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石 【日】 朱川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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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石 【日】 朱川凑人 转自:http://tieba.baidu.com/p/1053305964 《月之石》——朱川凑人 耀眼的晨光中,电车奔驰着。 昨晚的台风吹走尘埃,秋天的天空晴朗明亮。还有些湿濡的柏油路以及房舍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世界是如此的美丽。 但是,眺望着这幅景色的藤田,心情是沉重的。 (自己果然还是被怨恨的吧?) 在尖峰时间的拥挤车厢内,藤田手抓着吊环,心里想着那个男人。 电车行驶的高架,约有四层楼那么高。从电车往外望去视野是好,但却没什么东西是看了会令人愉快的。四四方方的住宅建筑、不起眼的商店街、百货公司的招牌、大楼,一成不变的东西由左往右流逝。 不久,电车停靠在G站。 有相当多的乘客下了车,要去换乘另一条路线。终于可以喘口气的当儿,又立刻涌入更多的乘客。慌忙的新陈代谢之后,电车再度启驶。 (不晓得今天是不是也在那里?) 藤田很自然的就将视线移向窗外。绝对在的,藤田确信。不可能不在的。 一想到这里,虽是身在拥挤闷热的车厢中,一道寒气还是从脖子窜上脸颊。今天,那个男人还是同样的会站在同一个窗边,注视着流逝而过的电车吧。然后肯定依旧瞪大双眼,只盯着自己一人。 通过G站没多久,热闹的街道也马上告终,转换而来的是聚集了许多大楼的住宅区。没一会儿,便可以看到紧邻着电车路线而立的老旧砖红色大楼。就在最右边的房间。 (果然还是在……!) 电车通过那个房间诗,藤田今天也看到那个站在窗边戴着眼镜的男人。仅仅是几秒钟的事情,但的确是和男人四目相对。 男人穿着灰色的套装,胸口的口袋插着像是笔的东西。戴着黑框眼镜,下垂的嘴角似乎代表着心中有什么不满。头发七三旁分,但是左后头部的头发因为睡姿的关系而往上翘起。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脸色也不太好。 过去,到今年初春为止,几乎每天都看到的脸孔——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本村。藤田课长—似乎还听得到他呼唤自己的声音。 (今天果然也在。) 电车理所当然的快速通过大楼,男人瞬间便被抛出视野之外。但是,眼睛相对的那一瞬间,变成沉重的巨块在藤田的心中下沉。 初次见到本村伫立在窗边的身影,是在三天前的早上。和今天一样,手抓着吊环,无所事事的望着窗外,很偶然的看到那个阳台。 藤田是搭T线通勤的。到公司不转车约五十分钟车程。途中电车会转入地下铁的H线,在水泥包覆的黑暗中行走,之前则都是望着窗外景色打发时间的。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地不够大的缘故,G站附近紧贴着轨道建设的大楼有好几栋。有些地方建筑物和线路仅仅距离四、五公尺,电车就如同是穿过人家门前一般。 那天,从G站启驶的电车也是如常的穿过那栋砖红色大楼。那个房间是位于站在电车里头稍微往下看的位置,所以应该是在大楼的三或四楼。阳台上摆放着一个陈旧的冲浪板、几个盆栽,有暗褐色的铝门,玻璃的里面挂着白色的蕾丝窗帘。窗帘约打开三分之一,从缝隙之间可以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彷佛是被吸过去一般,藤田的眼光很自然的便投向该处。男人目送着电车,以立正的姿势站着,眼睛盯着电车,与车厢中的藤田一瞬间问四眼相对。 (是本村……吗?) 藤田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由得屏住气息。 那个身影,跟本村实在是太像了。不过,他的家应该不在这沿在线的啊。 几天前,藤田由属下的一位年轻员工听到久违的关于本村的消息。 『之前在U站前的拉面店看到本村先生了喔。』 