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追寻与向上反抗,为不不屈的灵魂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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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 2023.11.12午 上剧场 【写在前面】 我其实一向认同在看剧之前可以尽量将期待值降低一点,以防失望。但《杨戬》确实是我在观演之前就抱有极大期待的作品,所幸它也没有让我失望。一直以来对剧伙的团队带着正向滤镜,倒不是说他们出品的每一部剧我都喜欢,但就是刚好在理念上、方向上就是特别对我的胃口。 这场也是特殊的一场,主演临危受命,无论对表演者还是观演者都是突然的。其实三位杨戬刚刚好都是我很有好感的演员,偏好上固然有一点差异,却不至于因为这点差异而多么失落,尤其是本场演员的演绎真的能够感染我,那我的遗憾也就只剩下了沪外人真的没办法集卡所有版本。 而《杨戬》这部格外打动我的剧,其实有着非常明显的优点与缺点,好和坏并行不悖且都难以忽视,喜欢的人如我或许觉得瑕不掩瑜,不喜欢的人大概会觉得不知所谓。 而对于我而言,更像是两年前看到同公司的另一部作品时的欣喜再次延续,对于“中国故事”的执念再一次满足。 【杨戬与他四次死亡】 写在两小时戏剧表演之内的一生,杨戬的身上始终是充满矛盾的——找不到的身份、护不住的家人、无法服从又无力反抗的戒律。他的一生始终在失去,是表象上的至亲至爱,也是内在的自我认同,直到最后冲破桎梏,向生又向死,他才从矛盾中解脱。他的一生的痛苦和执着,是对天道无情的反抗,也是向内的自我求索。 母亲之死,死去的是他作为“凡人”的平静 最初出场的杨戬是个生动的孩子,作为儿子的孺慕,作为兄长的稳重,作为孩子的跳脱,他很像是假如我会成为母亲所期待的那个孩子的样子,稚气和成熟并行,活泼和沉稳同在,这个可爱的孩子格外值得珍惜,因为他只出现在开头的那十几分钟。 而随着故事的展开,才得以窥见他心中的隐忧,表面上是关于那第三只眼睛的疑惑,实际上是在“我是谁”这个问题上找不到的答案。 长公主说,他是因为爱而出生的孩子。 在天罚降临之前,他一定是这样相信的。 而一夜醒来,母亲消失不见,天罚降临劈山救母,最终却是母亲死在他的眼前,戒律说爱是神的罪过,而他是罪证。半人半神的身份在高高在上的天神眼里是“孽种”,是母亲的罪证。 天劫降临前,长公主要他永远不要动用神力,她向大金乌嘶吼“他说他是凡人”,但其实对于年少的杨戬来说,这等于告诉他,他确实不是个凡人。 过往的梦魇得到了印证。 成神之路,死去的是他作为“自我”的棱角 杨戬为什么成神? 哮天说没人知道,或许是不甘、或许是愤懑。但我始终觉得,他是没有选择。就像在《步入深渊》里唱的一样——他恐惧自我,唯恐惩戒的天雷再降落。而恐惧的根源是什么?是他半神半人的身份本身不被戒律所容纳。 长公主死前说:“他说他是人。”但是“人”不是自己认同就好,而是能否为世人所认同、能否为戒律容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戬的天眼与半神半人的身份注定了他无法如同真正的凡人一样。失去庇护的两个孩子,面对天罚的窥伺、面对凡人的排斥、面对有可能出现的妖邪的觊觎,他们其实并不能像理想中一样“平静生活”。 两条路,一条的平静之下是可预见的波折,而另一条是手握力量保护所爱之人,固然成神要抛却作为凡人的情感,但“无情”是未知的代价,“平静”是已知的颠沛,那么就不能认为这是可以平等选择的两条路。 而且“神”对于杨戬来说是什么? 是童年时他在噩梦惊醒后祈祷的泥胎石像,可泥胎石像不会回应他;也是他在失去母亲之际哀求的无情戒律,但是戒律杀死了他的母亲。 对于杨戬来说,他未曾有一刻是认同的神的,但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他仅有的亲人,在囿于当下的情境,他可以选择的道路似乎只有成神。 他的矛盾就在于,他可以成为身份的上受封的神,但他其实从未自认为“神”。 