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已成风

                
                
傍晚五点，走出46层大楼，跻身于嘈杂的人流之中。擦去汗水，天空已经黑暗。晚上九点，打开房门，身体陷入破旧的沙发，屋外星空，忘却自己。凌晨一点走出家门，锦衣夜行，体内流有酒精四溢的香味，当然也有浓郁烟味熏起的匆忙雾气。这座城市的冬天，真的来了。
对于凌晨来说，这天刚只是开始。她喜欢片刻的思想游走。烟一泯一亮的时候，她想这样的话希望才是看得见的滞空。大多时间将自己放在封闭、不到三十平的屋子里，然后写字到清晨。洗漱，小睡片刻。起身出门。周末，睡到中午，一日一餐。有时只吃水果。她健康，偶尔阴暗。
有人在网上给她留言，说她是个阴郁的男人。她笑着回答说，至少天还会亮起来的。她有稳定的工作。在一家公司做文字编辑。她写的东西只给自己看，她用自己的标准去定义他人文字的好坏、肆意的，带着自己的小性情。她不介意网上的人给她做过的定义。她只穿纯棉、固定品牌的衣物。她看上去有些慵懒，像是午后晒太阳的猫咪。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比如自杀。也比如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三五香烟。
空闲的时候，她会做一些简单设计。做成喜欢的样子。自己找寻素材或是自己绘制。期间的过程让人欣喜愉悦。一件属于自己的物件呈现在自己面前，突兀的美感让自生清楚心有所好。她会半夜在卫生间里洗浴头发。紧闭双眼，将长发淋湿。一点点淋湿，不厌其烦。睁开眼后，是一片黑暗，怀疑自己是否眼睛突然失明，这倒也没什么惊奇。停电了，灯再亮起的时候，幸福感觉就是这样的微小片刻。
每天都有人被急救，每天都有人会死亡，每天都有人降生于世。过程中，他们都不会介意自己存在过的孤独。就像盛满水的杯子。其实最初与最后，一直都是空的。
她不断地写字。断断续续地写了两年多。写了一个故事，十六七万字。有完成过结局，却在时间拖延下推翻了自己写下的场景。有出版商谈过，因为要求修改或是填入新的情节断然拒绝。故事就是故事，贪图画面、取悦读者的文字本身就积攒了过多的无痛呻吟与闲言废语。想象一下，故事中的人老去的样子，尽管还停留在思想的雏型。他们都还年轻，他们还在不断创造新的爱情。几经人为变动，四五年光阴流逝，他们的老让感情觉得是件可爱的事情。最后，她和她，还是相爱了。
创造一个人并非易事。这不是广播音乐剧，电台泡沫剧，电影脚本，舞台俗艳歌舞来得轻佻。拥有一家企业，却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是一个谦逊的写作者，本身就是可疑的。她想，她要是有了钱，第一件放弃的事情就是写字。
 
十月底去上海。只是为了去看看上海这座城市呼吸的样子。在上海地铁一号线底下走道里看到一则广告。广告上是全幅的背景文字堆砌的。上面说，我觉得上海这个城市节奏太快，就是因为很多人。他们忘了去生活。因为我觉得大家一开始的初衷可能是大家想要去更好的生活而去工作，可是到了最后就变成为了工作而工作。他忘了我还要去，生活。
地铁人很多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在用傻瓜相机拍着广告画面。这个情形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穿衣服的人裸露着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处私密给众人看一样。她觉得可爱，如此瞩目，目光聚集，让自己没被人海淹没。地铁里，很多人都拿出PSP玩游戏。也有睡觉的，一站接着一站，似乎不愿醒来。外来的人越来越多，拎着大包小包，身上沾满了来自农村的清新泥泞。出了站台，有一处免费体验的游戏机，拿起操纵键，盘坐在干净的地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很安静，她认真地盯着硕大的液晶电视，这个过程让她忘记了身处在存有2000万人口的窄小城市。但至少，盘坐的地方，这一平方米两小时内是属于她的。
也只是两小时。到达上海后的两个小时，她转了地铁回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苏州的票。站台上全是人，全是她看不到尽头的人。她想念苏州桃花坞夜晚那两只漂亮的纯白猫咪。对于一个城市的思念大致如此。发生在深秋，如此孤独、揪心想念的秋天。
深秋之后，初冬水仙花萌生出一些细芽。那里应该有等待她的男人。一屋子的花香。那年离开的时候，站台广播里放的歌曲是《GOING HOME》。圣诞节还有很久时日。每年平安夜，她都能看到鲜亮的苹果。这是养花的男子给予她的馈赠。他们似乎似曾相识，却总是错过，像游戏一样。她知道，这个游戏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有一个甘心情愿等待她、简单、干净、如清风般的男人。
他居住在苏州小镇。此刻她正在前往苏州的火车上。他们没有约见面的时间与地点。这座城市存在相应的关联。似乎，他们真得很久没有见面了。半年，也或者是一年之久。她不曾计数过她离开他多久。在江南再次见面的刹那，这一刻是温暖的。
苏州，她也曾生活过一段时日。但她需要出行，去更远的地方，去看更多的人，走更多的路。她需要不断地计数里程，她的生活在路上，一刻都不能停留。但为了他，她在此居住过七年。
七年，是个玩笑。七年里，她不曾抬头正视过，任何一个男人。
然后，网上就有人留言，你是个阴郁的男人。
她记得电话里他的声音。像金城武一样傻傻的、温和的声音。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打电话给他了。总是飘无定所，去过的地方都是短暂停留。他的声音存不下，也像风一样细致，转眼，就没了。她是个阴郁的男人。有一次，她消息问他。
他及时回复说，是的，那么我就是一个温暖的女人。温暖你的冬天，温暖你的夜晚，在一切需要温暖的时刻。
她说，你是如此的小鸟依人。他回答道，呵呵。未必不是坏事。
 