那天在加班之后,属下邀藤田一起去吃迟来的晚餐,不过藤田婉拒了。那时年轻员工闲聊着说。 『他一边洗碗,一边挨着比我还年轻的人责骂。是不是因为他原本就不是那么机伶的人啊……但我还是觉得他现在的工作还真是不适合他啊。』 听着这番话,脑中浮现那幅没有亲眼见到的光景。的确,本村在某些地方方并不是那么机伶;需要在短时间内赶快上手的工作,的确不是那么适合他。 『被裁员真的是很辛苦啊。我自己也需要更加倍努力才行。』 年轻员工边笑着说,和其它同事消失在通往热闹街道的方向。在藤田的胸口,留下了刺痛戚。 本村在今年三月底离开公司。不过并不是自愿离职的。 藤田的公司是日用杂货以及一部分家电用品的盘商。虽不是小公司,但因为长时间持续的不景气,公司也受到相当的波及。 来自上层的调整人员的指令,是在新年过后不久的事情。自己的这一课至少需要裁减一名员工,身为课长的藤田收到的就是这样的指令。 要决定裁员的候补名单,藤田也着实相当苦恼。光看营业成绩,本村就是最符合的人选。但是,就这么简单的做决定,也的确是会让人排斥。 比藤田还大三岁的本村有两个小孩,最小的孩子还有身体障碍。为了照顾这个孩子,本村一直避免加班或者假日出动。正因为了解他的情况,所以包括藤田在内的周围的同事们,便也不对他做太多的要求。但是,他的业绩欠佳也是事实。 结果,他还是不得不离职了。虽然最终的决定是上司做的,但是将他列在裁员名单最前面的,却是自己。虽说是不得已的事情,但却长时间在藤田心里留下痛楚。 掩护他,或许自己也做得到。他为了家庭而奋斗的心情,现在是可以十分理解的。 (这世界上还是有长得相似的人吧。) 回想起刚刚见到的男人,藤田这么思考着。模样跟本村相似的人,这世上是很多的吧。自己只不过是偶然见到跟他相似的人而已——那个时候,就只是那么认为而已。 然而在第二天、第三天,藤田都见到那个男人。 也还是一样,在摆有冲浪板的窗边,以立正的姿势站着。几乎每天都是以同样的姿态站着。甚至还觉得,就从第一天看到之后,他便维持那个姿势一道站在那边。 然后,今天——男人果然还是站在窗边。 越看越像是本村。但是,他会待在那个房间的可能性,无论怎么想都是很低的。或许本本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也说不定……甚至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他可能很怨恨我吧。) 在这么想着时,电车钻入地下,眼前的景色成为一面不清晰的镜子。被包围在人群当中的自己,模糊的反映在镜中。感觉本村好像就混在乘客当中,正从某处盯着自己。 那天晚上,下班后在回家途中顺道去智子的医院。 原本会客时间早就已经过了,但因为是单人病房,医院方面也不太限制。 「今天身体怎样?」 在床边的椅子边坐下,藤田开朗的问。不管多么的疲惫、心情多么的不好,来到这里必须时时都维持开朗的笑容。 「今天感觉很好,好到不晓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智子坐在床上,手上正打着毛线。砂褐色的毛线球彷佛像个生物般,在白色床单上滚动着。 「但也不可以太得意忘形喔。」 藤田说着将毛线球拿在手上。令人陵念的触感。在手掌上一压,便有柔软的力道反弹回来。让人想起好久不会触摸的智子的乳房。 「再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转眼冬天就要来了。打这毛线可要花满长的时间的呢。」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太勉强而累坏身子的话,可得不偿失。」 「没关系的。只要有一点点疲倦的话就会马上休息的。」 智子的笑容,有如沭浴在月光下一般白皙。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不再那么明显,看得出来身体的状况良好并非虚词。 「头发很干净呢……洗头了吗?」 「嗯,三轮妹妹今天帮我洗的。」 三轮小姐是负责看护智子的护士,是个沾心又让人信赖的女孩。她和智子年纪相差一轮以上,但因为喜欢相同的音乐家的缘分,让两人情同姊妹。这个毛线,也是她利用假日特地买来的。 由于工作缠身,过了十一点才离开公司并不希奇,藤田并无法每天都来医院探病。