖总评会议纪实
评选结果:入选一篇萧丽红《千江有水千江月》
时间:一九八零年十月二十六日下什三时
地点:台北市光复南路大陆餐厅
出席评选委员:司马中原、尼洛、彭歌、齐邦媛、郑清文
列席: 张作锦(联合报副社长兼总编辑)
赵玉明(联合报副总编辑)
痖弦(联合报副总编辑兼副刊主任)
胥盛祥(联合报编辑)
前 奏
张作锦:首先感谢诸位评选委员,花费了那么多时间来评选晋入决选的中、长篇小说,又牺牲星期天休假的时间来开会。今年是联合报第五次举办小说奖,但是中、长篇小说的甄选,今年是第二次。有关这次征文评选的详细情形,请副刊主任痖弦先生向各位说明。
痖弦:本届联合报中、长篇小说自三月廿四日征文办法公布后开始收件,八月三十一日截止收件。一共收到长篇小说十二篇,中篇小说五十篇,比上届略微减少。去年收到的长篇是廿二篇,中篇是六十四篇。来稿略微减少是可以解释的,因为去年公布得奖作品之后,许多不合标准的作品就自动不寄来了。今年应征的作者,大部分还是青年朋友,其中有学生、军人、职业妇女等,还有海外的华侨。
来稿之后,减除字数不符规定的,以及不是小说的作品,实际参加评审的长篇是六篇,中篇是二十四篇。这次小说奖评选,长篇小说初、复审委员是杨念慈先生、朱西宁先生,中篇小说部份是刘枋女士、朱星鹤先生。这四位先生都是小说家,对于他们评选的辛苦,我们谨表谢意。经过他们仔细的评选之后,晋入决选的作品,长篇是两篇:《千江有水千江月》和《望乡》。中篇是八篇,分别是《外曾祖母的故事》、《悲怆之旅》、《心魔》、《碧草常绿仙娥礁》、《传人》、《霞飞之家》、《红颜已老》和《大将军》。这些作品,待会儿就要请诸位评选委员来发表高见和圈选得奖作品了。其它有关小说奖的细节,请我们这次小说奖事务性工作的主要负责人胥盛祥先生向诸位做个补充说明。
胥盛祥:各位评审委员,我只有两点补充报告。第一,各位资料中有十张选票,选票上前面两篇是长篇小说,后面八篇是中篇小说,各位只要在篇名下的圈选处◆一下,再签个名即可。第二点,今年中篇小说初复选时,有几篇评审给分的出入很大,这种情形,我们就请第三者或第四个人来看,看的结果,最后又补上两篇即《大将军》和《霞飞之家》。
痖弦:会议进行中,报社工作人员只是给大家服务,所以要在各位当中推选一位主席,推动会议的进行。
(众位评审委员一致推举齐邦媛教授为主席。)(中篇小说评审经过略)
长篇小说决选意见进入决选的两部长篇小说是《千江有水千江月》及《望乡》。首先发言的是司马中原先生。
司马中原:这两篇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我先看《千江有水千江月》,它是以布袋的萧姓大家族为中心,从生活中体现传统的习俗和亲情,能与我们的文化道统融而为一,文字平实、洗练,但南方语系的方言运用多了一点,如果再经适当的滤炼就更好了。
小说中写到贞观与大信的恋情,情景生动,境界绝高,但是以贞观一个高中毕业的女孩子,是不是有览饱群籍的博学,并且绝顶聪明、透剔玲珑的领悟能力,这颇令人存疑,按我们一般接触的国文研究所学生还不一定有这样的程度,这种作者一厢情愿的写法美是相当美,但与真实情况稍有距离。
我在读这篇时,就想到《红楼梦》,觉得作者在文字布局格调,有点红楼梦的味道,但其中写到她与大信恋爱急急转下的那一段,非常的简略模糊,而且压不下,种种的道理是不可能那样的。尽管后来费了很多笔墨写失恋的凄怆,但中间的关键点掌握不好,所以后写了更让人不相信。总而言之,这篇小说生活性很强,作者颇有功力,写得细致深沉,且具有无限的爱心与无形的教化力,从古老的人平朴风情的观念写到今天重私利的社会,写得相当厚道,方言过重是它唯一的缺憾,一般读者,除了闽南语系的人,读来总是相隔一层,这种文体一旦流行成风,后果是堪忧的。我个人不反对适度引用方言,在国语无法尽其意的情况下,偶一用之,有点睛画龙之妙,但这篇小说通篇是方言,作者有洗练的笔力来过滤,可惜没有过滤。这是我对《千江有水千江月》粗略的看法。
如果把这篇当中关于恋情的一段抽出来看,读起来很过瘾,那种双关语,是典型中国最高度的恋爱,但从写实观点来看,略嫌不够稳实。另外,《望乡》是描写一群生长在南部的青年男女,各人在不同的家庭背景,生长的过程。文字细致深沉,实感极强,就是实实在在的现代社会,少有架空的情形,各类不同的生活场景都是鲜明而踏实,显示出作者生活丰富,这位作者是在生活中打过滚,而且有身历的经验,没有这种经验他很难凭想象写得那样逼真。通篇心理描写占了大部分,刻绘很多,作品结构较为徐缓,不像《千江有水千江月》那么俐落空灵,它过分踏实,慢慢的朝前写,读来有很重的压力感,有点透不过气来的苍郁,年轻人在现实的环境中,那种青春的迷乱,生命的迷茫,青春、爱情、家庭、事业前途,纷沓而来,种种纠葛,有些是见而不视,这些孩子聪明绝顶,但有时候他们是视而无见,他们也能高谈阔论,但真正面临问题的时候,又缺少深远的见地,今天的许多年轻人的确是这个样子。粗看这篇,像是专门写青年人的东西,其实不尽然,它同样也写了上一代,对于上一代,也有他们的爱和关怀,以及愤恨与不平,所以,这篇小说不但检讨了年轻一代,同时也检讨了中年以上一代,是有血有肉的作品,但由于全篇重于心理描绘,作品进行极缓,造成压力感,读起来不是很愉悦的,可读性打了折扣,两篇相较,实在难分高下。
