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一步
这个想法在心中盘旋了很长时间。
坐在观景台上已经足有一刻钟了。头顶上方是远远伸向水面的钢结构的起跳臂。起跳臂离观景台至少有20米高。起跳臂的前端,两根橡皮绳吊在空中,迎风飘曳。从观景台往下看,脚下40米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碧万顷。美极了,我心想。观景台上,我一会儿坐着凝思,一会儿又站起凭栏远望。人为什么会恐惧呢,我说。
“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来到这里,说明了命运中有这个需要。” 小伙子加措答非所问地说。他大概看出我在犹豫。
我没有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兜里除掉两张100元的人民币,一无所有。昨晚我仔细查阅了蹦极前的各项须知,其中之一就是要清空衣兜内的所有物品。
“走吧,”我说。手依然插在裤兜里,捏着那两张纸币,仿佛它们是决定我是否登上起跳臂的决策人。走出观景台。靠右手是下山的路。左手是售票亭,200元一张的蹦极票就在这里从票本上被撕下交给那些要跳得人。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刚才说“走吧”的意思。是往上走呢,还是往下走。小伙子加措也没有问。他在后边跟着。快到票亭的时候,捏紧的拳头突然松开,我走到票亭前。售票的小姑娘站在窗口前。
“来,蹦一次,”我把钱递出去,装作毫不在意地说。边说还边跳了两下。好像百米赛跑前那些下意识做准备活动的运动员。
小姑娘接过钱,麻利地从票本上撕下一张票,又从桌上拿起一杆圆珠笔。说,签个字。我读了读票背面的告示,都是些风险预示的提醒。我签上字。
“那你上去吧,”小姑娘头也不抬地说。
走进那个灯塔一般的起跳台,大约爬了五六层楼那样的高度,终于踏上了这个远远伸向水面的起跳臂。有两个小伙子在这等着,一胖一瘦。胖的嘟囔了一声,好像说,又来一个。
沿着起跳臂往前,大概有20米。我扶着两侧栏杆慢慢往前走,尽量不往底下看。心想,千万不要半路就退下来。我恐高,至少是轻度的。
“你,多重,”走在前面的瘦的问我。
“67-70之间,”我说。但我旋即对自己如此方式回答感到困惑。从来没有这么回答过问题。是高原反应么,我暗笑自己。
“67公斤”,胖子在后面复述了一遍。
走到了跳臂的顶端。这是所谓的着装区,起跳之前的所有穿戴都在这里完成。瘦子正蹲在那里整理一堆绑带。
远处望去,群山若黛,一汪碧绿的湖水蜿蜒而去。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脚底下的湖面。不由自主地,我倒吸了一口气。一种无助的恐惧感迅速蔓延全身。我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因为恐高,还是由于站在这蓝天碧水间自己的渺小所产生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最先从腿上反应出来。
“来,戴上,”瘦子对我说。我顺从并小心地让他把安全带绑在腿部和脚踝位置。又把一个很重的类似秤砣的东西挂在刚刚穿好的安全带上,“秤砣”的那一端就是那根在空中摇曳的弹性绳索。
他就象用改锥上紧一颗螺丝那样为我穿戴。熟练但缺乏情感。
然后他一只手搭在我的后背上,说:“走,往前走一步。”
他边说边把身后的那个通向跳台的小口给我让出来。当我刚把自己对着起跳台的时候,他整个身子就顶在我的身后。我感觉他就像战场上拿着手枪蹲在士兵后边的督战队。
迈出这个口子就是那块小的只能站一个人的凌空悬置的小钢板。伸腿之前,头却不由自主地先探了出去。我看到了60米开外那清澈的湖面,看到了湖岸边的岩石,看到了远处如蚂蚁般的游人。
我感到自己目眩了。我感到自己心虚了。顾不上掩饰,我说,他妈的,我不干了,我回去了。
“只要向前迈一步,”背后传来瘦子的声音。象改锥一般冷静。我几乎忘了自己后边还站了人。这声音让我非常安慰,似乎有绝处逢生的感觉。不过我仍在胆怯。瘦子看出来了。
“走,往前走一步。没关系,我的手拉着你。”瘦子说。
我用自己的背部感觉一下,果然有拉拽的力量。异常艰难地,我先迈出右脚,再把左脚也挪到那块小钢板上。然后我松开自己那双紧紧抓住栏杆的双手。
终于,站在这块小钢板之上,我完全裸露地站在起跳臂之外。心里已经没有先前的恐惧。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只搭在我后背上的手的力量。我甚至还张开双臂,做了一个象跳水队员那样优美的动作。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
“双手把头抱紧,”瘦子说。我双手抱着头。
“我数三下就起跳。”还是他那老到的声音。
我觉得每一次声音都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根本没有听清“三”。我突然地就被抛在空中。刚开始,并没有急速下落的感觉。我睁着眼睛,我能看见视觉变化,但似乎视觉的信号不能完整地传输到大脑。逐渐地,自己正在坠落。正在逼近水面。然而,一种轻柔的力量开始拽拉着自己的双腿,那轻柔的力量越来越强,下落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我已经能看清停在水面上的汽艇了。
突然,我再一次被弹起的橡皮绳弹入空中。但这时,我的意识已经开始建立,视觉神经和大脑的连接也已恢复。
我看到了五彩缤纷的世界,我看到了以前只能在水中见到的世界的倒影。