没有亲戚住在附近,所以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医院的工的工作人员了。经人介绍住进的这家医院,医护人员都相当和善。 智子住进这家医院已经超过三个月了。病情也不是时好时坏,而是慢慢的恶化。由于发现的时候已经相当严重,一开始愈后便不乐观。但是,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希望。就寄望这一点点的希望,智子持续的接受治疗。 「康,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智子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问说。可能也是因为没有小孩的缘故吧,年纪一样的藤田和智子,还是以朋友时的名字彼此称呼。 「老老实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工作不就是这样?一 如果说了通车时看到本村的事情,智子会有多惊讶啊。当然,就算嘴巴烂掉了藤田也不打算说。 「智今天又如何呢?」 「今天回诊的时候,坂崎医师看了这张照片吓了一跳。他说,以前每个人家的小孩都会拍这样的照片呢。」 主治医师坂崎先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关于智子的疾病方面,据说是国内屈指可数的权威之一。 「欵?你让医生看这个东西啊?」 拿起放在病床旁柜子上的老照片,藤田发出奇怪的声音。那是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中的自己和哥哥一起摆出奇怪的姿势。 单脚站立,另一只脚盘住支撑的脚,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放在头上手指向天空,一副要变身为「00超人」的模样,可不是好意思让人观赏的照片。 藤田一边苦笑,一边看着黑白照片中的小时候的自己。 那是在故乡的家门庭院前拍的照片,穿着紧身短裤、套着有点像是白色的毛衣。那件毛衣是母亲亲手编织的,胸前有一条粗横线。受智子影响而想了起来,那件毛衣其实是淡淡的褐色,胸前的线条是鲜艳的蓝。智子突发奇想,打算在住院期问让这件毛衣重现。 「婆婆看起来也很年轻呢。」 在照片的一角,年轻时的母亲看着摆出奇妙姿势的孩子们,露出困惑的笑容。 那是一张没有矫柔做作的好照片。 「对了……我很抱歉。」 打毛线的手停住,智子很歉疚的皱着眉头。 「婆婆的法事,因为我而没办法去。」 上个星期,母亲的法事在故乡举行。当然藤田原本应该要出席的,但是考虑到智子的身体状况,便没有前去。智子为这件事一直感到歉疚。 「没什么好道歉的吧。」 「但是,要不是因为我生病了……」 「你又不是故意生病的……大哥和弟妹他们也谅解的,没什么好在意的。」 智子看着照片,沉默不语。可能是在想母亲的事情吧?和自己一样,母亲的死也在智子的心中留下伤痛。 「没关系的……即使是妈妈也会谅解的。她反而会说,与其留下生病的智子一个人,不如不要来才对。」 藤田轻轻的握住智子纤瘦的手。因为是母亲,所以相信她就是会这么说的。 母亲是四年前在家乡去世的。 包括藤田茌内总共有四名子女,但是却没有人陪她走过人生最后的阶段。勉强说的话,是没办法陪她。 藤田上有一位哥哥,下有弟弟和妹妹各一人,但全散居在日本各地。哥哥在名古屋、藤田与妹妹在东京,弟弟在冲绳,各个都是依工作和结婚对象的情况选择居所。 自从父亲在七年前去世之后,母亲便一人在家乡独居。是不是兄弟中的哪一位将母亲接过来一起住、或者其中一人搬回故乡,这样的讨论不知道经过几次了。但是,每个人光是照顾自己的生活就很辛苦了。每次讨论总是变成自私的较劲,甚至演变成丑陋的争执。 所以对于兄弟们来说,母亲能长住故乡是件好事。每个人都认为,如果身体变弱了那就没话说,但是在身体还很硬朗的时候,一人独居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不想在不熟悉的地方居住啊。』 棋先一着似的,母亲这么说。聪慧的母亲,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孩子们是怎么想的。