郑清文:我觉得《千江有水千江月》写得很好。第一很自然,第二很丰富。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却可以写得那么生动,那么引人入胜,也可以看出作者的天份。我有一种感觉,台湾继承着大陆的许多优良传统,却没有人把它表现出来。读这部小说,我才感觉到许多久藏地下的东西,终于被挖出来了。我曾经说过,我不反对文以载道,我只求一个文学的表达方式。在这部小说中,有时也说道理,却说得自然,像有些古老的要命的道理,并不是用说教的方式,而是用小孩子学习的方式表达出来。
这首作品还有一个特色是很仔细,很多细节作者都注意到了。我想写小说有个困难,就是能把细节准确的描述出来。像写阉猪的笛子,看起来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在书中几次出现,不但先后能够互相照应,而且还可以赋予不同的意义,可说细腻而精心。像写外祖父避开偷瓜人的那一段,那是一种很厚道的想法。这一段用笔不多,却久久打动着读者的心。文学本来就有一种反叛性。这篇小说,没有那种反叛性,写的都是一些善良的人,顺着时间在移动,却能写得那么自然,那么生动,清新可喜,实在是很难得的。这篇作品诚然是一部很难得的优秀作品。
至于另外一篇《望乡》,这篇颇具现代感,作者天分高,就那么一点东西,要长篇大论的写,很不简单,同时作者也能将个人心理反应精确的描绘出来。
《望乡》有个缺点是表达方式不如《千江有水千江月》那么清朗,无论是文字或构成,都有点制作的痕迹,像老年晚上走路被恶少欺侮的一幕,这种情形很可能发生,但就那么巧刚好有人搭救,搭救的人又是心目中的人。到了最后,越南侨生离开老牛要去航海的地方,也有些勉强。当时越南打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因此那个侨生的心理应该是经常有战争的影子纠缠着,并不是沦陷那一天才有那种意识。我想这一段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说那个侨生因背负国家的沉重担子,因而整天沉默寡欢,至少,不应该在开始时就和此地一般学生无异,成天嘻嘻哈哈,而在越南沦陷那一天才突然沉默了。我特别提这个人物是因为小说是以这个人做结尾,这个人可是一个重要的关键,这个人的取向,代表著作者给予这部作品的意义。还有,这篇小说读来有许多长篇大论。有许多空洞、抽象的字眼,不够具体,这也是它的弱点。这一篇小说也写得很好,只是两篇比较起来,我还是赞成《千江有水千江月》。能把简单的事情写得那么生动,实在难得。刚才司马中原先生说它有红楼梦的味道,我看作者写那大家庭的气氛,也有同感。
我最佩服《千江有水千江月》的是它能一下子同时驾御好几个人物。写小说最难的便是人物的创造,像大妗那种人,永远无法使人忘怀的。这部作品,所写的冲突并不多,但每次都处理得那么合情合理,在在表示出作者的机智和灵巧。
对《望乡》我还有一点补充意见,第一就是三牛一羊这几个人物除了他们的遭遇以外,几乎只是一个人的化身,在感觉上没有把这些人分开出来。原因我猜想可能是因为作者读书读得很多,人生的体验却无法以之相比。作者喜欢引用,一个人引这个,另外一个人引那个,其实都是一个人的想法。他有很多观念,但没有从这些观念发展成每一个人的不同观念,进一步塑造一个人的性格。从整个文学作品的多样性和完整性来看,这也是一个缺点,第二就是观念太多,反把场面压下去了。这部作品里面,不是没有场面,而是场面被压下去,显示不出来,演变成喧宾夺主的景况。当然,这几个人的谈论中,也有很多苦闷,很多诚意和深奥的道理。此外,像老牛墙壁上挂的全是梵谷的画,像这种手法就不是一个很好的手法,因为它夸张而含糊,对故事的发展和性格的塑造都没有什么帮助。如专门注重这种表面的事情,反而会忽略掉作品的内涵,使小说缺少有机性。整个地讲起来,其冲刺力是够,也写得很繁重,很富野心,但是不够精细。不过,就作品的气势来看,作者的潜力是惊人的,尤其是有几个场面,对人性的挖掘,显示出不凡的笔力和深度。
尼洛:这两部长篇小说,都是水准以上的创作,《望乡》我读了遍,《千江有水千江月》我读了两遍,《望乡》的字我读得很吃力,是它吃亏的地方。《千江有水千江月》我读第二遍的原因,是我受作者在文字表现上的吸引,有一种《不忍释手》的感觉。