成了神的杨戬依然是矛盾的,他恐惧、屈从于戒律,却从未泯灭作为人会有的爱与眷恋,他的心其实始终是柔软的——所以真君神殿与桃山别无二致;所以他依然时刻担忧、保护着妹妹;所以哮天吃月亮时他固然违抗戒律,但将他放逐于荒野近乎水放。 成神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他用一次自我谋杀换取安稳,此时的杨戬,看似找到了身份认同,以为“神”是他的终点。 旧事重演,死去的是他挣扎于世间的信念 但是杨戬的自我谋杀可以换来安稳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杨戬发现妹妹与凡人相爱,意图杀死刘彦昌遮掩整件事情的时候,他是掌握力量决定生死的神,同样的,他是那个恐惧的怯懦的甚至是软弱的人。 面对战神,刘彦昌自陈身世自述情钟,他并不敌对这个来拆散他与杨婵的“神”,相反,他的态度就是凡人思维下面对“我那看不上我的大舅哥”,甚至于他可以向一个对自己剑拔弩张的人托孤,仅仅依靠杨戬对妹妹的爱他就可以信任对方;而面对大金乌代表的天道戒律,他敢于诘问,也敢于以性命相拼。很有趣的一点,杨戬也好、刘彦昌也好、沉香也好,面对强于自己数倍的神,最初和最后的抉择都是反抗。神视他们为卑微的罪孽,他们却终究不会屈服。 刘彦昌的勇敢是人的勇敢,是他体味过人间一切美好之后,有归处有所属明白自我所来所去的执着,所以大胆地爱我所爱; 杨戬那一刻的恐惧却不是神的恐惧,神是他的封号,而自始至终,他只是扮演神而非成为神,他只是认为,当成为“神”,作为他们的一员,就不会再担心失去所爱,所以在代表戒律的大金乌最终审判杨婵时,他脱口而出的是自己立下战功赫赫,而背后的逻辑其实更像是简单的等价交换——因为我为你做了什么,所以需要你回报给我什么。而这套逻辑的背后恰恰就是他心中明明白白区别于神的“我”。 刘彦昌身死,杨婵被囚于华山中受尽刑罚,沉香尚未长大却失去双亲,旧事重演打破的是杨戬自以为隐忍不发,委曲求全可以换来的安稳,对于天罚的恐惧其实从未消散,但坚持的信念却就此崩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是杨婵,同样是杨戬,十五年来日日夜夜未曾止息地忏悔,于是成为那个“长饮难醉,踏遍山海也寻不到宽慰”的颓唐模样。 沉香长大后误入神庙,他对自己的外甥说永远不要踏入华山;沉香知晓真相后,他阻止沉香救母,不愿外甥重蹈自己的覆辙。这过程是他的屈服,他相信了天道不可违逆,从稳重不失活泼的少年,到桀骜的战神,再到此刻,他每杀死自己一次都以求找到自我,而后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最后一役,死去的是他冲破牢笼归于自我的肉身 所以我们尝试回到那个问题——杨戬成神,是无路可走吗?或者我们再来重看那两条路。 成为凡人?他是人眼里的异类、怪胎、灾祸,妖怪会觊觎他,而神不会放松对他的警惕,或者换个说法,孤苦伶仃的少年少女独活于世,某日为了自保,动用神力几乎是一种必然,而戒律实际上一直在等他动用神力的某一刻将兄妹二人抹杀; 成为战神?但感受过手足之爱、母子之情的杨戬是不可能真正抛弃人伦情感的,他无法做到真正的无情无爱,就连成神的理由都是为了保护唯一的亲人,对于兄妹二人来说,纵然成神,触犯戒律也几乎是一种必然。 所以对于杨戬来说,看似“并非无路可走”,本质上就是无路可走,天罚戒律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放过所谓的“孽种”。 整部剧里,大金乌的表现都很耐人寻味,神是无情的,但这里的情指什么?我更倾向于他们自诩没有情感,但至少分明是有情绪的——轻蔑、厌恶、鄙薄,天然地认为人和神之间有优劣高下。更有趣的是面对杨戬的天眼,反复强调他身份的“卑微低劣”,强调杨戬对神力的“不配得”,甚至我会觉得,他对此是嫉妒的——凭什么古神的力量不是留给高高在上的神,而赋予了不配得的“孽种”。 被大金乌刺破天眼最终觉醒上古神力,可以理解为封印被解开了,未尝又不是为了至亲至爱谋求一线生机的渴望。当沉香拿起劈山的斧头那一刻,命运的轨迹彻底重合,从头再看一遍,杨戬前两次的痛失至亲,更像是力所不能及的无奈。 