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赞颂

1．俯瞰的快感
我早已经忘记了那股悲伤，无论是我强加于自己的别人的错误，还是我强加于别人的个人悲伤的附带产物。
脑海中尽是源式物语绘卷中没有房顶，直接俯瞰房屋内部人物行为的画面，这种俯瞰的特别视角，似乎经常在梦里出现，只是梦里刹乎间经过这样的视角，不会停留，而且时常以这样的视角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正在被悲恸压迫地喘不过气来，自己也会更加悲恸地从梦中惊醒。
悲伤是忘记了，可是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主角们却经常在梦里出现，我像观察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俯瞰这些以为忘记了的情节，结果醒来的时候更加没有章法地重新定义忘记。
我只是忘记了悲恸本身而已，它本是下意识的产物，如果它下意识地来了，我姑且只能当作俯瞰梦中的场景一样，一种非生活化的快感。
2.结束时该做些什么
五月天气很反常，也没有我妄想的多风且阳光充足的时刻。
我记得昨晚仍然梦见了似曾相识的场景，我梦见他来了，站在一个扶梯还生着锈的楼梯口盯着我，问我对他做过什么，似乎我真的做过什么一样他一脸怨怒，我害怕地呆滞在那里，内心打量着自己，开始为因为我而几乎要哭泣的他感到自责。
做梦的时候我更加愚蠢，明明是他离开了我，我为什么要感到自责，难道是梦里生动的形象和表情吗？
可是那个明明不是他真正的肉体和表情。
只是我的臆想。
为了摆脱这种支离破碎的分裂感，我答应了已经拒绝了很多次的妮的约会，她总是在我最急躁的时候耐心地听我说话，她总是有应对的方法，我却总是身陷囹圄。
“别给自己制造陷阱”，她总是说，“你今天下午过来，给你个惊喜。”
我挑了一个比较小巧的包，光滑的肉粉色上有一个很有质感的同色蝴蝶结，希望会有比较有朝气的感觉，因为那也许是我现在正巧没有的。
出门没多久，外面下起了大雨，在我离我和妮的约会地点还有不到二百米的时候，雨像是有人愤怒地倒掉劣质的酒水一样一倾而下，我无奈地奔跑到约会的咖啡厅，进去的时候已经狼狈地不敢去洗手间正视自己。
我抬头环望咖啡厅，妮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向我挥手，我带着想吐苦水的心情走上去时，发现妮旁边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妮先递给我几张餐巾纸，然后深深地揣摩了一下我的表情。
“这是小晏，这是嘉。”妮大概是看出了我一直看着那个男人的尴尬表情，急忙互相给我们介绍，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朦胧，因为我窥视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己如此形象狼狈的时刻。
小晏的面容是一幅漂亮的图形，清秀却不俗气，即使他此时熟捻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又自然地点燃它，即使他的笑容里夹着和他的形象毫不相称的放荡的暗示。我还是紧盯着他秀美的面容，想象着这样的男人如果被描绘出来，一定要是淡红色的背景。他的举止不那么舒适，确切地说是不那么和他的外表相配的舒适。不过我看不出他的年龄，他有着一张舒适的年轻的脸。
我坐在妮旁边的位置，妮给了我一个眼色，我当时立刻明白妮是想把小晏介绍给我，作为相亲的对象。我记得很早以前她似乎跟我提过这件事情，但是我囫囵度日，梦的情景越发比现实的情景更让我记忆深刻。
我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脑中影像里全是梦中怨怒的那个人，其他的异性似乎只是一个外形和举止而已。
其它的，我看不见了。
“你喝些什么？”小晏看着我用很干净的声音问着。
我处在面对秀美男子却毫无意识的状态，其中有一点尴尬，为了防止他们看出我紊乱的思想，我一刻不停地擦着身上的雨水。
“苏打水就行。”
在我的这种无意识的状态中，刚刚掠过的对于其他人的悲伤才是打破这一切真实存在的。
妮看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以为我只是单纯的尴尬，她就自己跟小晏聊了起来。我感觉到小晏的目光总是瞥过，投向我这边，观察我的神色，我觉得无论他再聪明，应该都观察不到我这种无意识的状态，因为我的状态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复制品，没有联系任何东西的铰链与线索。