值得称道的是《千江有水千江月》的语言,我倒不认为如司马所说:地方性语言用得过多。闽南语我不会讲,但是我读《千》文时,却读出闽南语所给予我的趣味,如金瓶梅是用地方语言所写的作品,金瓶梅能成为一部文学作品,我认为最基础的应是它在语言上的运用。
关于《千江有水千江月》的文字,我倒认为有些地方,作者以在刻意模仿另一个作家的习惯写法,或是在无意中受到影响,使我感觉到有些遗憾。既属创作,作者就要有自己的语言风格,甚至照顾到不要受他人影响,我这意见,希望作者参考。
从《千江有水千江月》中,使人读出中国文化的厚重,它写大家庭中人情间的琐屑,兄弟之间,姊妹之间,长辈晚辈之间的一些小事,写生死、亲情、爱情、有冲突、矛盾、也有宽恕,由小见大,使读者感觉到我们的民族就是如此存长,有苦痛、眼泪,却又全被德性所包容,呈现的是中华民族的面貌,踏着的是中华民族的脚步。
司马刚才提到小说中某些地方与现实脱节这一点,我也另有看法,当然,大信是学化学的,贞观是个高中毕业的学生,不可能有小说中这样的才情和文学修养,可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等等,在他们十二、三岁的时候,同样也表现着才华横溢。我想,作者在对人物的介绍中,可以多着笔墨,对贞观、大信两人在好学上的孜孜不倦,以及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兴趣上予以适当描绘,来弥补这一缺失。两人情感触礁,其触礁的理由,不能引起读者在心理上认同,也就是触礁的理由不够充份,在重量上压住两人曾有的坚定的爱情,致使以后的情节以及人物的情感飘浮,将来要发表请作者考虑调整或修改。
《千》文读完后,使读者感觉到,不管我们愿意或不愿意,事实我们却正常生活在中华民族的厚重里,有为中华民族骄傲的感觉。如郑清文先生提到贞观外祖父对偷丝瓜者的宽恕,那种对待态度,我也很感动。我自己也曾是一个大家庭的子弟,我记得我祖父每晚就寝要经过我父亲和伯父的窗前时,总是先咳嗽两声,意思是不要听到儿子、媳妇在背后说他的闲话,这全是《不痴不聋不作家翁》的中国文化的厚道。
关于《望乡》,我读完后有一种无奈的感觉,在面对着现实的残酷中,我们误认原有的该被扬弃,因为它孕育出来的十分丑陋,而从西方学来的却又只是抽象的概念,并且也模糊不清。似乎人与人之间的对待态度在易位,则又是客观的事实。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就该是这么一个社会?我们就只是这么一群人?而且枝蔓着发展?
读完《望乡》会感觉到什么谅解,什么宽恕全软弱无力,作者当然可以说:客观的事实,本就是如此嘛,但是,小说中《牛藉》和《老山羊》的朋友们,会不会想到他们的上一代,正是被牺牲的一代,那一代是在战争和灾难中存长的,他们该接受教育的时候没有受到教育,战争、灾难所突出的是人性的险恶,教育不够也使人愚昧。《牛藉》和《老山羊》的朋友们,能联想到他们上一代的可怜和可悲?问题是我们要不要把它对立起来看问题?对立起来,是不是就可以把问题解决?这是我读《望乡》以后感受。
当然对一本文学作品,我们不可强调以什么道德观去作为衡量它的标准,而要看它的表现,要深入到它的艺术层面。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望乡》是一篇很突山的作品,在语言、生活、安排的巧思上,作者的才华,是很令人钦佩的。
《望乡》和《千江有水千江月》两相比较,我比较倾向《千》文。直觉的感觉,我读《千》文第一遍是基于审稿赏责任的要求,读第二遍是由于一个读者对它的喜爱,《千》文能吸引我再读一次时,我曾警惕自己会不会由于偏爱而在选择上产生偏失,同时我也读出《千》
文在文字上、安排上更细致的巧思,使一些原属平凡的,经其编织而突出而熠熠生光,却又不见斧凿。除贞观对大信的《矫》情嫌过份外,其余有关喜悦、苦痛、哀伤、忧虑等都呈现得真实而又起落有致。因此:我较赞成《千江有水千江月》入选。
彭歌:我非常喜欢《千江有水千江月》,文字语言能运用自如,有些小说用方言:不只是闽南语,甚至于用山东话用东北话,也都是方言,但如果用得生硬,都会令人反感,觉得是《隔》了一层,可是这篇小说中的方言,非常自然,像里头有一段长辈交代要出嫁的女儿,嫁到婆家要怎么和翁姑相处,用了一句话《入山闻鸟音,入厝看人面》,这句话简直有赋比兴的味道,很生动。
另外,就内容上好的章节来说,它表现了中华民族的宽恕厚重,而且也反映了人生许多无可奈何的冲突。有一段我最感动的,就是外祖母听说大舅母要出家的那一段,非常好,最后描写老人家像小孩子一样,撒娇似的对儿媳妇讲:《我老人家还在,难道你能去落发吗?》