而我眼泪止不住的缘由,是力竭濒死时,他想起“他是在爱里诞生的孩子”,故事线收束,母女、舅甥相互映照的人生、古神留下戒律又留下天眼的轮回因果,最后落在“爱”上,这一刻神或者凡人不再重要,他无须再从某个群体之中找寻一个身份的定位,而是在爱里实现了自我认同,而关于“他是谁”的答案其实就在故事最初——他不是被身份、力量定义的什么,他在爱里出生在爱里成长最终守护了自己亲爱的人。 纵然肉身陨落,但未尝不是新生。 四次死的背后,是两次生 一次是作为“在爱中诞生的孩子”来到这个世间;一次是冲破戒律的樊笼,打破神或人的界限,以“在爱中诞生的孩子”为起始而归于爱,归于杨戬本身。 【故事的因果轮回】 大公主与杨婵 1、 忘记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女儿总是会走上母亲的道路”,对于杨婵来说,与其说是走上了母亲的老路倒不如说这原本就是一个妙龄少女,正常的人生道路。不同于哥哥杨戬因为天眼而身负神力,在反反复复的梦魇里有身份认同的迷茫,她身上没有在杨戬身上表现出来的那些对立与矛盾,母亲在时,她就是一个娇憨的小女孩,少女初长成也自然而然地情窦初开,成为母亲之后也拥有了必然的坚韧和勇敢。 对于成神这件事情,兄妹二人所想其实始终是相悖的,亲眼所见,天罚降临的哥哥必然对戒律与神力产生畏惧;而在人间盛景中,从来都被好好保护着的妹妹也必然无法理解昆仑的冰冷。 剧中兄妹二人的吵架歌,几乎是我个人感受最为强烈的一首歌曲,就像我始终认为的——悲剧的产生不应该是由意外和巧合,而是每个人在自己的立场上选择了正确的事情,最终导向悲剧的结局。看杨婵唱“你不会拥有慈悲”,看杨戬唱“就把我当做黑暗”,这就是在他们立场上的正确。 从杨戬立志成神,到杨婵追问何时能回到桃山,再到最后,妹妹有一句歌词贯穿始终——“我明白你对我的种种保护和爱”其实这大概就是我观演到此处的感受,也是我所认为的,杨婵最终会思凡的必然,因为无论是在顺境、逆境抑或是绝境当中,母亲和哥哥给予她的是全心全意的爱与维护,她以人的身份感受过人间最真挚的情感,如果到过昆仑之上,就可以成为一个冰冷的神,这才是不合理的。 2、 在关于妹妹杨婵的塑造上,我还有一个想要大夸特夸的点,就是对于少女月经初潮的展现,而那一抹血色串联起的四个意象,简直是精妙绝伦,母亲眼中的红是别离的血泪;铠甲上面附着的鲜血是杨戬成神之路的坎坷;少女的初潮是一个女孩终于成长为一个女人;而一滴一丝一抹坠入凡尘的情思,是属于杨蝉的爱的开始。我的赞叹并不仅止于可以将一个意向如此准确而精巧地串联,更是在于这个被污名化的生理相信创作者愿意深究它本质上的美好,还以它清名。 3、 而当女儿终于走上了母亲的路,当她成为一个母亲,成为一个妻子,愿意舍弃神的身份,为保护自己的至亲至爱,不惜付出生命,也不悔自己的情爱时,我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事情——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杨婵和刘彦昌的爱情当中,去窥见那个被长公主深深爱着的,却从未在剧中出现的他们父亲的故事:杨戬隐去沉香的踪迹让群妖抚养其长大,可以对应长公主隐去兄妹二人的踪迹,以人的身份生活在桃山之中;面对天罚降临,长公主和杨婵的选择同样是相互对应的;那么看到以凡人之力不惜对抗天罚,最终殒命的刘彦昌,我想那个在剧中从未出现过的兄妹,二人的父亲应该也曾在面对天罚降临时以自己的性命为妻儿拖延过逃生的时间,所以这世上才是母子三人在逃山中相依为命。 如果这就是答案,转过头再去看上半场,其实已经有种种细节的暗示,譬如魑魅魍魉与哮天犬乃至大金乌,都称呼长公主为“罪神”,大概就是“罪”已经昭告三界,罪神尚未缉拿归案;也因此,长公主唱“不后悔这梦一场。” 而如果这是答案,那么曾经杨戬梦魇中的一切,又仅仅是古神之力的预示吗?有没有可能是他对天罚降临残留的记忆呢? 杨戬与沉香 如果说长公主和杨婵之间的对照更像是一脉相承的延续,那么杨戬和沉香之间则是一组反向对照。 