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让大家不愉快的争论,也不是她所乐见的吧。 到了今天,已经无从确认母亲的真意。 母亲是想要在熟悉的土地,一个人轻松的过日子?还是即使要到不熟悉的土地,也希望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生活? 都还来不及问,母亲便在故乡孤独的死去。死因为脑湓血,倒卧在自家厨房。是来访的一位熟识的老婆婆发现的。 对于老婆婆来说,或许这是对将母亲丢在一边的孩子们所报的一箭之仇。在母亲的守夜席间出现的老婆婆对藤田兄弟说。 『你们的母亲总是说很寂寞、很寂寞的啊。』 藤田兄弟们无言以对。 甚至没办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事到如今兄弟们又能如何? 所以,很害怕去想母亲晚年的心思。 (她一定怨恨我们这些没用的兄弟吧?) (不对,母亲并不是那种会多方顾虑的人。) (继续住在熟悉的地方一定比较轻松。) (在她倒下的时候,无依无靠的是多么的恐惧啊!) 让母亲孤独的死去,就算有再多的借口,也没办法减轻心中的重负。 藤田没办法用很开朗的心情来思念母亲。一想起母亲的面容,胸口的巨刺便扎得疼痛。对于媳妇智子来说也是一样的。 「等你身体好转了,我们再一起去扫墓。总之,你现在要专心养病。」 藤田边说边抚摸着智子亮丽光泽的头发。有这么漂亮的头发,为什么智子却生病了?就像一切都是虚假的一般。 「婆婆喜欢的桃子,要带多一点去呢。」 智子的口吻就彷佛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似的。 2 电车在车站停止。 同一个月台的另一边,特快电车正在等候,有好几个乘客在两车之间迅速的往来。 藤田通勤搭乘的是普通电车。想要节省一点时间的时候,转搭特快电车的话,可以经过较少的车站便到达。但是,最俊一段路程,还是得转搭地下铁,所以有没有转搭特快列车,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顶多,就是赶搭上前一班地下铁列车罢了。 没多久,两台列车几乎同时发车。并行的路线暂时以同样的速度前进。刚才还在同一车厢里的年轻男子,可以看到现在已经搭上对面的电车。 普遍列车如竞走似的加快速度,追过特快电车。穿过车窗,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车厢里的人的脸孔。彼此都看得到对方,但不知为何就是不看对方的眼睛。 不久接近下一个车站,普通电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相反的特快电车加快速度,刚才追过的脸孔现在却被追过。路线的距离也拉开,没一会儿,已经熟悉的脸孔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 藤田心想,人生也是这样的。 搭乘同一辆车,换车,追过,被追过,然后远离。路线不再二度交会。 这样离别的人,有很多。幼年时期的朋友、学校的同汲生、不再交心而分手的昔日恋人—他们现在都搭乘在别的电车里,前往遥远的地方。而母亲,也到了藤田无法拜访的地方旅行去了。然后,有一天,智子也……。 电车停靠茌G站,车厢吐出许多人,然后又发车。再过没多久,就会经过上一次的大楼。然后,在同样的地方,肯定还是会看到本村站在窗边的身影。 藤田心想,今天就不要再往那边看了吧。 早上见了那个身影,便一整天都挥之不去。就是因为这样,最近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思考本村的事情。将他置于裁员名单最前列的自己的残酷,片刻都无法忘记。 但是,由自己将目光转移,总感觉不对劲。 本村被迫离职,也不全是自己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不景气使得公司告急,他现在也依旧会在公司工作吧。该恨的不是只有自己而已。他也出社会工作那么久了,应该了解这个道理的。干脆,就给他瞪回去吧。 仅仅很短的时间,脑中各种感情浮出台面互相冲撞。但是,在决定要怎么做之前,车窗的那边已经出现砖红色的大楼。