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姑娘，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

“人啊，都贱。总是遇见让你脸红的人，爱上让你心动的人，然后错过那个视你如生命的人。也许你曾经奋不顾身，还是只能从所爱之人的全世界路过。”宁濛离开北京的时候，可乐曾一边抽烟一边有感而发。我揶揄他：“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几分文人气质啊。” 他居然认真地点点头：“我要是写篇小说，就叫《哪个混蛋说柠檬加可乐是甜的明明酸死人了》！”

我在北京闯荡的几年里，有几个常一起吃吃喝喝的好兄弟。开始是可乐，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金融才俊；后来雷子加入了。他是正宗北方汉子，性格直爽，算是酒肉之交里少数几个能掏心窝子说话的哥们儿。 再后来，同系师妹宁濛毕业，我帮她在北京找了间小居室，她说什么都要请我吃顿饭才算心安。我想着她刚来实习，交完“押一付三”的房租身上肯定也就百来块钱，就定了北新桥边上的那家烧烤，顺便叫上可乐和雷子。 宁濛就是在那天晚上认识了雷子。 谁成想，那天雷子刚刚“被分手”，一入座就拉着我和可乐一口一大杯酒，几轮下来，可乐光是跑厕所都跑到腿软。 雷子倒跟没事儿人一样，还嫌用杯子喝不痛快，干脆对瓶吹，啤酒还没进到肚子里，眼泪鼻涕倒是糊了一脸。 我和可乐正看得大眼瞪小眼，忽然，宁濛一把夺过雷子手里的啤酒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劈头盖脸地骂上了：“你一大男人能不能有点出息？都说北方男人豪爽大气，怎么失个恋就叽叽歪歪的！” 我俩吓得大气不敢出。雷子这人平时是个老好人，但是每次失恋都是绿巨人上身，脾气大得敢掀桌子。 没想到，雷子反倒冷静下来：“你说你们女人是不是都爱钱？” 宁濛咬了一口烤脆骨，不屑地看着他： “你以为她离开你真是因为你没钱？对，你是没钱，可你更没种！就你这熊样儿，有钱我也看不上你！” 说完，又把手边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和可乐对视一眼，简直对宁濛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在学校有过几面之缘，只觉得这小姑娘和名字一样“温婉大方”，没想到私底下简直就是女中巾帼。

雷子被宁濛这么当头棒喝一阵之后，似乎清醒了许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你说得对，我没种！” 看雷子东倒西歪地爬起来要离开，我只好跟了上去，临走之前，交代可乐把宁濛送回家。 后来听可乐说，我们走了之后，宁濛吐了好久。 可乐尴尬地站在旁边，只能偷偷去把账给结了。等他出来，看到宁濛已经自个儿歪歪倒倒地拦了辆的士回家了。 “这么豪爽的南方姑娘，我还真是头一次见。”那天晚上，可乐给我发了这么一条微信。 过了一个月，我们四个又聚到一起，宁濛嚷着说她刚刚发了实习工资，这次一定要请个大的。 我们也没敢去吃海底捞，就挑了一家老北京火锅店。 可乐到得最晚，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衫还来不及换下来，我们嘲笑他中年发福再顶个肚子就可以去南极混企鹅圈了。他倒是兴高采烈地掏了一沓钱出来，“今儿爷请，刚赚了一笔。” 可乐是搞金融的，天天三句话离不开股票期货，偶尔自己也能瞎猫撞上死耗子，在股市里头小捞一笔。 雷子还穿着上回的那身衣服。宁濛凑过去嗅了嗅，“还好没味儿，还以为你一个月都没换衣服。”只见雷子一边嚼着滋油的肥肠，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内裤没换过，你要不也闻闻？”那样子简直让人想扇他俩大嘴巴子。

“那我帮你换换。”说完，宁濛端起桌上可乐刚刚斟好的冰镇凉茶，二话不说就倒在雷子两腿之间。 虽然是夏天，可火锅店开足了的冷气，一杯冰水下去，那滋味儿真真是冰火两重天。我和可乐看着雷子龇牙咧嘴又不好发作的熊样儿，两人笑抽了风。 “爷以后要是不能再寻欢作乐，你就知道作死俩字咋写。”雷子嚣张地凑过脸去。 宁濛只默默端起桌上的凉茶，雷子便紧张地捂住自己的裤子。宁濛笑了笑，一口干了。 打从这次以后，后来每次聚餐，雷子都对宁濛毕恭毕敬。我和可乐在一旁看着那画面，心里痛快得不行，终于有个人能治得住雷子。 虽然宁濛对雷子依旧没一句好话，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宁濛对雷子有意思。 雷子喝高了，宁濛会若无其事地将他手边的二锅头换成热茶。 雷子咳嗽了，宁濛会煮一大罐冰糖雪梨，给大伙儿分着喝，说是秋天需要滋养身体。 雷子说最近上班肩酸背痛，宁濛家里就会正好有个闲置的U型枕，“反正我也不用，你拿去吧。” 我看着两人越看越有夫妻相，心里面也为雷子高兴，比起他那些浓妆低胸只会刷卡花钱的前女友们，能遇到宁濛这么好的姑娘，这孙子简直攒了八辈子人品。 然而，故事并不像我们预想的轨迹发展。十月，当北方开始穿大衣戴围巾手套的时候，雷子的前女友水晶又回来找他了。