因为他不认识我。
他不会观察到如同封存在北极冻土层中的山毛榉一样的我的记忆的。
“嗯，我觉得你挺内向的。”小晏突然正视着我。
此时我已经把桌上的餐巾纸用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缓冲我的思绪了。我大口地吐了几口二氧化碳，妮在一旁偷偷笑了起来，似乎她觉得这是开启我和小晏关系的时刻。
“也许吧，最近工作很累，可能话就比较少了。”
“即使工作很累也要有精神些。”小晏很自然地接着我的话，没有要讨好我的味道。
“可能是没有睡好吧。”
妮这时没说话，她是豁达开朗的女孩子，是希望美好事情立刻在眼前发生的浪漫主义者，她陶醉在几欲要发生的这一刻。她借口工作上有紧急的事情，匆忙离开了，走的时候偷偷使劲捏了我胳膊一把，似乎是已经看到了我和小晏的一段关系的存在。走了没多久她还给我短信：“加油！”。
小晏似乎很欣喜，他熄灭了烟头，双手握住搭在桌上，“我对你第一印象很好。”他突然露出和面容一样秀美的笑容。
妮把我留下跟这个陌生的男人留在一起喝水，确实是怪诞的经历，尤其是当他突然表示好感的时候，以我的个人经验来说，这样的男人不是极度老练就是极度单纯。但是我又没有能力看透他，我觉得即使这个人我认识了几年也许我都无法看透。
我对着他机械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介意我抽烟吧”，他刚想拿起烟盒又故意放下，我知道他刚才抽了两支烟，可能是因为气氛有些不太随意，觉得这时候应该这么问我。
“不介意”。
我们重复着一些没有进展的对话。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十多分钟，他不停地让服务员加柠檬水，他点的冰咖啡早已经喝完，他没有再点饮料的意思，只是在不停地抽烟。
“我和我女朋友分手的时候，也是坐在这里喝过水，当然，都过了两年了。”他平静地说着自己的私事，我本想说我刚和男朋友分手半年，可是非常理性地控制住了自己。
“你分手刚好半年吧。”他狡黠地看着我，一下子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我心想肯定是妮告诉他的，也许妮确实觉得他和我很合适，她希望我更加开心。
“嗯。”
       “你想要的是纯粹的东西是吧，不是利用别人或者揣摩一种情感，直到它变得不纯粹。”他这次真诚地望着我，我突然感到惊异，因为这些话即便是在一起相处多年的妮也是不会如此说出来的。
“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即使我真的希望周围的一切是纯粹的，我也永远不愿意那样去说，那样会显得很蠢，这个社会把我推入了这样的矛盾。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精神压力，那样晚上会更容易睡不好，容易做奇怪的梦。”他的语气完全和他青涩的长相不相称，像悖论一样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我开始对他产生了好奇。
“说到梦，我昨天梦见我被困在一个大型的操场里，不知道怎么出去，过了大概很久以后一个人把我救了出来，他还一边哭着，好像我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是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没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我的前男友，我不喜欢煽情的故事，自己的抑或别人的都不喜欢。
况且，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是多么地在两人的关系中责怪自己，哪怕只是一个梦，它都会委屈地存在，和现实完全相反。
“你给自己太多压力了，不要在现实和梦里同时把自己困住。”
“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状态，梦的话……更控制不了了。”
“可以控制，只是需要一些努力。只要你在醒着的时候时常告诉自己是在做梦，经常这样冥想，等到了真正做梦的时候，你就会有你知道自己在梦中的意识。”小晏认真的看着我，似乎这句话才是他来见我的目的一样，我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可是真有这么简单的话，人们都很容易知道自己在做梦了。”
“确实不那么简单，需要长期的精神努力。”说着他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突然像是鼓起勇气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看着我说：“你可以，我有这个直觉。”
