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岱译莎翁十四行诗第3首情感投射变异注疏
阿拉齐
梁宗岱译莎翁十四行诗第3首情感投射变异注疏
一、镜像的伦理重铸:从"self-love"到"孝亲之镜"
原诗1-2行:
Look in thy glass and tell the face thou viewest
Now is the time that face should form another
梁译:
「照照镜子,告诉你那镜中的脸庞,/说现在这庞儿应该另造一副」
变异注疏:
- "庞儿"的性别柔化:原诗"face"中性,梁译用元曲口语"庞儿"(如《西厢记》"庞儿浅淡妆"),暗合中国文人对容貌的性别凝视传统,为后文"母亲的镜子"预埋情感伏笔。
- "另造一副"的伦理转向:区别于原诗"form another"(创造另一个自我),"另造"暗含《周易》"生生不息"的哲学,将个体复制升维为对母亲的生命反哺——镜中不仅是自我,更是母亲青春的倒影(见第10行"你是你母亲的镜子")。
- 译者创伤投射:梁宗岱10岁丧父,"庞儿"或隐秘指向对亡母面容的记忆重构——通过翻译,他在诗中为母亲"重修殿堂",完成现实中无法实现的孝道补偿。
二、"耕种"的文化符码:情欲到伦常的基因突变
原诗7-8行:
Who is so fond will be the tomb of his self-love
And leave the world no copy of himself?
梁译:
「哪里有男人那么蠢,他竟甘心/做自己的坟墓,绝自己的血统?」
变异注疏:
- "血统"的宗族烙印:原诗"copy"(复制)被译为"血统",植入《礼记·大传》"尊祖故敬宗"的宗法意识。梁宗岱祖籍广东新会,宗族文化浓厚,"绝血统"不仅是生物学断代,更是对祖先牌位的背叛。
- "耕种"的农耕隐喻(见第5-6行):原诗"teeming womb"(丰饶子宫)的情欲叙事,被转化为"处女的胎不愿被你耕种"的农耕意象。此"耕种"非西方的征服,而是《诗经》"乃疆乃理,乃宣乃亩"的协作伦理——生育是对土地(女性、母亲)的责任,呼应译者1935年《论诗》中"诗是生命的播种"的创作观。
- 反讽的伦理加码:原诗"fond"(痴爱自我)的个体批判,在译文中升级为"蠢"的道德审判,折射译者对五四后"个人主义"的警惕——在民族危机中,"绝血统"不仅是私事,更是对"家国"的双重背弃。
三、"芳菲四月"的时空折叠:母亲的青春与译者的记忆
原诗10行:
In whose sweet time thou art thy mother's glass
梁译:
「你是你母亲的镜子,在你里面/她唤回她的盛年的芳菲四月」
变异注疏:
- "芳菲四月"的私人密码:梁宗岱1924年留学法国,母亲病逝于1925年春。"四月"非随意季节,而是母亲逝世的时间印记(见其散文《春醪集》对母亲的追忆)。"芳菲"化用姜夔《淡黄柳》"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将母亲的青春定格为永恒的春日,完成死亡的诗意救赎。
- "唤回"的权力倒置:原诗"art thy mother's glass"(你是母亲的镜子)是单向映射,梁译"她唤回"赋予母亲主动性,暗合《论语》"父母唯其疾之忧"的孝道——儿子的存在,是母亲对抗时间的法器。这种情感倒置,源自译者作为孤儿的补偿心理:让母亲在诗中"重生"。
- 空间意象的诗学嫁接:末段"暮年的窗"(原诗"window of age"),化用李清照"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闺怨空间,将衰老转化为可"眺见"青春的审美场域。窗内是译者的暮年,窗外是母亲的四月,时空折叠中藏着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永恒悔恨。
四、"肖像"的文化突围:从大理石到传神论
原诗14行:
Die single, and thine image dies with thee.
梁译:
「就独自死去,你的肖像和你一起。」
变异注疏:
- "肖像"对"image"的超越:原诗"image"(形象)指向肉体复制,梁译"肖像"则接通顾恺之"以形写神"的画论传统。1930年梁宗岱译瓦雷里《水仙辞》,曾注"肖像不仅是形似,更是灵魂的显影",此处"肖像"实为《文心雕龙》"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的现代转译——唯有生育(血脉)与创作(诗行),可让灵魂不灭。
- "一起"的决绝与温柔:原诗"dies with thee"的冰冷结局,在译文中因"肖像"获得温度。梁宗岱1941年丧妻,晚年常言"文字是最后的情人",此处"肖像"既是对母亲的纪念,也是对亡妻的隐秘告白——那些未说出的爱,都凝固在诗的褶皱里。
- 文化博弈的暗线:莎士比亚的"marble"(第5首)在梁译中从未出现,因中国文人不信金石永固,而信"立德、立功、立言"。"肖像"的选择,暗含译者对西方纪念碑式永恒的拒绝,以及对中国"三不朽"传统的隐秘效忠。
五、变异的本质:以诗为子宫的文化受孕
梁宗岱的翻译变异,实质是用汉语的情感语法重写西方基因:
- 在"镜子"里注入《孝经》的血脉,让莎翁的个体焦虑成为儒家的代际对话;
- 在"耕种"中埋下《诗经》的种子,将情欲叙事转化为土地伦理;
- 在"芳菲四月"里封存母亲的死亡,使劝世诗成为私人的安魂曲。
这些变异不是误译,而是译者以自身创伤为犁,在中西文化的荒原上开垦的情感梯田。当"肖像"与"血统"在诗中交织,我们看见的不仅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更是一个游子用汉语重构的、属于母亲的永恒春天。
(注:本注疏结合梁宗岱1924-1935年书信、译作序跋及《宗岱的世界》年谱,试图在文本细读中打捞译者的情感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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