自己的视线自动的便投向那个窗户。 (不可能吧!) 电车很理所当然的通过大楼前面。藤田看着放有冲浪板的阳台,差一点就要叫出声音。 站在窗边掏不再是本村,而是另一个人。和本村一样的立正的姿势,有些不爽快的表情,眼睛直盯着自己。看到那个人影的瞬间,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妈、妈妈……!) 在那边的正是母亲。 那个脸孔、表情、姿势、身型—就算是翻版二字也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四年前去世的母亲本人。头发牛白、背部微驼。身上所穿的白色开襟无领上衣,不就是智子在母亲节的时候所送的那件吗? 没有错。那是母亲。就在出差顺道回家乡探望母亲时的她的姿态,那是自己最后亲眼见到的母亲,十个月后再看到时,她已经躺在棺木里了。 藤田第一次在那个窗口看见本村的姿态时,只是单纯的认为是相似的人而已。跟本村一样戴着眼镜、跟本村相似的脸孔、和本村一样发型的人,在这世上多到扫都扫不完。只不过是有个相似的人,刚好就在那里而已……。 所以当那个人变成母亲时,应该也是相同的道理。像母亲一样的外表、像母亲一样的体格、和母亲穿着相同衣服的老妇人,在这世上不晓得有多少? 那个屋子里,肯定就是住着和本村很相似的男人以及和母亲很相似的老妇人。两人一定是受不了电车的噪音,才从窗帘的缝隙恨恨的盯着电车。一定是这样——藤田拚命的相信就是如此,但却也知道这样想是有一些勉强的。 那个人的确就是母亲。就因为是母亲,所以知道。那是自出生之后就认识的母亲,上了年纪之后的模样。 就和本村连续四天站在那边一样,母亲也每天早上目送着通过窗前的藤田。 藤田努力尝试过不往那个房间的方向看,但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便望向那边。当砖红色大楼接近时,眼光就是会被吸住然后在见到姿态和前一日无异的、与母亲相似的老妇人时,便感到惶恐与罪恶感。 有时候毫无预警的,站在那边的人变成是本村而不是母亲,他也是与之前无异的姿态,从窗帘的缝隙望着自己。 还好两人未会同时出现过。如果见到两人站在一起,自己一定会仓皇失措的。 就这样持续了两个星期,藤田开始相信那是两人的灵魂。 让母亲孤独而死,却连法事都不克出席,母亲肯定是怨恨自己的。本村也一定是这样。虽没有办法确认,不过,他或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然后,一直憎恨着将自己列在裁员名单最前头的藤田。 但是,假使真的如此——为什么两人会待在那个房间里;对此却摸不着头绪。如果他们俩人果真对自己有恨,也不需要这么拐弯抹角,就直接来找自己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特意站在别人家的窗口?难道那个房间里面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死者的灵魂? 甚至想到,干脆就下车去看看什么人住在那个房间里。然而自己却怎么都无法鼓足勇气。因为心中想着,万一两人真的就在那边的话……。 某日,回到一个人住的自家,看到信箱里有个厚厚的信封。寄信人是妹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许多的老照片。 想起妹妹在母亲的法事过后,会打电话来说大家要分母亲所收藏的照片。这应该就是属于自己的一份吧。 「啊,好怀念呀。」 看着由信封中拿出来的照片,藤田喃喃自语。 从婴儿时期到前去东京上大学为止的照片,不过还是幼年时的照片居多。虽有塞满一个大信封那么多的照片,但和其它兄弟一起拍的照片,大多都由他们取走了吧。自己当时并不在场,可也抱怨不得。 吃着在回家路上顺道买的便利商店的便当,一张接着一张的欣赏着怀念的老照片。心想下次带到医院让智子也瞧瞧。 在为数不少的照片当中,最令藤田兴奋的就是大阪万国博览会的时候所拍的照片。 腹部的巨大脸孔看起来很可怕的太阳之塔、让人连想到巨大鱼鳍的苏联馆、有着殖轮陶俑的惊叹表情的大水滴模样的石油展示馆——印象深刻的建筑物模样与名称,因一张照片的启发而在脑里复苏。 