他用深邃的眼光看着我，总是那样看着我，我感到一丝可笑却又笑不出来。
我想象着当他两年前在这里看着他爱的人的时候，是否也是同样的角度，用比这时更深切的眼神看着对方，那时他想的是什么，是否会想到短暂的快乐后是长久的痛苦。当我以旁观者的身份想象并且凝视别人的情感时，照耀在我和他身上的似乎都仅仅是转瞬即逝的时间，但是仅仅是他的时间，我的时间，是分开的两个部分。
妮十分期待我对小晏的印象，她希望我能喜欢上小晏，有了新的男朋友就会忘记过去的伤痛。
“小晏是我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他是英语翻译，当时来了外国人我被派去接待，我们就认识了，没有多久但是我觉得他人很适合你，很开朗，和你很互补呢。”妮用可爱的试探语气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聊着。
我能感觉到妮几乎是一直笑着跟我聊天的，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朋友的，她都很少给自己多余的负担。当她看见水时，水还是以水的本身归于她的意识，即使无意识地流淌经过她的意识，她也会让它以它最初的形式流淌。
3.不再去叠加梦的意义
我仍然在梦里经常梦见明，虽然是分手半年的男朋友，他却总是像责怪我一样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仍然会因为他在梦里的哭泣而感到更剧烈的难过。
“为什么？”他总是在梦里这样问我。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他吗，我以为我忘记的东西原来全都是我瓦解后变成白色海洋泡沫的幻影，即使是泡沫，也仍然在无意识中想抓住那一点点回忆。在梦里毫无自我的意识，没有任何和记忆相关的元素，可是我却希望在每个场景中能看见他，即使他如同蜂鸟般掠过，如同讨命一样可笑地仇视。
这一切都只是我希望他突然在我出现的地方出现的投影，刚刚分手的时候，我每走过一条街，哪怕是我们没有一起走过的地方，我都会希冀哪一刻他会从背后轻轻拍我，告诉我他很高兴在这里遇见我。
   可是，我们不是早就邂逅了吗？
   可笑的是，我的梦未免过于坑长，诡谲，煽情，太与真实生活产生联系了，它不应该是这么具象的。任何人应该都会觉得这是可笑的研究，研究这些没有意义的梦境，把它们和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是毫无意义的。可是突然间我想起了小晏对我说的话，他说做梦时是可以有办法让自己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如果真的可以，我就可以不必在梦里那么随着虚幻的情感伤痛了。
我失眠的时候，按照小晏说的方法开着等躺在床上告诉自己在做梦，不是醒着，我大概默念了几十遍，心里却暗自觉得有些可笑，我竟然相信一个刚认识的男人的奇怪主意。那时第一天这样默念的晚上，我没有在梦里有清醒的意识，我仍然醒来时只记得一些片段。
那是小时候的家里，那时的墙壁的下半部分还刷着淡绿色的油漆，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我害怕这种空无一人的房间，我想出去，但是门打不开，于是我使劲扒开纱窗，好像有人追赶我似的我急忙想跳下去，当我撑在窗棂上，低头向下看时，明就站在下面诡异地看着我，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帮助我地就那样看着。
醒来时我还想着这个可怖的凝视。
基于无法摆脱这种噩梦痛苦的不断重复，我仍然每天持续着小晏的方法，这样持续了三周，我和他之后也见过几次面，但是我都没有提这件事。
他到底对我有多么了解，我不是很清楚，我好像在痛苦时关注的只有我自己。
可是有一天见面的时候非常不一样，他竟然没讲几句话就露出很悲伤的眼神，感觉是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明明是二十八岁的男人了，竟然还在一个不很熟悉的异性朋友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样子，我不敢完全相信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脆弱，因为确实有些女人喜欢感性的男人。他这次穿了一件很学生气的T恤，白色底，印着彩虹的标志，下身是质感很好的牛仔裤，而且也没有抽烟，这次是真的觉得他十分地年轻，看起来大概二十二左右的样子。