那天宁濛有事没参加聚会，雷子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水晶回来找我了！” 我什么也没说，倒是可乐，那天喝了两口红的，借着酒劲儿开始敲着桌面训导雷子：“我跟你说，雷子，你要想清楚，那个叫什么晶的女人，她现在就相当于’沉没成本’，对于现在的决策来说，是不可控成本，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的行为。所以，你现在应该排除这部分沉没成本对你的干扰！” 可乐接着说了一堆特专业的词儿，想说服雷子。可雷子当年念了个够不着本的野鸡大学，在学校光顾着泡妞潇洒，这些绕口的专业名词他根本听不进去。 “知道了！等我和水晶和好了，回头请你们吃饭！” 看着雷子一脸兴奋的样子，我突然有些担心宁濛。还好今天她不在。 过了没两天，雷子又约我们喝酒，垂头丧气的。这次宁濛也在。 原来，水晶只是在老男人那儿受了气便跑来找雷子，结果对方给她买了个香奈儿的新款，她便又迅速地黏上去了。 我和可乐偷偷地打量着宁濛，生怕她发作。可全程她都一如往常，自顾自地吃得风生水起，“哎，你们快吃啊，这鸭肠鲜，咬起来嘎嘣脆。” 可乐随着雷子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到散场时，两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我搀着可乐，交代了雷子的住址，拜托宁濛把雷子送回家。 没想到，这次聚会之后，雷子居然和宁濛在一起了。下一次聚餐时，两人手牵着手出现时，我和可乐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酒过三巡，宁濛起身去洗手间，雷子神秘地朝我们笑：“宁濛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愣了几秒，想来是上次醉酒的时候发生的，果然酒后易乱性。 可乐这次倒没有讲经济学理论，只平和地嘱咐道：“你好好待人家，人家一南方小姑娘，来咱们北方不容易。” 雷子举起手中酒杯，信誓旦旦地说：“好”。 北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宁濛生日到了。大家伙儿约了晚上唱K。

八点，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就差雷子。宁濛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着急得走来走去。 “你别瞎担心，雷子他肯定就是公司临时有事儿，一会儿就来了。”我安慰道。 等得无聊，我和可乐便先唱起歌来。可乐是圈儿里出了名的鸭嗓子，唱什么歌都能唱出一种杨坤的感觉。 他点了一首《南方姑娘》，“送给今天的寿星宁濛！” 可乐唱得很认真很投入：“南方姑娘，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中，宁濛笑着轻轻摇晃。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唱歌的不是可乐，而是雷子。 然后是送礼物环节。轮到可乐的时候，他有些窘迫地说，“最近手里缺钱，给你海淘了个护手霜，你南方人，肯定不习惯这边的干燥。” 大家哄堂起笑，都说可乐不够义气，哪有人过生日送护手霜的。 宁濛很开心地接过护手霜，轻轻地抱了一下可乐，“谢谢，我正好用得上。” 那天，直到散场，雷子也没来。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水晶在结了冰的台阶上摔了一跤，雷子在医院守了她一宿。 没过几天，宁濛和雷子分手了。 半个月后，宁濛约我和老四吃最后一顿散伙饭，她准备离开北京了。饭桌上，她撩了撩耳朵边被风吹乱的头发，抿了一小口白酒，朝我们笑。 “原本以为到了北方，我就能活得像北方姑娘一样洒脱。可到了最后，我发现我还是地地道道的南方姑娘。我爱得小心翼翼，也没办法做到离开的时候潇潇洒洒。我多想在这里再坚持一阵啊，可我并不属于这里。天儿一干燥，我的脸就掉皮，屋子里暖气一重，我就流鼻血，温度一低，我手指头会被冻裂。好累好累，我想回家了。” 宁濛走后，剩下我和可乐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头，跟被点了穴似的呆坐着。

我扭头问：“你真不去追？” 可乐慢慢点了支烟：“追不上，她不属于北方。”“你丫傻啊！她不属于北方，你就不能追去南方？” 可乐愣了愣，一把摁灭了手里的烟头，站起来就要追。 “1号航站楼，十点飞机！”我站起来朝他喊。 命运就是这样，我们总在深爱的人面前幼稚得像个孩子，永远学不会如何从容地爱一个人。

半个月后，我接到可乐哆嗦着打来的电话：“操，谁特么说南方温暖的？冻死爹了！” 听到宁濛在一旁咯咯地笑：“傻逼你等着吧！这才刚开始降温呢，让你感受什么叫南方的冬天！” 我们感慨着“遇不到对的人”，可命运也会在转角处预留惊喜，你以为你等得望穿秋水，你以为自己爱得遍体鳞伤，你以为自己早已心灰意冷，但总有那么一个人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地等候你温柔的一瞥。 柠檬加可乐的滋味，正如爱情般奇妙。第一口太甜，第二口太涩，得耐心地慢慢搅匀，才能品到甜蜜和酸涩的完美平衡。 但你要静候，再静候。手中这杯柠乐，终有一日将会美味胜似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