大舅母听了,没法儿,就哭了。于是老太太就讲:《我宁可没有这个儿子,也要你这个媳妇。因为你是艰苦有份的。》尽管在骨肉恩情之中,也还有个分际,而分际不在谁跟谁更亲,而在《艰苦有份》,言简意赅,掷地有声,这个地方写得太好了。大舅母也讲,她已在神佛面前发了愿,只要丈夫平安回来,她便出家奉侍神佛;何况丈夫回来时,带了个日本太太一起回家。而这位日本太太于她也有恩,救了她的丈夫。因此,她出家并不是像新式爱情那样,《爱情里容不了一粒沙子》的说法,而是在神佛面前讲的话,一定要算数。这就超出了神佛和迷信、而是对自己的一种信仰。这个地方非常令人感动。
这篇小说爱情的发展也好,它不是写的像现在都市里的《时代儿女》,大家见了一面马上就可以约会,去开舞会,坐咖啡馆,就《好》下去了。它的情节推展非常慢但是很深。真是脉脉含情,我不晓得现在年轻人有多少还是这样。但是这种感情,我们能够体验出来。
全书最大的一个弱点,使我觉得他没有完全能达到真正得奖标准的原因,也正是司马讲的那一点。这对青年情人的《分手》,写得太弱。好象是一幅画,钟馗捉鬼,全身力量应贯于一指。但是书中重要关键,那手指头指的方向,好象不太清楚,没办法交代。这个男孩子到澎湖去服兵役,然后中间有两个月忽然没来信。然后托朋友转了一封信给女孩子,内容也说得很模糊。这女孩子就着急,告诉了男孩子母亲。母亲就到澎湖去看他。看了以后,男孩子写了封信来,《你这样做,我很遗憾》。然后就什么都没有,再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解释。
此后就没有了,一直到完,这两个人再也没碰面了。我觉得如果他是去打仗,战场上阵亡了,那当然是另外一种情况。而现在他人已回到台湾。他们总可以而且一定会要把话说清楚,妹妹也可以想办法去接触、去探听原委。这廿万字所写的悲剧,冲突的焦点就在这一点上。
实在站不住,没办法交代。使读者看到这儿,会觉得这两个人,甚至于连那个妹妹都太胡涂,这样一件事情都讲不清楚。前面蓄积的力量很强,好象这么一下子就垮掉了;在那以后的文章,虽然写得也很好,就没办法接受了。
其实,就大体来讲,全文写得不错,后来到庙里去,都写得很生动。但比例上好象力量不够。就觉得好是好,前面写的那样子两心深许,那么容易说散就散,与前面所刻划的人物性格不一致,是一个严重的缺陷。应该如何建议作者改进或加强一下才更好。
至于《望乡》刚才几位都讲过了,我没有太多的意见,我觉得作者的创作企图很旺盛,但是他的笔力与作战目标不合,好象是六辔在御,几条马控制不住。人物性格也稍欠明朗,彼此的关系,层次不太清楚,所以这两篇里面,如果让我选择,我觉得《千江有水千江月》比较成熟。
齐邦媛:这两篇我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看了以后,我不能像诸位那样认为那一篇好,不过也从《千江有水千江月》说起吧,书中最感动人的是其有意无意的讲人伦,特别是大舅母的故事,我们听过,可是没有人写得这么明白,这么动人,忠恕忍让到这个地步,真是爱情的极致,也可以说是人性的极致,像这位元配这样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中国人是有的,我认为绝不夸大,还有他外祖父母两个人,他们待人的种种方式。譬如对偷瓜的阿启伯的厚道,这种厚道代表中国人之悲悯性情,不是慈悲,而是悲悯,他说他一家子人有十口人要吃饭,有一顿饿一顿的,对他偷瓜的宽容等于是一种接济,让他们活下去。她的外祖母有一次跟另外一房的媳妇说,不要祇看到儿子不孝,她说你想想你怎么对你公婆。那么简单几句话,很合乎老年人身份,说得让你感觉就跟你听了他讲一样,非常合理的讲法。全书主题恐怕不是打算写人伦,我想其主要的是要写爱情,写的是相当《旧式》的爱情,这种年轻人的心态,跟《望乡》里的年轻人心态比较,是极不相同的。
我们做评审的人今天碰到最大的一个困难,就是这是两篇几乎完全不同的作品,因为书中观点态度这样不同,判断就很难。我们可能用主题来选,但是我想假如能够把主题不谈的话,也不谈道德判断,不说感动人不感动人,先仅谈文字表现,就是说它在人心中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像看人一样,你还想回头再看看否?《千江有水千江月》就像作者自己在一百五十页说的,怎么用这题目,因为这个小世界里已有了人性里的一切情愫。就像江水一直在流,只要有水在就有月在,因此写情写得这么含蓄。刚才郑先生说,我们对《外曾祖母的故事》,时间性须先搞清楚,《千江有水千江月》,应该是,民国五十年左右的事,在那个时代,中国人的人际关系是那个样子的。青年男女交往达到像《望乡》里的形式,是近来不到十年的事,一直教书的我相当了解国内国外学生的态度,最近十年不到,大概五、六年来,我们的女孩子才活泼、勇敢、进取,有时争取爱情主动。以前的女子对命运都是委委屈屈的,静静悄悄的看中一个人就把感情拴上去,拴上去就生死以之,这是中国人的情绪。