他说他更年轻的时候本来想参加偶像团体的选拔，想进演艺圈的，但是家里人极力反对，所以最后根本没有报名，他一直很难过自己的梦想没有实现。
“你的梦想是什么呢，嘉？”
“不知道，早就忘了，也许是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
“比如说？”
“我想这个世界有一个标准的价值观，让我知道怎样去做才是正确的，这样我才会感到满足吧。”
“你的梦想就是感到满足吗？”
 “也许吧，至少现在是，也许……之前不完全是。”
小晏没有拿起眼前的果汁，而是端起赠送的柠檬水使劲喝了一大口，像是在赌气喝酒一样。只是动作不像拿烟那样娴熟。
“你是不是觉得现实的生活和梦想的差距太大？”
“没有，嘉，我觉得现实其实超过了我想要的，只是我明白的时候，意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我心想，他真的是一个很自作主张主导话题走向的人，就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差一点想真心地安慰他，难道他是厌倦了一切吗，确实是有这样的人，虽然之前我身边没有，但是电影里总是有这样的人。
他是苍白的脆弱的又有些难以看透的清秀男人，确实很像是偶像团体里的少年。可是虽然我对他没有特别的感觉，却觉得，他沐浴在咖啡厅橙色灯光里的形象很像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总是为女主角分忧的少年，不过只限于他的形象。
深板栗色的厚密头发，三七分的留海，深邃的黑瞳，我只会在想象里把这样的形象安放在动画片里的欧洲小镇里，不是真正的欧洲小镇，一定要是色彩缤纷的动画片里的。明不是这样的男人，他是有着普通身高和普通长相的男人，他总是叨念着琐碎的事情，他说我不是能为他分担任何烦恼的女人，当时的我是不太记得自己的烦恼的。
小晏似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不那么难过了，他忽然露出真诚的微笑，像雨后大地的回光返照一样，刺目地让人措手不及。
“你会不会认为我们认识的方法很尴尬？以这样的方式，这样见面过几次。”他的声音也是年轻的。
他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问题，当对一个人没有感觉的时候，总是没有想知道答案的事情要询问对方。我总记得明经常会问我同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问题？”，他总是轻易就能瓦解我想要知道答案的决心。
“没有尴尬啊，因为是妮介绍的朋友，所以我希望我们能互相了解。”我礼貌性地回答了他，希望他不要误会以为我喜欢他。小晏好像体会到我的意思一样，咕隆地又开始大口地喝起柠檬水来。
4.我感受到了我
我极度地疲惫，回家就想倒在床上睡觉，但是因为是一个人住，还是得自己煮碗面吃，不然半夜会因为饿突然醒来。最近都没有和妮还有小晏见面，工作一忙就会占去几乎所有的时间。不过那样也好，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想着明的各种支离破碎的事情上。
这天晚上，我累得忘记了默念‘我在做梦’。
我走在一座桥上，深红色的一座桥，两旁延伸出来一大片有竹林的风景，都是有颜色的，我窥视着这些景色，又踏着步伐向桥的一侧走过去，对面突然迎面走过来一个小时候的朋友，她走路的样子很奇怪，没有在看着我，脸漠然地朝向一边，我有一种年月在回放的奇特感觉，就是早已经忘记的转瞬即逝的年月，这年月的感觉有些清晰，这是在梦里！
小时候的朋友走过来好像是想跟我玩耍，我激动地竟然一把抓住她，我大声地对她说：“你是我梦里的人！”，这时她突然对我怒目而视，更使劲地抱住我想把我拖住，甩到桥下的河流里，我挣脱不开她，我害怕地手足无措，我几乎是用尽一切不知道叫不叫力量的力量在挣脱这她。
这个过程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全身都是汗，很焦虑地醒来。
小晏说的那种梦，我确实也做那样的梦了。
我打电话给他，想告诉他我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不过并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努力，他在电话那边只是很平静地回答我：“别对梦里的人说你在做梦，他们不是真实的肉体。”
5.这个虚构的具象世界是你我的化石
后来明在梦里出现时，我不再感到那样害怕了，因为我知道我只是在做梦，我只是暂时处于一个自己潜意识虚构的世界里。无论是他再哭泣，责备我，不理我，我都不会感到害怕了。
