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张爱玲,她不写爱情

舞台剧《金锁记》原著张爱玲,编剧王安忆,导演许鞍华,主演焦媛。四个女人一台戏,每个女人都不容小觑。他们都不是耽于小情小爱的小女人,每个人在各自文学、电影、戏剧领域都对人性有着深刻的洞察,对世事有着清醒的描摹,都有着勘破世情的大格局。 张爱玲的小说被改编,最害怕的就是往里面塞莫名其妙的情爱戏。比如短短的《倾城之恋》要抻长为电视剧,只能加进去若干的恋爱情节,仿佛白流苏和范柳原真的就是一对神仙眷侣。而其实在张爱玲的原著中,两人都不是青春少艾,一见钟情,都是人至中年,看透世事,于是各有算计,各取所需。所谓“倾城之恋”,其实并非恋爱伟大到足以“倾城”,而是战争到来,城市倾覆,人们被影响被流离被动摇……“倾城”反而才成全了这段所谓的相爱。 张爱玲的笔下没有缱绻缠绵天崩地裂的爱情。白流苏和范柳原不是,葛薇龙和乔琪不是,王娇蕊和佟振保不是……顾曼桢和沈世钧也许是,然而很快就被拆散了。张爱玲笔下,爱情总是敌不过算计、人心、现实、生存。偶有的一点心动,也很快就被无情敲碎。在别的女作家笔下,爱情比天大,只要有它就能打败一切,成全人生。但在张爱玲笔下,爱情是注定用来被牺牲的,衣食住行生死存亡,什么都比它更重要。 当年看《金锁记》最记得的一个细节就是分家之后姜季泽来找曹七巧,当年在姜家,她喜欢他,然而他要自保完全不敢招惹她。如今,他主动前来撩拨,两人一番打情骂俏,曹七巧以为爱情终于眷顾自己。然而姜季泽说着说着便说到金钱上,要曹七巧卖了田地去买他的房子,他在算计曹七巧的钱。曹七巧识破了他,勃然大怒,可张爱玲写说:“然而她的一颗心直往下坠”。是的,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幻觉,也就此被打破了。她或者曾经贪恋他,她以为他也一样,结果他只是贪她的钱。爱情成了他作案的幌子,接近的手段,伪装的道具。成了她的醍醐灌顶,她的触目惊心,她的心死如灰。 舞台剧《金锁记》好就好在这里,够狠够绝,不乱加给曹七巧一点温情。王安忆的改编上半场依旧遵循原著,而下半场主要写曹七巧如何折磨女儿长安。如果说对这部舞台剧有什么不满意,应该就在下半场,因为只展现了曹七巧对女儿长安的折磨,却没有更多表现长安的自我沉沦。 多年之后,张爱玲曾经将《金锁记》改写为《怨女》。1988年但汉章导演将《怨女》搬上银幕,主演是夏文汐。在这部电影的后半部分,主要展现女主角对儿子的戕害,金锁困住了她,她再用金锁困住她能困住的身边人,一代又一代,都是这样杀人的,也都是这样过下来的。电影里,有女主角如何引诱儿子吸大烟,然后儿子怎样一步一步沉沦进去,甚至因此间接又祸害了身边人的情节。这就是悲惨的人性:往上走总是格外的困难,然而沉沦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金锁记》的主演焦媛舞台魅力很强大,之前演过舞台剧《南海十三郎》《蝴蝶春情》……曾经有采访说,不止一个合作过的男演员半开玩笑地表示焦媛“碰不得”,因为她在舞台上过于销魂忘情,像团火在烧,“太烈,一般人消受不起。”而这团火显然也点燃了曹七巧,焦媛很好地展现出了曹七巧这个人物的凄惨、失意、疯癫、变态…… 舞台剧最后一幕是老了的曹七巧爬到姜季泽背上的一段独白,癫狂而苍凉。当年,她嫁来姜家,丈夫是个残废,也是小叔子姜季泽背她入的洞房。转眼间,大家就都老了……曾经的青丝都变了白发,曾经的情思也都变了怨毒,曾经丰腴的膀子变得瘦骨嶙峋,曹七巧将翠玉镯子推上去,可以一直推到腋下。舞台上一个硕大的月亮升起来成为背景。 张爱玲写道:“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