所以,我认为《千江有水千江月》,如果能把时间写得很明确,就相当有感动力,诸位刚才说其转折的地方太弱,就是说怎么两个人分散了呢,我对这点倒也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这个关键,作者叙述得匆促了一点,但是这是他一贯的笔调,故意的把现实问题淡淡几笔带过。我们通篇来看,现实方面都说得很淡,而尽量铺排的是心情的感受。其实这一点也是交代清楚了的,男孩的母亲赶去探视以来,他写信来说"你这样做,我很遗憾》",而她竟负气写封信去给男孩子说,我很抱歉,现在把你的东西都还给你,你的信我已撕毁了,又写了两句诗,中间嵌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这个名字是随便借用的)这个问题我也颇感困惑,她的意思好似是:对不起,先生,你既然对我不满,我把你送我的东西退还给你。这是一种绝交的姿态,男孩子恰好在前度失恋之后,再碰上这遭,必想你也有别人了,再见吧,我认为相当合理,因为在最后快结束的时候,她后悔的时候说,这男孩子已经受过一次挫折,与他已谈婚嫁的一个女同学没头没脑地就离开了他(他伤痕还没有平复的时候),突然间这个女生又这样,所以他大怒,这男孩子的愤怒,也相当能被了解。还有他们的现实困境,现实困境就是说女孩子也了解她自己种种条件,跟这男孩也未必一辈子能够厮守幸福的,因为将来必须面对知识的差距和时间的距离。这种心理也说得过去,作者的笔调似乎是故意不详叙清楚,但是一般读者若看不出来它的脉络就构成他的一个弱点。不过,这本书有很多叙述,中国人看了极感亲切,写的是中国文化的光明面,而且写得这么不露痕迹,这是他的优点。刚才司马先生提出来的文学方面的意见,我感觉这篇中的方言比若干我们乡土文学的文字还合理得多。可以挑出来几点,譬如说读书是读"册"、这"项",他一向用"项"而不用这个、这种、这篇。或者我很"感心"你,是感念你、感谢你,这些他倒是用得不多(不超过二十个)我们可以建议他改,或者他不愿意亦无妨留着。
这篇小说,我觉得很像西方的抒情小说。书中他用江水而不用河水,来象征人生像一种文化一样,是慢的、是沉稳的、是深的,是宽的。他要说的是流速很慢的故事,所以用江水缓流的调子来讲一个中国女子的爱情,可能有时所用的文字实在超过这女孩的年龄、身份,和知识,但是刚才尼洛先生说红楼梦又何尝不是作者的话,水浒传又何尝不是作者的情绪,他这情意,倒是表现得很自然的,再有,我认为它的结尾,如果能够交代更清楚些,是非常感人。最后几句,他说他把一切的痛苦"将它还天还地,还诸神佛。"结得宽宏而不滥情,又令人觉得它不落老套。
书中处处是民间传说之美。他们捏汤圆的时候,中间捏个窝,说是给织女装眼泪的。我的天!会有这么绝佳的想法,真是了不起。我们常常在讨论中国神话和中国传说,觉得应该整理流传,我相信织女眼泪的窝,在七夕雨里,在圆子汤里有织女的眼泪!真是令我神往。还有《桃花过渡》等小调,衬出何等细腻心情,似这般笔墨给全书一种深沉的整体意义。再有一点是提到她外祖父给她的童年教育,从千字文、三字经,后来读到唐诗,所以后来中国国学在她性格行为中的影响也不是很虚渺的,不是随便片段摭拾得来的。书中写到台南的凤凰花和在她父亲去世后为人子的内疚,都写得十分成功,我认为是很自然的真情流露,没有故意的雕刻。有一些地方,像她到台北之后,大信从澎湖回来看她,两个人在台北同游的描写,是太长了一点,假若能够精缩点更好,这篇小说像刚才李先生和司马先生所说的,要整篇地读,我们了解它整个结构,好似心里有个全貌,印进了一首完整的诗,是一个抒情诗体的小说,所以真正以写实小说的观点来看,这篇小说不是最好的,可是要以抒情诗体来说,在中国文字上来说,这篇是很成功的。
讲到《望乡》,作者写出几个年轻人对人生、友情、爱情真谛的追寻。在稿子四十六页,他说,"有四个特异的,超出同年龄孩子生活的智能范围发展以外的故事。这四个少年人,在团体里自然受孤立,因此他们就寻找伴侣,互相吸引,建立一种友谊。"而这种友情就是全书所追寻的东西,他们无论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却没有家可回,因为父母不能了解。而回到这个"牛羊群"里去,友情在这儿是一个象征,并不一定是真友情,是一种象征,象征他们这几个小孩都是因为特别而孤立,而对人生的阴暗面比别人看得更深切更详细。因此他们对价值观的追寻比别的年轻人早一点,同时因为在联考前这个阶段,大家对于前途更有一种茫茫的感觉。从全文开始这四个少年聚会乱吵一阵,这些孩子讲话都是现在学生的锋利俏皮讲法,他们都饯牙俐齿的,把流行小说等书上用的俏皮句子运用自如而且都很聪明,说得好似入情入理,故事结束时每个人都长大了,都经过了很多的磨难,却又重聚一次,希望仍能接续旧调。