世界开始旋转起来。
坐在观景台上已经足有一刻钟了。头顶上方是远远伸向水面的钢结构的起跳臂。起跳臂离观景台至少有20米高。起跳臂的前端,两根橡皮绳吊在空中,迎风飘曳。从观景台往下看,脚下40米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碧万顷。美极了,我心想。观景台上,我一会儿坐着凝思,一会儿又站起凭栏远望。人为什么会恐惧呢,我说。
“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来到这里,说明了命运中有这个需要。” 小伙子加措答非所问地说。他大概看出我在犹豫。
我没有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兜里除掉两张100元的人民币,一无所有。昨晚我仔细查阅了蹦极前的各项须知,其中之一就是要清空衣兜内的所有物品。
“走吧,”我说。手依然插在裤兜里,捏着那两张纸币,仿佛它们是决定我是否登上起跳臂的决策人。走出观景台。靠右手是下山的路。左手是售票亭,200元一张的蹦极票就在这里从票本上被撕下交给那些要跳得人。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刚才说“走吧”的意思。是往上走呢,还是往下走。小伙子加措也没有问。他在后边跟着。快到票亭的时候,捏紧的拳头突然松开,我走到票亭前。售票的小姑娘站在窗口前。
“来,蹦一次,”我把钱递出去,装作毫不在意地说。边说还边跳了两下。好像百米赛跑前那些下意识做准备活动的运动员。
小姑娘接过钱,麻利地从票本上撕下一张票,又从桌上拿起一杆圆珠笔。说,签个字。我读了读票背面的告示,都是些风险预示的提醒。我签上字。
“那你上去吧,”小姑娘头也不抬地说。
走进那个灯塔一般的起跳台,大约爬了五六层楼那样的高度,终于踏上了这个远远伸向水面的起跳臂。有两个小伙子在这等着,一胖一瘦。胖的嘟囔了一声,好像说,又来一个。
沿着起跳臂往前,大概有20米。我扶着两侧栏杆慢慢往前走,尽量不往底下看。心想,千万不要半路就退下来。我恐高,至少是轻度的。
“你,多重,”走在前面的瘦的问我。
“67-70之间,”我说。但我旋即对自己如此方式回答感到困惑。从来没有这么回答过问题。是高原反应么,我暗笑自己。
“67公斤”,胖子在后面复述了一遍。
走到了跳臂的顶端。这是所谓的着装区,起跳之前的所有穿戴都在这里完成。瘦子正蹲在那里整理一堆绑带。
远处望去,群山若黛,一汪碧绿的湖水蜿蜒而去。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脚底下的湖面。不由自主地,我倒吸了一口气。一种无助的恐惧感迅速蔓延全身。我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因为恐高,还是由于站在这蓝天碧水间自己的渺小所产生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最先从腿上反应出来。
“来,戴上,”瘦子对我说。我顺从并小心地让他把安全带绑在腿部和脚踝位置。又把一个很重的类似秤砣的东西挂在刚刚穿好的安全带上,“秤砣”的那一端就是那根在空中摇曳的弹性绳索。
他就象用改锥上紧一颗螺丝那样为我穿戴。熟练但缺乏情感。
然后他一只手搭在我的后背上,说:“走,往前走一步。”
他边说边把身后的那个通向跳台的小口给我让出来。当我刚把自己对着起跳台的时候,他整个身子就顶在我的身后。我感觉他就像战场上拿着手枪蹲在士兵后边的督战队。
迈出这个口子就是那块小的只能站一个人的凌空悬置的小钢板。伸腿之前,头却不由自主地先探了出去。我看到了60米开外那清澈的湖面,看到了湖岸边的岩石,看到了远处如蚂蚁般的游人。
我感到自己目眩了。我感到自己心虚了。顾不上掩饰,我说,他妈的,我不干了,我回去了。
“只要向前迈一步,”背后传来瘦子的声音。象改锥一般冷静。我几乎忘了自己后边还站了人。这声音让我非常安慰,似乎有绝处逢生的感觉。不过我仍在胆怯。瘦子看出来了。
“走,往前走一步。没关系,我的手拉着你。”瘦子说。
我用自己的背部感觉一下,果然有拉拽的力量。异常艰难地,我先迈出右脚,再把左脚也挪到那块小钢板上。然后我松开自己那双紧紧抓住栏杆的双手。
终于,站在这块小钢板之上,我完全裸露地站在起跳臂之外。心里已经没有先前的恐惧。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只搭在我后背上的手的力量。我甚至还张开双臂,做了一个象跳水队员那样优美的动作。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
“双手把头抱紧,”瘦子说。我双手抱着头。
“我数三下就起跳。”还是他那老到的声音。
我觉得每一次声音都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根本没有听清“三”。我突然地就被抛在空中。刚开始,并没有急速下落的感觉。我睁着眼睛,我能看见视觉变化,但似乎视觉的信号不能完整地传输到大脑。逐渐地,自己正在坠落。正在逼近水面。然而,一种轻柔的力量开始拽拉着自己的双腿,那轻柔的力量越来越强,下落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我已经能看清停在水面上的汽艇了。
突然,我再一次被弹起的橡皮绳弹入空中。但这时,我的意识已经开始建立,视觉神经和大脑的连接也已恢复。
我看到了五彩缤纷的世界,我看到了以前只能在水中见到的世界的倒影。
世界开始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