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炫炮/铁男约翰

前几天在塞万提斯学院参加了一个与西班牙诗人José Luis García Martín对话的活动。 马丁大叔是个安东尼奥·马查多控，今年又恰逢马查多在苦逼之地Soria写出的苦逼万丈的《卡斯蒂利亚的田野》（Campos de Castilla）发表一百周年，所以当晚 马丁大叔主要都在缅怀马查多老爷爷，我们也只好跟着一起酱油缅怀。
马丁大叔为了表达他对马查多大爷的真爱，一开场就行云流水般背诵了《卡斯蒂利亚的田野》的开篇之作《肖像》（Retrato），然后请我的好基友范晔范百孤诵读了振江师译的中译本。后来到诗人（兼策展人）朱朱发言的时候，他说他碰巧打印了《肖像》一诗的黄灿然译本带了过来，他很诚恳地指出，振江诗译本里的有一句话没有灿然兄译本处理得好。朱朱兄提到的这一句，振江师的译本是：
“但是丘比特向我射了一箭 / 我便爱那些女性，只要她们有适宜居住的地方。”
而灿然兄的译本则是：
“但丘比特安排给我的箭我受了/ 但我爱任何在我身上找到家的女人 ”
朱朱兄解释说，他虽然不懂西班牙语，但是读起来，灿然兄的译本更像诗，尽管他是从英语转译过来的。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点挺有意思的，俩人的译本后半句完全是相反的意思，灿然兄的译本的确在汉语里更有诗歌的表现力，但我直觉觉得，“我爱任何在我身上找到家的女人”太炫耀帖了，不大符合前面铺垫出来的屌丝气场，有点违和。后来大家在台上聊起了别的话题，我脑子里搁着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译本放不下来。活动一结束，我就下来找到了这句话的西班牙语原文：
más recibí la flecha que me asignó Cupido,
y amé cuanto ellas puedan tener de hospitalario.
我觉得振江师的译本把tener de hospitalario理解得太实在了，而灿然兄则的确像是把意思完全整反了。我感觉像是说，作为屌丝的我热爱妹纸们能提供给我的归宿感（有点苦逼文青感激女青年们收容的意思），不是说牛气哄哄的我带给妹纸们以家的感觉（那像是在炫耀”我是女青年们的收容所“）。但我的渣西语已经荒废了15年了，所以我不敢肯定我的猜测，就现场求教好基友范百孤，范百孤很谨慎，说这一句的表达有点怪，他也觉得灿然兄的译本弄反了，但他不能确定。
回到家里以后，我还在十分蛋疼地继续琢磨这俩译本。我在飞信上揪住刚刚在博士论文里和塞萨尔·巴列霍合过体的鱼小羊妹子，逼她给我详解amé cuanto ellas puedan tener de hospitalario，最后她被逼疯了，作为爷爷控的她立即给一个住在日本的阿根廷老爷爷写信求救，老爷爷迅速回信，说那句话的确是”我热爱妹纸们能提供给我的归宿感“之类的屌丝感言。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灿然兄一向是个很靠谱的译者，出现这样意思完全弄反了的翻译，问题肯定不在他，而在他所借助的英语译本。在英语里兜售马查多爷爷最卖力的人之一，就是著名的米国深度意象主义（Deep Imagist）小诗人罗伯特·勃莱（Robert Bly），我猜灿然兄肯定是从勃莱的英译本翻的这首诗。于是我很快就搜到了勃莱的译本：
but the arrow Cupid planned for me I got,
and I loved whenever women found a home in me.
果不其然，导致灿然兄出错的根源就在勃莱这里。勃莱的这个译本，不但把ellas puedan tener de hospitalario译错了，还把cuanto（表程度）和cuando（表时间）给整混了。
后来我突然想起来，勃莱不仅是个深度意象主义小诗人，在美国，勃莱还以戏剧化的男权主义姿态而著称，他写过一本很畅销的男性读本《铁男约翰》（Iron John），意在唤起锉男们身上的纯爷们儿气质，来对抗在他看来不成体统的女性主义。如此说来，把马查多大爷的这一句屌丝感言生给译成纯爷们儿炫炮，竟有点像是有意而为之。当然，我更相信这位装B铁男是西班牙语不灵光无意中译出了“铁男约翰”的效果。。。
不管怎样，被勃莱的错译带着译错的灿然兄译本也沾上了“铁男约翰”气。在朱朱兄盛赞了灿然兄译的这句“我爱任何在我身上找到家的女人”之后，有个现场的听众妹纸在对话结束后找到朱朱兄，表示这一句虽然很诗，但“姑娘我听着很不舒服，太大男子主义了“。
最后一个感想就是，借助英译本译其他语言的东西没什么不好，至少我觉得是增强各个译本之间的对话性的一个很好的途径。但在从英文转译的时候，最好还是多看几个译本，请懂原著语言的人掂量一下哪个更靠谱。并不是所有的英译本《肖像》都犯了”铁男勃莱“的错，比方说大英腐国的Paul Burns和Salvador Ortiz Carboneres的译本就没这毛病：
but I received the dart allotted me by Cupid
and have enjoyed all the comforts women b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