所以全书的结构可说是相当完整的,问题在作者的野心太大,想要说的话太多,想要塑造的人物太多,因此他照顾不了,同时有的时候夸大,夸大得很厉害,还有他的故事线索太多了,因为故事太多了,就好象我说的,我们中国传统的庙,庙前的广场跟庙同样重要,他的庙太大而广场太小,要是说他思想太多或说教太多,我倒反而觉得他是想留住一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值得留的似的。看起来实在也是一种摸索的过程,我对这本书的看法认为它是在成熟与半成熟,朦胧与清醒的地带绕着圈子跑,最后从这四个人开始的摸索又回到四个仍然迷茫摸索的人。说我们现在出去四周去看看人生,然后现在又跑回来互相做个报告,每个人都经过许多痛苦的磨练,当然最后还是有一点光明的希望,但是光亮似乎很微弱,我们看不出来,布局时因为野心太大,所以不仅仅人物故事写得浓得化不开,华洋杂处的文化感也交织得令人顾不过来。这种情况倒是不如简单一点,淡一点反而好。所以这篇长篇,一个太浓,一个太淡;一个是太善良深沉,一个想表现浮夸与反抗。刚才司马先生是最勇敢说一个给九十一分,一个给八十八分,我可不敢这么给分。我认为两篇真的完全不一样,这两篇小说呈现的是两个世界,两个纯然不同的世界,所以我们五个人的责任好沉重。
交 响
司马中原:我个人要说一下,《千江有水千江月》它的文字,我仔细去看的话,我也能够体会很多的深沉的情境,比如说,那女孩离开家时,祖母打开宝石盒子递以一片玉,以及彭歌先生刚才重复过的就是大舅妈要出家的时候,老祖母的那种味道,我特别在那天夜晚,半夜把我太太叫起来给她说这一段,非常空灵的东西,尤其是谈恋爱,他们到瓜棚里面去看,一半是花,一半是瓜的那个意韵,写得妙到颠毫好,可以说在三十年来的一般长篇小说里面能写到这样细致深沉的地方,确属少见,整个小说都是一个大的境界的问题。后来,我还是始终觉得彭歌先生跟我同样的感觉,中间飞来那个纸条那一段,好象人的鼻子上有块伤痕,有个白麻子,说是不注意看不出来,愈注意愈看得出来,我们也可以说因为他别的地方太好了,所以对其中那一点有意见不愿放过,那一点实在是作品的一个缺陷,因为作品都有一个枢纽,他写情的那条线,在枢纽的那个地方出了一点毛病,要不是枢纽上那就是小的毛病。
彭歌:我看了以后我还怨呢,我以为在复印的时候漏掉,怎么一下子忽然就"我很遗憾"了,究竟为什么遗憾,可见那男孩子托他的朋友回到高雄写一封信来,就是说他还有意思要跟她解释,而且这件事是可以解释的。他妈妈去也是一个很关怀的意思,怎么会遗憾那么严重呢,去了究竟有什么影响,它没有交代。
司马中原:关于《望乡》,我现在因为不断地接触年轻人,有很多超年龄的想法,他们往往把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实,拿很多的哲学,和书本理论去推论,就是说心灵的敏感度特高,今天社会青年有很多这样的景况,我非常同情这种处境,同时在文学上,就因果关系而言,有时候可以写因写果,而因果并重,有时候作者可以祇写因,以望乡来讲,它就是揭现代青年人的迷茫处境的疮疤,这个疮疤是不是要揭,你有没有这个勇气去揭,他揭了以后,他可以说我就在这疮疤里头,我是这疮疤的一部份,怎样去解决,是你们社会大众,是社会上高级知识分子领导人的事情,我不管,他也可以不负《果》的责任,他在其中,就文学上的角度,是可以的。因果并重或者是有因有果或者写果不写因,都可以。但就艺术表现而言在整体上它的缺陷仍相当多,也如郑清文先生所说,譬如说他写窗外的风景,本来是可以用轻的描绘法,他是轻重不分,飘飘的像写散文一样的,搞了很多废字在里头,以是,这作品在境界的高远上和前作不能相比,但是他的现实的特性,写来的真实感给我们挑剔的地方比较少。后段郑先生所讲的那几点,我也非常同意,心理上描写上有时候握不住,这种景况也是有的,倒不是说高低的问题,我觉得这两篇稿子我都满喜欢,而且生活性都非常的强,今天我们看到很多的长篇写爱情、写事情,是只见翅膀不见羽毛,没有生活的肌理,而这两篇都具有,而且非常丰沛,都相当的好。
齐邦媛:最主要这两位作者都有很大的诚意,没有装模作样,都很诚恳。不过,刚才您说那个很抽象,我却认为很具体,这四个孩子在《望乡》里头实在是上一代的错误的牺牲者,他们的家庭都有问题,那有这样的家庭,这是可怕的家庭的抽样,这四个孩子是在噩梦的童年中长大的,因此他们才会这么孤立。跟别人格格不入,因他们心里有伤疤,所以我认为这篇东西是很具体的,抽象的东西不多,问题就是我认为还是从文学观点来看他,太浓了野心太大了,作者一定是想说的话很多,因此他什么都要放进去,都灌注在里头,他要是年轻的话,以后把这些慢慢分开来写,内容是相当好的,因为上一代的罪恶给孩子们的伤痕很深,都是极糟的父母,我认为是很具体的一个问题,不完全是抽象的社会问题,我们对长篇评审是用什么方式,是投票还是协调?
