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那些不被注意的人

“你是不会注意到我的，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喜欢的只不过是脑子里面的我……我常常睡不着，脑子里面想的事情很多，有时只能到天快亮了才能睡一会儿。”

看到《变形记》的时候，我的脑中浮现了前几天看到的一部戏剧中的台词。

“我的背很疼……我6点起床，必须在7点15分之前出门……工作使得快递员格里高利变成了一个痛苦的甲虫。”在卡夫卡的小说中，公务员格里高利一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只仰面朝天的甲虫。在李建军导演的构作中，这只甲虫成为了疫情中那些联结人和人，在城市中穿梭的快递员。《变形记》的故事从这个切入口出发，展现了格里高利的父母、妹妹、个人生活以及这个城市的压抑景观。一个被扭曲的，异化的世界，百味杂陈地展现了出来。

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变形记》的叙述方式是由快递员的生活以及文学文本的两条线并置构成的。如果说舞台上被砸开的苹果、实时录像，泼洒的牛奶、衣物和蔬菜是外在的，对格里高利生存状况的阐释的话，这似乎并没有多少新意。在前一个多小时里，我们看到的是用所谓“身体剧场”这样的术语构成的舞台景观。可是，当格里高利的妹妹戴着蓝色假发在直播间唱起《爱之初体验》、《火》的时候，凄凉的感觉就进一步加深了，我终于被这样的视角打动了，因为，这部戏为那些从来不会被注意的人发出了最无力、绝望、深沉的呐喊！对快递员生活的观察，开始切入到了一个真实的、深入家庭和人际关系的横截面中。我永远记得之前在和李建军导演对话的时候，他提到自己十分享受创作一部戏时所作的社会调查，比如《美好的一天》中对不同职业的人故事的搜集，比如《带电的火花》中对马建东这名工人在张家口家庭的深入调查。比如《大众力学》对所谓“素人剧场”的呈现，每个人利用自己的生活经验，来演出戏剧内容。那么我们可以说，在《变形记》中，长期以来“素人剧场”的描述对于李建军导演已经不再适用了，他真正使用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社会剧场”的建构方式。即便在《变形记》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舞蹈和现代艺术的元素，残忍、肮脏的元素是并存的，可是它是如此有力。和它所探讨的问题一样，它的世界观和结局都是灰暗的、不明朗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可以说它是一部和人，和那些不被重视、不被注意的人站在一起的戏剧。

除了可以想到的《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寄生虫》等影片，我还想到了许立志的那些诗歌，李志的《鼠说》，以及被禁那些与皮村有关的纪录片，例如《四重奏》。饰演格里高利的张加怀是我一直很喜欢的演员，他在《酗酒者莫非》中的表演克制、安静。很喜欢饰演妹妹的安颜，她的表演功底帮助观众从多个视角进入了格里高利的世界。饰演父亲的崔玮则出演过李建军导演之前的《美好的世界》、《大众力学》等作品。

ps.在取票的时候，一位女士在我身后，不知怎么从大麦网的票机上取票，因为不会使用app中的票夹。最后我帮助她用身份证取好了票，我认出了她是《大众力学》和《美好的一天》中的演员。

如果说我对这部戏有什么担忧和建议的话，最大的担忧是，如何让舞台上的一切技术手段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这个故事呢？另外，苹果仅仅作为一种视觉呈现，用完好像就没有用了，可是格里高利如果踩着它们，不断跌倒，爬起来，是否可以更好地呈现这种无力感?那些成堆的衣物是否可以比作成堆的，永远也运不完的快递，它们压死了格里高利？这些都是可以探讨的。

第一轮演出曾被取消，我难过了一阵。在这样的一个下午，能够再次看到《变形记》，看到有社会性，有责任感的戏剧，让人觉得不管生活里还有什么枯燥。无趣的事情，都是可以忍受的。

2021.12.19.国家话剧院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