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天赐的木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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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白活了这二十年。手艺没有。力气没有。知识没有。我就只能躲在自己的想象里。一遇见真事,就全完了。”
这是郭麒麟在话剧《牛天赐》里的一段台词。因为看了微博上流传的这一小片段演绎,突然就被触动了,动了看这场话剧的念头。
事先专门买来了老舍的《牛天赐传》,先读了一遍牛天赐的小半段人生。
老舍先生的作品语言幽默风趣,京味儿十足。在牛天赐的小小世界里,老舍先生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性格鲜明、活灵活现。但是,看似诙谐的文风里,却读到了一种现实的讽刺,一种成长的孤独,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当“纸片人”站上话剧舞台,感觉离牛天赐的世界又更近了一步。
虽然看的不是郭麒麟、阎鹤祥的明星版,但一点都不妨碍观演效果,反而很佩服每一位话剧演员的舞台功底,感恩他们的认真和用心,赋予了每个人物饱满的生命。
舞台上,一人操着一口京腔儿,“见天儿”“得着嘞”“齐活了”地说着,身上的大褂,是皱纸一般的视觉触感。最有意思的,当是牛天赐和不少演员挂在身前的,那一个个手长腿长、没有面部五官的人形布偶吧。一出木偶人生,就这么开演了。
人是可以努力,但不能过火。这是整出戏里,重复最多遍的台词了。说实话,不论是看完书还是看完戏,我都没能真正说明白这句话的内涵。只是,隐隐地感受到了说这话的一种无奈和“阿Q”。这句话,似乎也给牛天赐的人生,定了调。
牛天赐的人生,混沌如木偶,他唯一能自己掌控的,可能就是在他自己的瞎琢磨里吧。就像他在台词里说的,“因为你瞎琢磨的时候,你不用为任何事情负责任,也不用任何人帮忙。”所以说,他的人生态度的养成,有一部分是原生家庭的原因,有一部分也是他自己的原因吧。
牛天赐从他被拾捡进了牛家大门,就被贴上了“私孩子”的标签。虽然“老来得子”的牛太太和牛掌柜,把他当亲儿子一般对待,但仍止不住悠悠众口明里暗里的埋汰。
牛太太为人强势,讲究官家的规矩,从洗三到绑腿,从请私塾先生到上实验小学,一心想将牛天赐培养成“官样的少爷”,生怕他稍不管教,就成了“野孩子”。相反,牛掌柜一点儿脾气没有,什么都不看重,什么都不讲究,全凭太太拿主意,自己做生意赚钱也都是随缘。
就像老舍笔下写的:“妈妈是条条有理,不许别人说话;爸爸是马马虎虎,凡事抹稀泥。天赐就是在一块铁与一块豆腐之间活了七岁。”
这样成长背景下的牛天赐,跟外界越来越孤立,跟父母也没办法交心,所以他只能自说自话,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他唯一能说心事的对象,也就是“门墩”了。“门墩”不是人,但在舞台上被外化成了人的形象,只有天赐看得到的形象。胖墩墩的门墩,成了天赐可以排解情绪的一个“出口”。
四虎是下人,也是牛天赐身边所有人当中,屈指可数的,可以算作牛天赐朋友的人了。四虎没读过书,没办法跟天赐说什么大道理,但他糙里糙气的言行举止里,倒是最把天赐的话听进心里(虽然不是全能听懂)的人了。在四虎面前,天赐可以暂时没有束缚,只是独立人格的个体。所以,天赐也爱喊他“咱哥俩”。
在天赐抓周的时候,牛太太希望他抓到官印,四虎却拿了个拨浪鼓来成功引起了天赐的注意。天赐觉得被管教得烦闷的时候,四虎教他说“兔崽子,王八蛋,臭嘎嘣儿的,你给我滚”解恨。四虎给天赐讲黄天霸的故事,教他怎么撺掇牛掌柜给他买大刀耍……在牛天赐成为“官样的少年”的路上,四虎是“绊脚石”,却也给了天赐了一个稍作喘息的出口。四虎的演员,把这个角色演活了,演得特别接地气。
牛太太,是个复杂的角色。难得的是,演员很好地把握了这个角色的精髓,很好地演出了望子成龙、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虎妈”形象。
这种难得,其中一个原因是这台话剧是“全男班”出演,不仅是男性角色,连牛太太、奶妈等等女性角色,都全部由男性出演。所以,很佩服牛太太的扮演者,他的成功演绎,确实让我几乎忘记了他的性别,而是看到了一个活脱脱的“牛太太”,完全没有因为不够女性化的声音而出戏。
关于牛太太,印象最深的有几场戏。一是“她”和奶妈介绍人的“交锋”,三言两语就把气场做足了,突显了“她”强势的一面。二是天赐受到学校不公正对待,“她”带着天赐到学校讨说法,一句一个霹雳,把主任怼得死死的,一下子把“她”护犊子的形象演活了。三是“她”临终前,平时快言快语的“她”,突然就失了精神,没什么气力地叹着:“老头子,这屋谁来管?这些买卖可怎么办?天赐,谁来照应?”正像“她”言语的,人要是一旦上了岁数,有病的就想到死,而且很怕死;死难堪,是因为别人还活着,这死了也放心不下活的。
牛太太的管教,“绑”住了天赐的手脚。但是,“她”这一走,这个家好像就一下被抽去了精神,没了主心骨,更浑浑噩噩下去了。
牛天赐有过好几位私塾先生:一口“老山东”口音的管家、又严厉又古板的米先生、风流倜傥的赵先生……每位先生都有各自的特色,活灵活现。经过这些优秀演员的演绎,让人看了特别有记忆点,忍俊不禁。
这几位私塾先生中,个人感觉最有演技的是赵先生。那腔调,那举止,行云流水般的演技,特别自然。虽然有一种这位赵先生不靠谱的感觉,但他自由的灵魂,却是最能将天赐从被束缚的人生中暂时跳脱出来,虽然只是精神层面的跳脱,但有时候可以做白日梦也是一种“解脱”。如若牛太太还在世,是绝不可能请他这样的先生吧,就怕把天赐带“坏”。
这台话剧,对牛家那些亲戚的嘴脸刻画,也是特别让人唏嘘一番。看在牛家的钱的面子上,当面将天赐夸得天花乱坠,背后却可劲儿地嚼“私孩子”的舌根。来给牛太太吊丧,前一秒还卖力演出“哭天嚎地”,后一秒满眼的心思就都惦记在了那一口红烧肉,还有牛家的家产上了。
就像牛天赐台词里感叹的:“来吊丧的亲戚很多,可是并没有多少悲意。我在嘈杂之中觉得分外寂寞。有许多人,我从来都没见过。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活泼兴奋,就好像死是怪好玩的。”
就像牛掌柜走了的时候,买卖没了,钱也没了,人走茶凉,就连满屋的家具,都被那些亲戚搬空了,只留下冷冷清清的天赐一人,还有不离不弃的四虎。
但直到这时候,牛天赐也没弄明白啥叫买卖,还是那个只活在自己的瞎琢磨里,“只会玩儿”“没用的人”。
不论是书,还是话剧,牛天赐的人生只展示到了小二十岁,之后他的人生怎么样,我们并不知道,只能有一个开放式的想象,只能希望在他那个平行时空里,他的“木头人生”能够有一点点生机吧。
最后,还是像话剧《牛天赐》主题曲《木头人生》里唱的,来“阿Q”一下吧:“我早晚能成吧,不就是时间的问题吗,你们最多活一百,我可不同。我早晚能成吧,我刚跟老天借了五百,有朝一日我发了迹,还他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