尼洛:像我们这一代,四十几岁到五十岁的这一代人,在整个中国来讲是被牺牲的,无论是本省的无论是外省到台湾来的,八年抗战,他们正该读书的时候没有读书,就是本省人二次世界大战之时,连基本知识都不够,一个人所受的教育不完整,在本省来讲,当时日据时代那个社会,这代的人是非观念以及待人的方法态度都有问题,今天教育这样普及,年纪轻的人受比较完整的教育,老一代的话,你应该听我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实际父母的观念都没有办法跟今天这个时代向前走而能够有所了解有所认识,但是今天年纪轻的一代对他们抗拒,对他们不谅解,事实上对他们不了解。比如说《千江有水千江月》那个老祖父对人家偷他丝瓜时的一种谅解,今天都差不多,这两篇各有所长,不同的东西不能比较,不能硬比。
齐邦媛:很难比,《望乡》充满了生命力,那几个小孩,小牛大牛一冲出去几哩路,跑得好有劲,看来令人觉得怎么他们那么棒,那么壮,虽然说家庭不快乐,好象也都长得很好,睡在一个木板上可以过两个月,也不用盖被,也不怕蚊子,也不生病,总而言之觉得好佩服很羡慕他们,他们生命力怎么超人似地旺盛,整个的一篇作品充沛了力量,显得是一群壮壮的人在那儿半真半假地演喜怒哀乐的悲喜剧,很有力量的把楼板踹得咚咚响的那种感觉。但是《千江有水千江月》就很慢,有时甚至很消极,就像跳长袖宫装舞一样,当然两篇不一样,怎么比?一个是进行曲,一个是宫装舞。
长篇小说是个大奖,评选委员都非常慎重,经过热烈的意见交换之后,是否能产生出第一名的作品呢?委员们凝重的思索着。会场顿时沉寂了好一会儿,终于司马中原先生发言了。
司马中原:投票方法我个人觉得。有ABC,三种方式,第一种是两篇里选一篇留用一篇,这是A案。
痖弦:什么叫留用?
司马中原:就是发表;第二个方案就是选一篇牺牲一篇;第三案就是把奖金平分,都不入选,但是都有补助,比如说《千江有水千江月》,我觉得这样好的小说应该发表,但是中间的缺失部份,请作者多少给我们自圆其说一番,让我们觉得有所加强。另一篇呢,给一点补助,或协助出版,《留用》就是这个意思。
齐邦媛:我们这个票怎么投,票上ABC的意见中说明白1两篇都佳作2牺牲一篇3两篇都不选,对不对,我们五个人可是要有一个明确的决定。
郑清文:去年既然没有第一名,今年应该有,比较好。
痖弦:其实我觉得表决可以,第一次表决就是表决这两篇是不是有资格得今年的长篇小说奖,然后就决定了,如果不行,我们如何奖励他们,再商量决定。
齐邦媛:或者我们现在先休息一下,趁休息时间,把投票方式仔细再思考。
这时已是傍晚六时十五分了。会议足足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但气氛却是依然热烈而高昂。
六时二十五分,重新开会。郑清文先生表示在投票前,他有一些补充意见。
郑清文:对《望乡》我有个意见,第一就是这几个人物除了他们的遭遇以外,几乎只是一个人,感觉上没有把这些人分开出来,只有遭遇不同,但是每个人的话,性格都差不多一样,没有造出一种人物出来,原因我猜想可能是因为他读书读得太多,所以引用的东西也太多,而他们就是一个人引这个,一个人引那个,其实就是他本人的。他很多观念,他没有从这观念出发达到那个自己观念的路,是随便找出来,其从整个文学作品之完整性来看,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第二就是其观念太多,反而场面就被压下去了,他不是没有场面而是场面被压下去,显示不出来,这给人一个感觉就是聒聒叫,拚命地叫,所以看不出有什么道理出来。但是当然其中有很多深奥的道理,但是那不是他自己的是借来的。像他墙壁上挂的全是仿古的画,像这种手法都不是一个很好的手法,是一种夸大的事情,而且专门注重这种事情,把其它事情都轻视了,就是表示此小说之有机性减少,而有这种缺点。整个地讲起来,其冲刺力是够,但是成熟不够。
司马中原:拿写诗来打比方,《千江有水千江月》是很成熟的古典诗,明朗、清雅、高洁;《望乡》是现代诗。而正如刚才清文兄所讲的,这位作者恐怕对现代诗创作很有兴趣的,也就是其现代感比较强一点,而且真正写长篇的经验可能不多,他发生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以自我的性格无形中笼罩了人物,在艺术的创作上的确是一种缺失。
齐邦媛:我觉得现代诗跟古典诗一样,要有控制的都是好诗,我认为这时并不是古典和现代之别,而是他写得稍微没有控制一点。现代诗最好的也是控制得特好的。
郑清文:《望乡》,有一个阮文绍美国去,这个好象不对。还有台银在香港并没有分行。
齐邦媛:我发现这次参加决选的中、长篇小说,十篇里有七八篇是联考的文学,都是联考的事,我已经统计过了。《千江有水千江月》有考试,《望乡》当然是纯以联考为背景的,《红颜已老》有联考,很多都是。……可见时代情调之重要。