相比于杨戬,沉香从最开始就没有过“我是谁的困惑”,童年时的杨戬被告诫要躲避金乌天雷的声响;要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的天眼;要时刻小心各种妖怪。不同于他的舅舅,沉香的世界里并没有所谓“异己”。他和妖怪一起长大,所以从来不觉得妖怪是异端;他的成长和生命和神也没有任何关联,所以他没有对神的仰视;在发现每一个小妖怪都有妈妈,而自己只有好几个男妈妈之前,他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好迷茫的,在旷野上生长,他本身就是天地,是众生,是自然。 而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母亲被囚于华山之下,他想要去救母,于是也就去做了。 沉香救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更像是一种无知的无畏,但我说无知并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他从未曾直面天劫的事实——因为他自由成长,因为他不曾面对天劫的恐慌,因为他没有对自身身份的迷茫,所以他才有可能无所畏惧。 这就像是杨婵的思凡是必然,沉香的反抗也是必然。 而沉香的无畏,反衬出的仍旧是杨戬底色上的苦。 但沉香的存在,仅仅是在衬托杨戬的苦吗?当然也不是。他是在命运的覆辙倾轧而下之后,杨戬存活于世的唯一意义;也是在最终之战到来之时杨戬心底的勇气;是命运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最终的最终,孩子终于回归母亲的怀抱,是杨婵和沉香的相拥;是杨戬弥留之际终于重见母亲。 【故事的核心和主线】 故事究竟讲的是什么?在我眼里,传统神话只是一个皮囊表象,而真正的内核其实是关于爱和守护,也关于自我追寻和向上抗争,但话又说回来,其实人定胜天似乎也是传统文化当中很重要的思想组成部分。 关于爱与守护 爱始终是文艺作品中颠扑不破的主题,但却从来不是一个易于描写的主题,它容易流于俗套、陷于谄媚、浮于表象,这或许是因为每一个文艺作品的受众者对于爱是熟知的,所以并不会轻易被虚情假意所蒙蔽。 很多作品动辄神爱世人,动辄抉择爱一人或爱苍生,实际上付出和所得不成正比,守护和牺牲也毫无关联。 而《杨戬》的爱,是实际的,无论是手足、母子、夫妻之爱是具体的,为守护的付出也是落在实处的切肤之痛。 因为有种种前情,所以当你看到杨戬的自我谋杀和追悔莫及再听他唱“凡人愚笨,将命苦人当做神”才不是无病呻吟; 因为有二郎的早熟,三妹的娇憨,一家人清贫却幸福的生活,所以长公主唱“魂飞魄散又何妨,也不后悔梦一场”才是真实可信的; 甚至在有限的时间里也展现了刘彦昌的“乐善好施,心澄澈”,所以杨婵的爱才不是空穴来风。 关于自我和抗争 而对自我的追寻,和对强大、久远的权→力→系→统进行抗争,目前来说是剧伙极为擅长的舒适区。尽管身怀神力,但是杨戬的抗争看起来更符合一个凡人可能有的思维——譬如他会有软弱,会觉得天道不可违逆,即便已然成神仍旧畏惧天罚。 而他的自我认知则是在压迫和反抗中经历了曲折的循环和迂回而完成的——从无知无畏,到知晓和畏惧,再到恐惧和悔恨,到最终完成抗争,他的每一步转变都是合理的转折,被具体的事件推进。 这不是简单的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而是在复杂幽微的人性里,关于勇气的颂歌 【舞美、音乐、演员及其他】 舞台的设计其实算不上特别复杂,主要的两部分就是线条灯带构成的山峦和那只巨大的眼睛,整体来说还是很精巧的。而无论是舞台还是人物的配色上都用了很多处红,是代表杨婵丝丝缕缕的情丝的红;是战神披风的红;是天眼同盟中的红;是天罚之后的血红…… 而除却整个故事的背景,本身就取材于中国神话,其实很多表达也是让我非常欣喜的,譬如杨戬去斩杀妖兽时,妖兽的表演应该是有参考舞狮的动作以及那段挥舞战旗的表演,在音乐剧这样一个表演形式当中出现了很传统的元素,其实还是很惊喜的。 音乐的跨度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广的,当然这一次倒是没有剧伙标志性的RAP,但是赛博古风和朋克新中式,能玩得如此得心应手的,大概也只有剧伙一家。 