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梦?大唐故梦——大唐遗梦

西安是营销的一把好手,人潮拥挤的大唐不夜城街上我们被挤到了路边,偶然间瞥见一个标志。有人在前遮住了一个字——大唐遗梦——我寻思怎么会取这样颓丧的名字在景区这个需要积极消费的地方。人影一晃——大唐故梦,原来如此,但反而对遗梦的想法念念不忘了。故人,故土,故梦,是带着点熟悉又陌生的眷念与惆怅。我们从诗歌中想象长安,在博物馆中凝视长安的碎片,在各种艺术创作中再构长安,在睡梦中,潜意识里,将这些素材拼接重组加点个人色彩的佐料,变成了“我们的长安”。我们以为那是我们的长安,我们的故梦,但那可能不过一个遗梦罢了。那是我们逃离的窗口——再进一步,那不仅是我们的遗梦,或许也是唐人的遗梦——悲怆悠长有如羌笛声的遗梦。遗梦跨越了个人生命的长度,在寄托中沾染了美化的艳色。
于是,十三朝古都,有那么多的遗失之地,有那么多遗梦的证人,便可以采撷几片素材,造一个新梦,招揽做着遗梦的客人们。到处都是表演,到处都是金钱的入场券与不过一小时出头的梦幻飞升与现实逃离,大唐女皇,复活的军团,驼铃传奇,长安十二时辰……
不过我还是愿意说,长恨歌是最优秀的一个,最有诗性特质的一个。
最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华丽的技术外壳。水,火,风,灯光与节奏的配合。一在水,最在前面的水幕,开头杨玉环从上头索道上飞下,站上最前的高台,后面的舞台是黑暗,黑暗与灯光间隔着水幕,水幕上印着荷塘。“宣杨玉环进宫”,卡在舒缓流淌的弦管乐与气势恢宏的慢鼓点之间,水幕一泻而下,水重重落下,水珠啪嗒炸开平摊在身上的痛感联想增加了这个节点的重音节。水幕的再一次运用在贵妃沐浴,水流渐升,比前一次温柔,配合上此刻的柔曼,倒是相得益彰。仙境流水参差而落,水喷成均匀的薄膜——水根据需要被释放成不一样的形状不一样的质感。
然后是火——和安禄山的披风——笑,果然必须得有咱安禄山哇。披风一甩,踩上节奏点,点起两边火炬,披风再一甩,刚刚进场的胡姬像陷阵的士兵一样向前散开。表现安史之乱的战火也用上了,记忆点却在即使坐在很靠后的位置依然感受到的热浪和其实在随着音乐改变点火机位的幽默感。(就像你忍住不随着路边音乐节奏踏步一样。)
灯光。骊山上的星星,是最显眼的一次炫耀,但更细致的地方还在别处。比如骊山上的月亮,初次见面还是弯弯的月牙,最后的鹊桥相见时就是满满的圆月了,并不是多深刻的点,却还有会心的一笑。比如贵妃醉酒时的烛灯,没有什么稀奇的道具从水中升起的动态才有一点可爱的新鲜感。比如最后唐明皇幻梦中前台升起的明月,比人间的更无暇。
还有服饰与氛围营造,以及这里反应的二人关系演变。入宫时叠加的衣裳;第二幕的羽衣,抹胸与舞裙,杨玉环舞姿灵巧妩媚,却还是有妃子对皇上讨好的意味,游船上的舞步婀娜,就很像胡姬旋舞,意非深情。第三幕开始沐浴,这是个人最偏好的一幕,贵妃服饰没有正装那么厚重,也没有舞装那么妖娆,华丽但不夸张的衣服,凭借风力,广袖飘飘,和李隆基的衣衫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这一刻才让人确认他们的爱情,是真正的爱情,是彼此熟悉彼此贴合缠绵的爱情。李隆基替她脱去最外头的薄衣,纱衣向上飘舞舒展开来,在风的助力下仿佛要飞上天去。后面,明黄色的舞服是身份限制下的豪放与风度;七彩裙,是巧思与美梦的具化。
离开西安,下一站是洛阳,我乘上高铁,没有太大波澜,来到洛阳却开始怅惘。我开始怀念一个小时前,整齐的街道,更有质感的地铁站,明亮的酒店前台和走廊,甚至是澄澈到过分的直射紫外线和汹涌的人流。
西安是古典的,但绝不是旧的。
离开西安,才算作能有故梦的资格。
就像幻梦中的杨妃在远处荡着秋千,与之共舞又原地迷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