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片羽

这两天有个久违的词莫名其妙的跳出来，像失散多年的朋友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重逢。英雄双行体，heroic couplet，十多年前，我们彼此熟稔；那时候，它叫英雄双韵体。
英文给我的第一次震撼，来自莎士比亚。我清楚的记得95年冬季一个阴翳的午后，在图书馆角落的硬硬的长椅上，我手握一卷 Julius Caesar, 兴奋得难以自抑。这是怎样的英文！这是怎样的优雅、庄严、机智、俏皮、博大、艰深、活泼、冷酷的英文！它让我过去学到的 International English 味同嚼蜡，它让这所学校里孜孜以求的 American English 暗淡无光。这是一座宝藏，莎士比亚是开启它的钥匙。此后的几年间，我几乎用阅读古典英国文学作品替代了大学的英语学习。乔叟、马洛、莎士比亚、弥尔顿、蒲柏、布莱克、华兹华斯，他们在我心中可以匹敌曹子建、李太白、杜少陵、李昌谷、李义山、黄山谷、元遗山。
莎士比亚写得最好的，是无韵体（Blank Verse，也有叫白体诗的，但易和宋初宗法白居易的一批诗人所创诗风相混）。莎士比亚用它来写戏剧，这种体例在他手里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虽说无韵，但一样要遵循五步抑扬格（Iambic Pentameter）；莎士比亚能用它描摹世情，剖析人物，格律在他手中，是武器而非枷锁。莎士比亚的商籁诗（Sonnet）技术高超，内容深邃，名气也很大；他的商籁诗是英国式的，韵脚是ababcdcdefefgg，最后两句互韵，采用英雄双韵体的格式；在他其他抒情诗和叙事诗中，也常会采用英雄双韵体的格式。不过英雄双韵体真正风靡一时， 是在18世纪，个中翘楚是蒲柏（Alexander Pope）。蒲柏家境贫寒，幼年患病，身高不到五尺，终生未婚；因为宗教的原因没有上过学，并且终其一生，屡受迫害。蒲柏是古往今来英国诗人中技术最好的一个。读蒲柏的诗，智力的挑战与音韵的愉悦交替而来，苏子美以汉书佐酒，揆之以西人之作，当首推蒲柏。蒲柏翻译了荷马史诗， 以他的希腊文造诣和诗艺，这件事不做第二人想。这也使得他后半生衣食无忧，也算幸事，只可惜现在的翻译家大概没这么幸运。看看出自他手笔的牛顿墓志铭，标准的英雄双韵体：
Nature and nature's laws lay hid in night;

God said "Let Newton be" and all was light.
如你所见，在诗的问题上我是死硬的格律派，没有格律的诗，除了极少数，统统该烧掉。没有人写我不在乎，我还有莎士比亚，我还有杜少陵。
人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应该读莎士比亚，因为这会让你在三十几岁的时候，感受到它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