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笑点高的人看这出戏时在想什么

2017.9.16 于天桥中剧场/上话
wiki:
Noises Off is a 1982 play by the English playwright Michael Frayn. The idea for it came in 1970, when Frayn was watching from the wings a performance of The Two of Us, a farce that he had written for Lynn Redgrave. He said, "It was funnier from behind than in front, and I thought that one day I must write a farce from behind."
于是有了《糊涂戏班》。
这是一出非常繁复的戏,调度与节奏的把控都对演员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上话的演员们功力不俗,演绎完成度极高,现场爆发出密集的笑声和掌声,其效果从豆瓣9.0的分数、一溜串笑出腹肌笑断大腿笑裂横隔膜的评论就可见一斑。可我总融入不了这个爆笑的“场”中,我甚至奇怪观众都怎么了?被点了笑穴吗?生活压力太大了吗?到最后我只能反问自己,是我笑点太高了吗?清一色的四星五星下我打三星似乎都是异类。
首先这是一出戏中戏,其实早就不新鲜,莎翁的《驯悍记》、《仲夏夜之梦》与《哈姆雷特》都是戏中戏,随着现代主义艺术的崛起,戏中戏像是镜子,或者说是镜子中的镜子,一个无限递归,剧作家通过这种莎翁首创的技法探讨了戏中戏与戏剧艺术本身的关系(如同元小说与小说的关系),此种鲜活的舞台形式体现的是戏剧艺术本身的自觉,而发展至现代与后现代:彼得·魏斯《马拉/萨德》把观众搬上舞台(后呈现疯人院由疯人接管的可怖)、汉德克以“致辞者”的方式〔侮辱观众〕;与这些走向极致或说极端的戏中戏相比,Michael Frayn创作Noises Off的“Funnier from behind than in front”动机可算是纯良中的纯良。莎翁用戏中戏让哈姆雷特指导伶人时说出,“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自然,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是相当露骨的戏剧自觉意识,任何主义都能关怀现实,正如哈姆雷特置言这些伶人“是这一个时代的缩影。”所以我在并未先看Noises Off剧本的情况下,一开始就在等哪位演员说出这样一句将戏剧自觉点破的台词,事实上也确实在第一幕没多久就等到了。戏中戏里的导演在教演员调度沙丁鱼道具时有这么一段话:“你帮帮忙。听着。反正我们已经停下来了。大家听我说,OK?搭布景要两天,所以我们没时间彩排……别担心,就把明晚的首演当作彩排!今天就专门为那些门和沙丁鱼排一次。好,就这样——门、沙丁鱼。进去——出来。拿着沙丁鱼进去——拿着沙丁鱼出来,这就是闹剧,这就是剧场,这就是人生。”
〔就这样——门、沙丁鱼。进去——出来。拿着沙丁鱼进去——拿着沙丁鱼出来,这就是闹剧,这就是剧场,这就是人生。〕
这是在剑桥修习过哲学的Michael Frayn在这出戏里集中喷出戏剧自觉的台词。通过导演随意的“扯淡”与紧接着演员对导演“你真有深度”的夸赞(消解前者给有心观众的深省滞留),所谓闹剧乃至戏剧乃至人生的本质都被极简地道尽。无意义的熙来攘往、虚无的西西弗,一句句台词一页页台本一年年日子…虚空如大河般奔流,它百转千回,亿万年如一。
导演还说过两句,也都辉映了本剧的表达,一句是“戏剧讲究的就是节奏”(大意),另一句是回答霍“观众会明白吗”时说的,“你一定要告诉他们,小霍,表情、手势、形体动作这就是演技,OK?”说到这里就该称赞上话演员们的肢体表现了,许多地方他们只用一串动作就撩得全场乐不可支,我看的这场那位远看极像Ariana Grande的演员举手投足都仿佛教科书。根据台词看Michael的态度,大概偏重幅度大、生活中鲜见的动作才是闹剧“演技”的集中体现,以现场笑果为佐,此言不虚。但这一切都敌不过一个笑点高的观众的面瘫,剧中出现的所有线索、台词、道具都被三番五次地利用、翻转殆尽,对于观众里未被点中笑穴而又思绪万千的难搞货色们来说,单一又反复的手法与表现最终会让人筋疲力尽。其实并非他们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而是你总该让他们在笑不出的情况下仍有饱腹感。这不是演员的问题,而是对编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比写一出能让观众笑呵呵大卖特卖且世代流传的戏更难的是,写一出让观众笑完还能隐约体会到什么形而上东西且大卖特卖世代流传的戏——这很难,但总要尝试。毕竟难得糊涂,是因为对一些人来说,要糊涂真的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