即使后来有一次，他几乎是以同一种形式，也是站在楼梯口的位置，质询地凝视着我，几乎要哭泣了一样看着我，我竟然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瞳孔的黛绿色，除了他直挺挺的凝视，其它的空间都转瞬间变成了倾斜的，不能走动的倾斜的房屋，只留给他时间凝视，我不害怕了，我回看着他，他竟然冷冰冰地像尸体。
在这之后，我很少再梦到明，他即使出现，也竟然是笑着出现的。
6.Fragrance
杜若和独角兽的踪迹是芳香的
你无法捕捉到它们的影子
它们永恒地回旋在自身的蓝色血液里
从不交流
就像坡上的人不想回头看坡下的人的轨迹
哭泣的男人偷偷地靠近
摘下自己卑微的帽子
他自知自己是个噱头
还在拼命地瞻仰
我该如何告慰你
该如何赶走你
该如何摘掉你孱弱的光环
擦干你长久仰望而撕裂的双眼
告别这里吧
你已经无力追逐
7.听，看，说，不能闻
     加班加到很晚，于是我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以后发现司机的座位的倾斜角度很奇怪，确切地说，正常的司机的椅子应该是不倾斜的，我开始有些觉得诡异。
更加让我觉得寒碜的是，收音机里传出男主持人哈哈大笑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地老派，和半夜静默的过于时尚的夜景相悖。
我如此恍惚地觉得这笑声飘过，却又总是没有结束，似乎又排解了一点点我的恐惧，似乎又增加了一点。
哈哈哈的大笑时不时地在他主持的节目里穿插着，一个喜欢在半夜大笑的男人。
一档午夜的心理咨询节目，心结重的人们会很希望选择在这个时刻给一个古怪的男主持人倾诉，我随即想到的却是明的事情。车窗全开着，车行驶着的时候风都是恣意捧着脸颊，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不舒适的感觉，在发出“滋滋滋”响声的夹带加速度的风中，我又听到了男主持人的笑声，如果不去把这笑声和午夜这个时间结合在一起的话，笑声原本应该是很爽朗怡人的。
“妄想是会在扭曲的状态下变为现实，现实总会滤过这层虚空，最后得到的仍然是分不清的虚空……”播音员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说着听不懂的话，声线开始清晰，让我骤然间意识到，或者是感觉到，这好像是小晏的声音。
我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小晏的确有着很特别的声线，是和他深黑色瞳孔相符的声线。是在说妄想吗，小晏似乎会谈到这样晦涩的问题，用晦涩的方式。
车开过没什么灯点亮的小巷，“如果你的妄想消失了，你也消失了，即使得到的是虚无，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收音机里说着这样奇怪的话，一个我认为是小晏的人的声音，如果是平时我听到这样奇怪的广播，我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我似乎等待着接下去的每一句话。
如果这个声音不是小晏的声音，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去听。
我感到，作为朋友，我是很愿意在这个时刻见到他的，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总是在某些时间的片刻，我会一瞬间闪现“这个人是朋友”，“这个人是我喜欢的人”，“这个人我恨”，“这个人我其实不喜欢”这些结论性的观点，把我分割与两种对一个人的感情中，找不到过程的踪迹，让我感到对自己的恐惧。
8.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答案
     我问了很多问题，说出来过的，没有说出来过的，都铭刻在我脑海的档案里。有意思的，无意义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即使得到任何答案，它们都不一定是那个“答案”。
     “明天下午有空吗？一起出来喝杯水吧。”小晏给我发了这样条短信，通常他都会给我打电话，这次发短信，反而让我觉得很好奇。
      我见到他的时候，天气有些灰暗，只有偶尔几个清冽的云层的缝隙。
      小晏穿了件薄薄的灰色夹克，衣服有点皱，显得他不太精神。他什么也没点，一直不停地把菜单推到我面前，我点了杯苏打水，服务员离开后，他就似乎想要把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一样似的正襟危坐起来。
      “我们见过很多次面了，你觉得我们正式…..”