作为一个十分在意文本的人,除却在直观的听觉上,面对于每首歌都觉得很抓耳之外,歌词的精巧其实是我格外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前面用不小的篇幅大赞的《思凡》自不必说,他的很多歌曲,无论曲风如何,但很多表达方式确实是中国文化和中文的表达,中特有的意象,就像“曾经当做寻常的过往,从此便是触不可及的月光”,月亮的运用可以说是古典诗词当中最常见的意象,而这句之后也是对“何处是吾乡”的追问,其实这种安土重迁,对于故乡怀念的情感也是特别中国化的表达。 关于演员的部分,刺我是挑不出来了,孔雁老师和思冉之间的化学反应很好,母女之间的代际传承和宿命轮回让人信服;周默涵的出场也确实是让我眼前一亮,尤其是刘彦昌和沉香之间,只有一脉相承的澄澈纯然,同时能够看出十五岁少年的调皮和青年刘彦昌更多一丝的成熟,以及虽不算重点表达,但能够看出来的父子之间隐隐相通的活泼; 歌队工作量着实不轻,凡人的复杂都在他们身上了,无论是对神蒙昧的敬仰,对所谓“异端”的排斥,还是凡间生活平凡温馨的展现,一并勾勒出了一个人间; 然后重点要夸一夸男主角徐泽辉。杨戬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尽管剧情当中有不少诙谐的笑料作为气氛的调停,但整场戏看下来,我最直观的感受其实还是压抑的。人定胜天是故事的结果,却不是表达的过程,作为上帝视角的观众,尚且觉得如此,对于演员的情绪考验更是严苛的。出场时灵动阳光的少年感,面对天罚的深深恐惧,成神时的执着,悲剧重演的绝望,十五年间的颓唐和忏悔,最终的反抗,他的每一次表达都是准确的。杨戬的内在情感和外在情绪表达在每一个细节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假使少年时的表现不够纯粹,成神的执着就不够压抑悲壮;恪守戒律的自持不够冷漠,那么悲剧重演的懊悔就不够痛苦;忏悔和颓废不够深刻,那么最后一战就不够可信。而恰是足够准确的表达才使得人物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问山海》还会听到我眼眶湿湿。 【一些实际的缺点】 固然我是极其喜欢这部剧作,但也确实并不觉得他是十全十美的,确实有些还算明显的缺点在。但作为一个不具备专业素养的普通观众,大概也只能从主观视角上提出问题。 部分配角形象的模糊 在前面演员的部分我没提到魑、魅、魍魉和哮天犬,其实不是我觉得演员的表演有什么问题,相反的,演员在舞台的呈现上做的很不错,恰如其分的完成了剧情交给他们的任务。 但我始终觉得剧情对于人物的塑造是模糊的。 譬如哮天犬,他在整部剧中承担了一部分旁白的任务,是个类说书人的角色,同时也是在故事中有重要的作用、切实推动了剧情发展的角色。 而他的出场是什么样的呢?闻见杨戬兄妹身上半人半神的味道,于是想要“吃掉”他们,不论这是真的还是对长公主的解释“只是逗他们玩”,对于力量更微弱的存在,他表现出的是戏耍和愚弄,只这一点至少看得出他的“绝非善类”; 而后是鼓动杨戬成神,这时候哮天犬的形象几乎就是一个野心家的形象; 到了天狗食月的部分,被放逐荒野固然有他的无辜,但是对于杨戬顺从天命的处罚表现出的不可思议和辩白,其实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相符了——说到底,不过是杨戬按照他的方式成神,哮天以此为交换要一个“鸡犬升天”的机会,此时他对于杨戬的期待显然就不合时宜了; 而等到沉香出生后,杨戬将沉香交给魑、魅、魍魉和哮天犬等人抚养,这个情节和前面的人物表现是冲突的——如果说他们是屈服于杨戬的力量而抚育沉香,那么这与他们表现出尽心尽力真情实感是相悖的;如果他们就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抚育这个孩子,则前面剧情下的人物塑造是不和逻辑的。 很大程度上,魑、魅、魍魉和哮天犬四个角色更像是按需出现的,需要杨戬被大金乌发现他们就青面獠牙地出现;需要杨戬成神,他们就野心勃勃地游说;需要有人抚养沉香,他们就换上温情脉脉的面孔。 