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顾颉刚的一段恩怨
来自: 塘主
在厦门大学,顾颉刚是教师群体中较为活跃 的一个。鲁迅写信告诉许广平:“此地所请的教授,我和兼士之外,还有顾 颉刚。这人是陈源之流,我是早知道的,现在一调查,则他所荐引之人,在 此竟有七人之多,先前所谓不管外事,专看书云云,乃是全都为其所欺。他 颇注意我,说我是名士派,可笑。好在我并不想在此挣子孙帝王万世之业, 不去管它了。”鲁迅在北京时期,曾同陈源笔战。而顾颉刚则宣扬说,他 最佩服的学者是胡适和陈西滢。而且,他并不认为鲁迅是一位学者,而将其 视为凭热情和意气发言的文人。 顾颉刚治史学,是所谓的“疑古派”。例如,他质疑“禹”存在,说:“人 的力量怎能够铺陈山河?……在‘洪水横流,禽兽偪人’的时候又应做多少 年?……现在导一条淮河,尚且费了许多时间无数工力还没有弄好,何况举全国的山川统干一下,而谓在几年之间可以成功,这不是梦话吗!”他根据《说文解字》将禹训作“虫”断言:“禹或是九鼎上铸的一种动物”,“大约是 蜥蜴之类”的虫。鲁迅的家乡绍兴,古称会稽,传说禹治水后在此论功行赏, 死后也葬于此地,成为越文化的精神象征之一。鲁迅从小耳濡目染,对大禹 十分推崇:“于越故称无敌于天下,海岳精液,善生俊异,后先络驿,展其 殊才;其民复存大禹卓苦勤劳之风,同勾践坚确慷慨之志,力作治生,绰然 足以自理。” 1927 年 8 月 17 日,鲁迅在给章廷谦的信中,发挥文字学知识,讽刺顾 颉刚道:“遥想一月以前,一个獐头鼠目而赤鼻之‘学者’,奔波于‘西子湖’ 边而发挥咱们之‘不好’,……禹是虫,故无其人;而据我最近之研究:迅 盖禽也,亦无其人,鼻当可聊以自慰欤。案卂即迅,卂实即隼之简笔,与禺 与禺,也与它无异,如此解释,则‘凖’字迎刃而解,即从水,隼声,不必 附会从‘淮’之类矣。我于文字亦颇有发明,惜无人与我通信,否则亦可集 以成‘今史辨’也。”说了这些话,仍不解气,又讽刺道,“近偶见《古史 辨》,惊悉上面乃有自序一百多版。查汉朝钦犯司马 ,因割掉卵鳅而发牢 骚,附之于偌大之《史记》之后,文尚甚短,今该学者不过鼻子红而已矣, 而乃浩浩洋洋至此,殆真所谓文豪也哉,禹而尚在,也只能忍气吞声,自认 为并无其人而已。”在司马迁的名字上加个“虫”旁,也是顺手一刺。 顾颉刚大学毕业后一段时间协助胡适做《红楼梦》研究,搜集曹雪芹身 世相关资料,深得胡的赏识。顾颉刚认为,鲁迅之所以厌恶他,是因为鲁迅 与胡适不睦,迁怒于他:“而彼所以致此讥讽者,只因五四运动后,胡适以 提倡白话文得名过骤,为北大浙江派所深忌,而我为之辅佐,觅得许多文字 资料,助长其气焰,故于小说中下一刺笔。” 所谓“刺笔”,就是《阿 Q 正传》 序章中的“有‘历史癖和考据癖’的胡适之先生的门人们”那句话。 鲁迅不但蔑视顾颉刚的人品,而且还拿顾颉刚的口吃和鼻子红开玩笑。 1934 年 7 月 6 日鲁迅致郑振铎的信中说:“三根(‘三根’指鼻梁——引者)是必显神通的,但此公遍身谋略,凡与接触者,定必麻烦,倘与周旋,本亦不足惧,然别人那有如许闲工夫。嘴亦本来不吃,其呐呐者,即因虽谈话时, 亦在运用阴谋之故。在厦大时,即逢迎校长以驱除异己,异己既尽,而此公 亦为校长所鄙,遂至广州,我连忙逃走,不知其又何以不安于粤也。现在所 发之狗性,盖与在厦大时相同。最好不要与相涉,否则钩心斗角之事,层出 不穷,真使人不胜其扰。其实,他是有破坏而无建设的,只要看他的《古史 辨》已将古史‘辨’得没有,自己也不再有路可走,只好又用老手段了。”1935 年 11 月,鲁迅在小说《理水 》中写某大学里一位学者“吃吃的说,立刻把 鼻尖胀得通红。‘你们是受了谣言的骗的。其实并没有所谓禹,“禹”是一 条虫,虫虫会治水的吗?……’”“至于禹,那可一定是一条虫,我有许多 证据,可以证明他的乌有,叫大家来公评……”分明是在影射顾颉刚。 顾颉刚后来反思鲁迅对自己不满的原因,说他原来与同乡潘家洵有矛盾, 而潘家洵这时也来到厦门大学,说他的坏话,并与鲁迅沆瀣一气,共同来反 对他:“值鲁迅来,渠本不乐我,闻潘言,以为彼与我同为苏州人,尚且对 我如此不满,则我必为一阴谋家,惯于翻云覆雨者,又有伏园川岛等从旁挑 剔,于是厌我愈深,骂我愈甚矣。” 