      “你是电台主持人吗，除了翻译的工作？”我已经感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我马上打断了他，况且这个问题我确实很想知道，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比小晏这个人本身更重要，那天晚上听到那段广播的微妙感觉，就如同人们的任何一种美好感觉一样，是即使万贯家产也买不到的。
       小晏瞪大双眼，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这一点点只有高速摄影机能捕捉到的表情，被我发现了，所以彼此都不狼狈，只是我心里想着他同时还怀着想要表白的尴尬心情，开始有点紧张。
     “你怎么知道的？”
      对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想直接告诉他是因为一次偶然地听到一个像他的声音的广播，可是声音并不是认出一个人的有力证据，他会不会误会我对他有好感是我很在意的问题，我不希望他误会。
      当时的我忘了他其实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了，他也没有再问任何问题，我们平淡地分开了。
      之后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联系过。
      我有点失落，我想，也许我失去一个很好的朋友。当时是我认为我是足够清醒，理智，正常，得体的。
9.我在虚幻的世界里觉得我们早就相识
我仍然继续我自认为循规蹈矩的生活，我发现突然地，不要说是在梦里，即使是在平时的生活中，都没有任何明的形象出现了。
过了两个月，我偶尔还是会做一些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那个时候，我会强烈的想起小晏，一个如此好的朋友。
    有一天我入睡后，不知道怎么开始的，我在一个村子里，是作为极为普通的一员存在在这个村子里，但是时代很怪异，似乎我的身份是一个奴隶，我后悔白天不应该看那么多古罗马历史剧。
唯一能清晰辨认的第一个区域是一个街区，道路不宽敞，但是两旁竟然是最不加雕琢的欧洲风格的四层红砖建筑，我穿着没有花纹的拼接的现代款式的服装，被一堆人潮夹着推入街道一侧，街道两侧都挤满了人，唯独中间留出了一大片整齐的空白，好像是为了迎接谁的到来。
旁边的人们突然用混乱的手势，好像在命令我坐下，随即所有的人都在路的两旁席地而坐，准备迎接着什么。大家似乎都在聊天，嗡嗡地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的想象力还不足以让我的梦丰富到每一个细节。我开始在这个间隙检查自己的身体，我发现我身上背了一个巨大的单反相机，平时我对相机的品牌没有研究，所以怎么我都找不到相机的标识，只知道相机是漆黑的颜色。
这时我抬头看向天空，阴沉的灰色像暗哑的嗓音让人透不过气来，我没有任何的安全感，于是我顺手想抱住相机，却发现相机被偷走了，我一下子站起来，到处寻找我的相机藏在谁的背后，之所以说是背后，是因为他们都是跟我一样没有包的人，都是奴隶。我定睛观察，发现我的相机就是被坐地离我不远的一个人藏在了背后，他们似乎是一伙的，所有人发现我看到相机的眼神时都围过来，似乎我反而刹那间被定罪了，这时留出的过道上已经出现了地位更高的人，他们一起围过来想把我抓起来，拖住，拉扯，虽然我没有半点疼痛，但是我很想挣脱这个情景。
我想换一个明媚一些的。我讨厌这种挣扎。
这时留给尊贵的人们行走的过道上掠过了一个模糊身影，熟悉地即使连背影我都没法放过，他穿着白色的T恤，没有阴影的微笑，几乎在那个时刻绵延到我内心的温暖，我大声喊了出来：“小晏！”。
可是他已经随着游行的队伍走远，在他的似乎被这个残酷场景的安静的咆哮吞噬的阴暗中。可是那一刻，我忽然真实地觉得，他是那一刻我挑战权威的唯一理由，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我更想与他接近，拨开他秀气的背影。
可是霎那间我蓦地想起小晏对我说的话，“永远不要把梦里的场景当成现实，那不是真实的肉体”。
我想无论如何，我什么也不想管了，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梦里看见他，我不知道，我喊着，却发不出声音，我开始觉得我要在这个场景中幻灭了，小晏的背影都消失了，我好像确实是真实地感到即使是没有发出声音的喊叫，我也没有力气了。
但是我却像电视剧里的主人公一般地散发着可笑的正义感。
这是梦，我不是奴隶……
可是为什么是小晏，难道这个时刻我梦见的不应该是明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小晏会在我的意识，潜意识，甚至是无意识中以重要的身份存在。
如果他在梦里存在了，会不会真的和欲望有关？我满是狼狈的疑惑，管他，它，他们是不是真实的呢！我几乎在挣脱着并且同时发不出声音的这一刻，心里充溢着小晏的背影，如同优秀的钢琴家手指纤弱地落在每个琴键上发出的清脆声音，我可以心里谱出一曲，自己说服自己在虚幻的世界留泪。