人物固然是可以有多面性的,但是呈现任务还是要有逻辑性,而这四位则像是纯粹的工具人,单纯为剧情服务。 有限的时长和人物线的平衡 我看到很大一部分差评里都提到的一点,是下半场杨戬的戏份太少,或者说是对于人物的呈现和刻画太少。其实并非不可以理解,毕竟相较于整个时长,故事的体量并不算小,整个下半场的80分钟里,要放下杨婵思凡受罚、放下沉香的成长、在放下最后一战,这样对比起来,前半场的叙事结构其实是要更慢的,所以也不难看到有人表示前半场拖沓而后半场表现不够细致,其实本质上还是前后节奏的不平衡。 另一个问题在于,故事的主线是杨戬的抗争,但是仍有很多不可不交代的支线,但在交代支线的过程里就会使故事游离主线叙事,导致杨戬下半场像都是在必要的时候突然出现,而全无参与到直线剧情当中。杨婵思凡的部分尚可理解,但沉香成长的部分杨戬戏份的缺失,一方面在对于他的愧悔、挣扎和痛苦的展现是削弱的;另一方面作为对照组的两人交集(哪怕只是杨戬单方面的交集)太少,在最后的情感烘托上也有所折扣。 另一点是在结局的部分,多少有些觉得太赶了,剧情固然完整了,但是情感上不免觉得突兀,落幕之前的大战,兄妹之间的误会,舅甥之间的守护其实该有一个完整的交代的,结局之前的故事已经都把情绪调动到峰值了,但匆匆揭过的结局还是让人觉得缺一个圆满,只有弥留之际的冥冥中重见了母亲真的不够,以至于让我在观演结束几天之后仍觉意难平。 【一些关于《悟空》的发散和联想】 或许是因为主创的重合度比较高,再加上刚好都取材自中国传统的神话故事,我总是忍不住发散到《悟空》上面来,但同样以个人之渺小挑战更庞大的权//力//系//统,对命运的不公向上抗争,其实两部剧之间确实是存在着很多共通之处,而这其中也有很多非常触动我的地方。 凡人的塑造与神的形象 天罚降临长公主赴死之后,村民驱赶杨戬兄妹的段落,其实总是能够让我想到敖广,想到《夜行船》。在《悟空》中尚且是蒙昧地排除异己,到了《杨戬》,逐渐从母子三人对尘世的怀恋、从刘彦昌的出场里看见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与其说是对异类的铲除,不如说是对未知又超越自己的力量的恐惧,人类没有办法天然地相信,那些身怀力量的存在不会伤害自己。 但为什么,人惧怕排斥妖怪,却敬仰信奉神明?又或者说,是谁划分出了神、人和精怪的异同? 《杨戬》和《悟空》当中展现出来神的形象,反而集齐了傲慢、冷漠和丑恶。《杨戬》中的神蔑视人类,《悟空》的神玩弄心术。说到底,无非是身处高//位者想要永保地位,于区分异己,划定规则,不惜播弄是非。 ●惨胜的悲剧性结局 而高位者的刻板和傲慢,最终导向了两个故事独特的结局。 无论是《杨戬》还是《悟空》,在最终的胜利之上都是带有悲剧的色彩的结局和未尽的留白一一譬如主角最终的身死;又譬如杀死了更高一层权//力//系//统的代表,即女帝和大金乌之后,规则和戒律就真的被打破了吗?是有新的规则生成还是有新的神来掌控规则? 剧情的戛然而止并没有给到明确的结局,而留给第四面墙之后的我无限的遐想。但或许也是因为,不会有什么规则可以亘古不变,规则在成为约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终有一日被推翻,可能是任何微末众生,也可能是任何一个平平无奇的时刻。而被称为英雄的个体,也许仍是像杨戬唱的“将苦命人当做神”,但命运的风刀霜刃加诸于他们身上的苦难,终会被属于他们的“尘世间的星河”照亮。对于这种敢于打破大团圆范式的结局我始终抱着欣喜而欣赏的态度,世事有时并不必团圆,迎接命运刀刃的人,在抗争的时刻未曾奢求过团圆,对于他们来说,遵循我心已经已然是圆满。 很感谢所有主创的共同努力呈现出了独有中国文化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想说的在前文已经说尽,期待《杨戬》巡演,希望它能被打磨成更好的样子。期待《敖广》,希望剧伙烙饼的速度能够早日赶上画饼的速度。如果可以的话,《悟空》早日四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