以上这些言辞都是枝节,两人不和别有一个重要原因,关乎一桩“剽窃案”: 顾颉刚认为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抄袭了日本人盐谷温的著作。 1926 年,陈源发表文章,指责鲁迅道:“ 他常常挖苦人家抄袭。有一 个学生抄了沫若几句诗,他老先生骂到刻骨铭心的痛快,可他自己的《中国 小说史略》,却是根据日本人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小说’ 一部分。拿人家的著述做你自己的蓝本,本可以原谅,只要你在书中有那样 的声明,可鲁迅先生就没有那样的声明。在我们看来,你自己做了不正当的 事情也就罢了,何苦再去挖苦一个可怜的学生,可是他还尽量把人家刻薄。‘窃 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本来是自古已有的道理。” 鲁迅断然否认抄袭, 多次为自己辩解,直到去世前不久,还在《且介亭杂文二集》的后记里提及 此事:“当一九二六年时,陈源即西滢教授,曾在北京公开对于我的人身攻击,说我的这一部著作,是窃取盐谷温教授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小说’一部分的;《闲话》里的所谓‘整大本的剽窃’,指的也是我。现在盐谷教授的书早有中译,我的也有了日译,两国的读者,有目共见,有谁 指出我的‘剽窃’来呢?呜呼,‘男盗女娼’,是人间大可耻事,我负了十 年‘剽窃’的恶名,现在总算可以卸下,并且将‘谎狗’的旗子,回敬自称‘正 人君子’的陈源教授,倘他无法洗刷,就只好插着生活,一直带进坟墓里去 了。”用语毒辣,可见鲁迅怨恨之深。 其实,顾颉刚才是《中国小说史略》抄袭日本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 讲话》这个说法的制造者。顾颉刚的女儿顾潮在《历劫终叫志不灰——我的 父亲顾颉刚》一书中写道:“鲁迅作《中国小说史略》,以日本盐谷温《支 那文学概论讲话》为参考书,有的内容就是根据此书大意所作,然而并未加 以注明。当时有人认为此种做法有抄袭之嫌,父亲即持此观点,并与陈源谈及,1926 年初陈氏便在报刊上将此事公布出去。随后鲁迅在《不是信》中说道:‘盐谷氏的书,的确是我的参考书之一,我的《小说史略》二十八篇的第二 篇,是根据它的,还有论《红楼梦》的几点和一张“贾氏系图”,也是根据 它的,但不过是大意,次序和意见就很不同。’为这一件事,鲁迅自然与父 亲亦结了怨。”这段文字引述了鲁迅承认参考盐谷温著作的话,意在说明, 鲁迅引述他人观点而“未加以注明”,不合乎学术规范。 实际上,鲁迅在厦大期间,并没有与顾颉刚发生直接冲突。鲁迅于1926 年 9 月 4 日抵达厦门后,一度还曾与顾颉刚同在一处办公、就餐。在 9 月 8 日的鲁迅日记中,还有“顾颉刚赠宋濂《诸子辨》一本”的记载。当胡 适来信让顾颉刚撰写《封神榜》序言时,顾颉刚回信谈到鲁迅:“《封神榜》 的序,接信后即从事搜集材料,并将本书看了一遍。只因到厦门后参考书太 少,尚未下笔。鲁迅先生已为我函日本友人,嘱将内阁书库所藏明本之序文 抄出,因看书目上有‘明许仲琳编’字样,序文必甚重要。两星期后,必可 得到覆书。” 但查阅鲁迅日记,从 1926 年 9 月 4 日到 15 日并没有给日本 友人寄信的记录。 鲁迅离开厦大,到广州中山大学任职后,真所谓“不是冤家不聚首”,顾颉刚随后也来到中山大学。据许寿裳回忆:“有一天,傅孟真(其时为文学院长)来谈,说及顾某可来任教,鲁迅听了就勃然大怒,说道:‘他来,我就走’,态度异常坚决。”结果,顾颉刚真的来了,鲁迅也真的离开广州。 ——黄乔生 著 《鲁迅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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