下车后，天空下起：拥抱、亲吻，也许会有缠绵。
他一直住在那里。她记住的门牌号码，506。这一次回来，已经过去了两年。
还好么。归来后的第一句问候。
还好，她说。邂逅了几段爱情，走走停停，一路所需。然后回来了，与你一起。
屋子里一尘不染，每张桌子上都铺上了印有花纹的麻布。两年里最大的变化就是屋子里添置了三个大书架。足足五六百本书。地上的地毯因为长久的使用褪去了早先的鲜艳。电脑还是、一沉不变的生活。
夜晚，他们去桃花坞。白天这里她一直都没有来过，她习惯了十点以后再来此处，而这个时段出现的猫咪是寂寞的。她不动声色地走在前面，她不去注视他，也不曾想去牵着他的手或是等着他搂住她的腰。她没有选择，连续出行让自身保持了独立感。
找到那间小店，却没了干净纯白的猫。时过境迁，不是么。他在她身后说。
她耸了耸肩，不说什么。
想去观前街么。
你知道我是不去的。我不喜欢那里。那里有太多的人。兴许那家有评弹的茶馆可以。
 
他们上了出租车。一路上，一句话也都没有讲。车子沿着人民路疾驰过去，窗外建筑飞快变幻着。似乎总是要说什么，但都固执地别过自己的脸。她对司机说，折回住处。她不想沉默继续蔓延。
有时候需要一些简单的话语，可是沉默已经够简单了。他不愿说什么，满腹委屈，她知道。可是这些他是自愿的，没有人逼迫他。她有典型江南女子的特质，却一意孤行选择了让自己的逆向前行。她将自己心融化成一汪积水，积攒在自己的心底处。等待变质，发霉，腐烂，侵蚀自己最深处的肉。
她问，去看过老朋友没有。他说，有。每年都去。去和他们说说话，读读你发给我的短讯息，或是站着看着他们安静的脸。他们太安静了，我一直想要和他们说话，他们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想哭，然后就哭出来了，他们还是静静地看着我。他们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她抱住了他，感到他来自心底腐烂的温暖。这一刻，她融化了。他们已经不再人间，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一直记得，记得他们静静地看过自身发生过的青春。他是温暖的。
 
立冬后，他再也不想说话，每天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叶子一片片的凋落。
她知道，若干年后，她也会静静地哭，或是静静地笑，而他应该也在墓碑上静静地看着她。简单清澈地看着。在扑面而来的黑暗覆盖时，她无法迅疾抓住那些忽闪而过的记忆。寻寻觅觅地过了这么多年。某个时刻，她想安定下来，守着面前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她清楚16岁那年的单车，坐在后座的她，笑容张扬肆意，不带任何残酷冷漠。她记得从身边开过的那辆车子。里面的女子穿着大红旗袍，红的好看极了。那次她闭上了眼睛，选择了出行。
冬天来的时候，在他眼里，在他怀里，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女人。并非网上朋友说的阴郁男子。
 
逸语天堂《南方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