他似乎是这个虚幻场景里的明星，穿着普通的T恤，却被人簇拥着，虽然周围困住我的人仍然是在嗡嗡作响，可是我却能感受到他们怀着非常崇敬的心态想看到小晏。
那难道是我内心给他的位置吗？
我不敢去想，我一下子完全没有力气，我开始不太清醒了，我能模糊地意识到，我被自己的下意识左右起来了，但是还没有完全阻碍我的清醒，我必须趁这一刻找到小晏，完整地剖析我的潜意识。
我的琐碎的孱弱的场景，下一个清晰的地点是一个古典的中式风格的大宅子里，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屋子材质的木头颜色，其它的物体似乎都没有颜色。这个场景里我依然地位卑微，其他的都不同了，好像这里地位较高的人都比较友善，只是我觉得小晏可能已经不存在在这个场景中了。可是我仍然记得他刚刚出现过。
“你是在找小晏吗？他刚才来过，和其他几个和他差不多俊秀的朋友。”就在一个和我地位同样卑微的人突然对我说这句话的同时，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小晏和他的朋友们站在厅堂大门前展露笑容的画面。
“他们去哪里了？”我急切地追问。
我竟然在追问我自己梦境里的人，我自己在问虚幻的自己。
他指着一个白雾弥漫的虚无的方向，我立刻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过去，我竟然在毫不疲惫的情况下哭了出来，我不知道从我眼睛里流出来的是什么，只是心酸地如同真实地抽泣，我边跑边哭着，我没有任何欢愉地感到我是在跑向一个真正的虚无，即使我在这个虚无的尽头见到了小晏的形象，我明白那也是假的，一切都是自己在玩弄自己，我到底在追逐些什么！这种感觉如同自己导演了一部自己扇自己耳光的影片，并且沾沾自喜地自我欣赏，怪诞地自我愉悦的同时大哭一场然后毁掉所有的拷贝。
小晏站在那个总是离我有一段距离的白色环境中，他似乎看不见我，我无论怎么奔跑都总是和他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我没法靠近他，我像是无法写出一段切实的内心感受一样，痛苦不堪，他异常白皙，黝黑的黑瞳闪烁着正投入其它场景的欢快，看起来更加年轻了，是让女人无比羡慕的容貌。
他没有看向我这边，似乎预示着这一刻终将归于虚无。
我如同被这种虚无丢弃一般做着晦涩的努力。
在这个梦里，小晏是尊贵的人，我怎么可以触碰这种阻碍。我闭着眼睛想清醒过来，可是怎样都是形而上地无用。
越是想清醒过来，梦越要和你对立。
“给你的票”，我突然出现在一个十九世纪的火车站售票点里，我看着手里的票，上面竟然写着“舞会---搭档：小晏”，我兴奋地想体味票的质感，可是刹那间当我再看票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一张白纸。
我在惊吓般的难过中醒了。
我的思维里充斥着小晏在梦里的模样，还有虚假的梦的场景，它们都纤弱地缠绕在一起，像是生产的孕妇一样痛苦地挣扎着，孕育着什么。
难道梦里的我是真实的，我不知道的我的秘密吗？
难道小晏对我来说，不止是一个好朋友，只是我被真实淹没吞噬了，忘了整理思绪的秘密了吗？
10.幻觉中的幻觉
我有些恍惚，妮答应说要来看我，她很担心我在电话里的语气，按她的说法是，很怪异的激动。
“嘉，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算是噩梦吧……只是我梦见小晏……”
“小晏是谁？”妮困惑地看着我。
我觉得这一刻停滞了，好似我被曾经外星人劫持过，互相听不懂别人的语言了。
“小晏不是你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吗？你忘了吗？”
“你说你因为明的原因很难过，所以我一直说要给你介绍个人的，可是你一直没有见他啊，而且他也不叫小晏。”
 真实的世界对于此刻的我似乎是突如其来地存在的，我好像突然被拽回这个三维的世界里，不知所措。我带着已经知道答案的心情打开了手机，里面没有任何一通和“小晏”这个人的通话，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这个很好的朋友。
     此时此刻我突然想到的只有梦里的广播里的话“妄想是会在扭曲的状态下变为现实，现实总会滤过这层虚空，最后得到的仍然是分不清的虚空。”一段“小晏”说的话。
     那妄想，或许是反射的妄想的自我，徒然渡日的妄想的生活，妄想地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个人虚无的现实，可那不是真正的现实，颤栗着想挤进现实，因为不想接受这个以知的现实。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双手捧着脸咆哮似的哭着……好像一个我爱的人已经死去了一般……
11.我们会重逢的，就在真实与虚无交汇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