这时讨论已经差不多了。大家的关注力又回到了投票的困扰上。评选委员们征询报社方面的意见,总编辑张作锦表示了报社的看法。
张作锦:我们办小说奖的目的就是有这么一点奖励能够提高国内的创作水准,这包括两方面:一个是水准,一个是奖励,水准问题完全由诸位评审先生决定,如果够这个标准,当然是应该给这个奖励,但为使诸位先生不要太为难,我们想另一个办法,如果认为作品水准差一点,而不愿意降低评选标准,我们是不是在正选之外再列个佳作,这是诸位委员先生权力范围之内的,比如我们列个佳作,一个或两个,虽然不到这个标准但还是不错,我们就给一个佳作的奖,也是个办法,这只是我们提供的意见,还是请诸位委员先生来决定。
齐邦媛:我们正式投票时在划圈或勾上面就写上是入选或佳作这两个字,如果认为可正式入选就写入选,如果认为不能入选就写佳作,这样就最后做个决议是入选还是佳作。
郑清文:先投票出来,然后一个比较高一个比较低,决定这比较高的是正选还是佳作,比较低的是不是要给他佳作。
尼 洛:第一件事我们投一篇出来,第二部份佳作的意思就是我们另外一篇还相当够水准,我们建议给佳作。
我认为这两篇无论是那一篇入选都可以说当之无愧。文章里的有些缺点可以修改,报社可建议发表时修改。第二件事我们是一个对社会上文艺的鼓励作用,去年没有,今年再没有,明年就没有兴趣了。第一是我感觉他够格,第二是还有鼓励作用。
齐邦媛:我具体一点说,我建议我们五个人投票,如果我们认为他们入选能够得到征文的奖金的资格,我们就画圈,如果我们认为他只能做佳作,我们就不画。五票当选或四票当选,也对社会有个交代,或者我们先选出之后再决定佳作入选这两个名义,因为这奖的办法报社已公布了。
郑清文:还是先分个高低,然后高的再讨论有没有入选之资格。
彭 歌:票是多数入选还是要过半数,二票对一票是否可入选?还是要三票?
其它评选委员一致认为要过半数才能当选。终于五位评选先生一致决议,今年参加决选的长篇小说有资格选出获奖作品。
六时五十分,委员们正式投票,这是紧张的一刻。
长篇小说奖得主揭晓六时五十二分,结果揭晓了。
千江有水千江月(司马、尼、彭、齐、郑)望乡《千江有水千江月》获得全票,得到今年联合报小说征文长篇小说奖,奖金三十万元。
齐邦媛女士松了口气说:"今年终于有一篇长篇了。"今天的主席,她当得很辛苦。
郑清文:有一建议,是不是另外一个大家的看法也是差不了好多的《望乡》,是不是可以给他佳作,因为一个拿到那么多的奖金,另一个一点都没有,因为相差不是太大,既然刚刚有人亦有此意思给他鼓励之性质。
尼 洛:我觉得那篇作品联经出版公司可以出版,出版就有版税,这是一个。第二个如果要给点鼓励的话,也不必太多。
张作锦:联经出版公司是联合报的关系企业,有其独立的编辑方针,我们可以建议,但是,如果不是联合报入选的东西,要经过他们编辑委员会审查的。
痖弦:今年联合报征文有一个精神,在此提醒一下,这精神就是说,一入选就是得奖没有佳作,这样我们鼓励很多老作家来参加,所以不可能有佳作出现。因此我们将来不能用佳作的字样通知《望乡》之作者,我们只能跟作者说是这样的鼓励,是否愿意接受。
司马中原:我们认为这篇东西很好,我们建议联合报从优奖励,以示鼓励。
齐邦媛:我们现在五个人都同意,我们因为鼓励他的创作,希望联合报考虑以后决定,请列入纪录。(本报已决定致赠郑宝娟小姐写作补助金三万元。)
看看表时间已过七点钟了,痖弦先生宣布得长篇小说奖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作者是萧丽红女士,她曾写过《桂花巷》在联合报连载,极受欢迎。另一篇颇受评选先生赞美的作品《望乡》作者是郑宝娟,现在还在淡江大学念书。评选委员们大为吃惊,居然这两篇非常优秀的长篇小说作者,都是年轻的女性,他们连连说:"这一代年轻人真不得了哦!"
今年联合报小说奖征文得奖作品都顺利产生了,让我们期待明年吧!
会议纪实纪录、整理:彭碧玉、丘彦明、吴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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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5月第一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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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1月第二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