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

       如果一个早上，时间太早。对，就是那种过于早上的早上，会让人觉得它根本就不是一个早上：从明暗与色彩对比度上来看，它都已具备了白天的基本条件，但在浓度与质地上，却更像是夜晚结尾处一个不太正常的凸起，一个形迹可疑的附件，一个凭空多余的残留物。所以，此刻正走在空虚马路上的一个男人，拖着这样被多余出来的感觉，像是拖着——不，而是干脆就用一副吃剩的鱼骨的姿态，朝前走。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挑了一张Martina Topley-Bird的唱片来听。我们都知道，有些音乐是专门为黑暗准备的，而另一些就特别适合大白天播出来，那么这张《Quixotic》呢？还真说不好，更何况在不同时段不同气候以及不同经纬度里，不同血质不同尺寸以及不同性取向的人们，对声音的理解大不相同。总之，这是张曲调错综复杂的唱片，随你怎么想，反正这时候，我们的男主角已经上了一辆早班车，我们也只好跟着。
       在这个特别讲究外表的城市里，我们可以从公共汽车的整体状况看出：这要么是一条过于经典的线路，以至于汽车出厂年份也特别久远；要么它就是一条不受重视的非主流线路，只有行驶半退役车辆的资格。这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视觉风格带有法国新浪潮影片的气质，尤其接近戈达尔的影像语言，因为男主角坐在了最后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上。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五个男人一溜排开，背景是不断后退的主要由法国梧桐构成的街景，在女歌手呻吟般的表白中（我什么都不需要，除了你），我们可以看见。不，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在这里快速切进的一个画面：一个女人痉挛的手背伸向半空，抓紧，松开，抓紧，松开，再抓紧。好了好了，不能指望再多了。接着是一个真正的长镜头，一个摇晃的车厢内部，10米之外的驾驶窗正以宽银幕形式播放着不断推进的同样主要由法国梧桐构成的街景。从这个方向，我们可以辨认出更多的围墙，屋檐，空心栅栏，有帘子的窗户，被拥有者忽视的招牌，互相复制的铝条卷闸门，沿着墙壁飞快流窜的黑色电缆，炫耀身价的和已经放弃了发财梦的玻璃橱窗。
       要想在这个光景的公共交通工具上发现一点什么，是徒劳的，哪怕英国女人换了一副懒洋洋的腔调（呜呜，我想干掉你，呀呀，呜呜，我想弄伤你，呀呀），也无济于事。在经过了一排排后脑勺和几个打着瞌睡的秃顶与半秃顶之后，男人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她是唯一一个站在地板上的身体，在车厢左侧倒数第三个单人椅旁边，两个塑料包裹侵占了本该属于屁股的领地。这个身体几乎完全展开，从挂在顶部塑胶扶杆上的双手开始，到撑在木条地板上的暗绿色高跟细带凉鞋结束。这使她可以随机地，即兴地，漫不经心地来那么一两下，像上场前的业余体操运动员那样活动着肢体：拉伸，弯腰，曲膝，踢腿。跟随这些动作以及车身摆幅一起晃动的，是一件连衣紧身裙，肩头和下摆缝制着蕾丝边，布料是一种表面起泡的纺织品，颜色处于乳白与淡黄之间。真正吸引目光的，是背部V型开叉，它被剪裁得如此凶险，以至于在接近臀部的腰口处，V字锐利的折角像一把凶器刺向两片隆起之间的隐约峡谷。就在距离这个刀尖不到10厘米的左下角，是另一个缺少约束的豁口，它斜斜地演变成一个不平滑的分叉，在裙子底部形成分离的带丝线的两片。
       此时，闭眼聆听音乐是件危险的事。当配乐转换成早餐口味的慢拍舞曲，还带有一点冰豆浆式的萨克斯摇摆微风（嗯，嗯，躺着，和你在一起），时间难免会在隔夜鱼骨的意识里变形，转弯，扭曲，甚至融化成一滩黏稠的液体，毫无逻辑地缓缓滑向黑暗的宇宙深处。是的，黑暗是整个世界的核动力，当男人在黑暗的催促下，撞开前进路上的沙发转角，带滚轮的椅子，茶几边缘的杂志，去向不明的电源插座，把女人推向靠墙的餐桌，然后像为热锅里的鱼翻面一样，将对手按倒成一个90度的折角。一声清脆细微的撕裂声，不会扰乱抒情弦乐持续的抒情，却会唤起双层窗帘另一面的叫声，它们同样清脆，细微，却会此起彼伏。一个短暂的早上就这样出现了，随之而去的是一场同样短暂的肉搏，人们来不及发出叫声就已经筋疲力尽。唉，这，未免来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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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绰号叫做“鸟”的女人，是英国Trip hop巨星Tricky长期的合作伙伴（就是Tricky成名唱片《Maxinquaye》里那个妖魅女声）。这是她的首张个人专辑，获得了2003年英国水银音乐奖提名。这是张充满情欲、色彩斑斓的唱片，其中那些阴郁调子来自身为制作人之一的Tricky特有的黑色气质。而其他制作人带来了不一样的色调：重金属乐队Queens of the Stone Age成员Josh Homme监制的歌曲迸发着沉滞的摇滚之声；著名电影配乐人、DJ/制作人David Holmes监制的“Too Tough to Die”则交替着沼泽般的蓝调采样和魔幻的吉他滑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