对于像藤田一样在那个时代历经童年的人而言,万国博览会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盛事。就和对待电视或电影里的怪兽一样,每个人都竞相比较谁可以记得最多的展览馆的名称。 大阪万国博览会是在一九七0年三月至九月间举行的,藤田一家人一起去参观是在暑假的时候。当时寄住在大阪京桥附近的叔母家,因为是为节省旅馆费用而一家子去叨扰的,藤田记得当时并没有受到好颜对待。 万博会有许多吸引人的东西,但是藤田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就是美国馆的「月之石」。那是由阿波罗十二号从月球带回来的,大小约比砖块稍大一些。 『如果想参观美国馆的话,得排队等好几个小时。』 仗着就住在附近的优势,已经去万博会好几次的念中学的堂姊妹们说。 『如果你不介意它比较小的话,在日本馆里面也有。就是尼克松总统送的那颗 那个东西藤田也知道。但是在日本馆里的不过是小石子般大小的,魅力远远不及本家美国馆里面的那颗。而且,漫画周刊的卷头彩页所介绍的就只有美国馆,对当时的藤田来说,去实地参观是有其意义的。 结果,就只能采取一大早就去会场等侯开门的最常见的手段了。只要一开门便直奔到美国馆排队。然而当天早上七点到达会场的中央北侧入口时,便见到已有大排长龙的阵仗,原来大家想的都一样。 这对藤田一家人来说是不利的。九点宇一开门便得立刻奔跑到美国馆,但是,弟妹都还小,福态的父亲虽马力十足,但却不适用于要求速度的跑步,而遗传了父亲体格的哥哥,也还是难以期待的吧。 『没问题的。别看妈妈这个样子,跑起来也是挺快的呢。』 对着忧心忡忡的藤田,母亲笑着说。但是藤田并不信任母亲所说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看过母亲跑步。 结果,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藤田看着事前取得的会场地图,带着悲壮的心情,不只一次地确认了美国馆的位置。 终于,大门开启了。大批人群涌入。眼前有电视中常见的太阳之塔,但是众人皆瞧都不瞧一眼,直奔过法国馆的前方。美国馆就在穿过法国馆的前方的澳洲馆的隔壁。 为了所向往的月之石,藤田用尽浑身力气向前奔跑。但是,终究是小孩子的悲哀。一开始的数十公尺是努力有成,不过一段距离之后爆发力便减弱了。背负着为了所爱的家人的大义而勇往直前的大人们,藤田到底是比不上的。 被几个大男人追过,藤田的心情变得悲惨起来。 『已经没力气了吗……康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就在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即使穿着不适合跑步的鞋子,母亲依旧全速跟在己身后。 『妈妈先去排队,你和爸爸他们要跟上来喔。』 才刚说完,穿着连身洋装的母亲便加速前进。 惊人的速度。瘦小的母亲像一阵风一样,快速地穿越发出啪搭啪搭声响奔驰着的大男人群。从后面还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小腿肌肉的收缩。 虽然落后许多,藤田仍然追随母亲的脚步。跑着跑着,不知不觉笑了起来。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好笑、心情也很好,很想要笑出来。 藤田边笑边跑。母亲的背影渐渐远去,没多久便淹没在人群中不见身影了。但是藤田还是笑着继续跑。 一到达美国馆,见母亲已经排列在长龙的中央。后来听母亲说,那时候刚好有没值班的万国博览会工作人员带着免费的入场券进场,母亲便厚着脸皮跟着往前方移动,偷偷的排在长龙的中央。结果虽然还是排队等了三十分钟,不过藤田是非常高兴的。 月之石被展示在一个牛圆形的密闭容器中。整体看起来很有未来感,非常漂亮,但是石头本身在强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灰色的块状物而已。一想到那是从月球上带回来的,便觉得了不起;但如果说那是一个上了漆的路边的石头,好像也可以接受。 藤田记得之后还玩了许多地方。妹妹在自动步道上跌倒哭泣,热得头昏眼花吃着冰凉的菠萝的美味,排队排到不知所以然却一下子便结束的云霄飞车的短暂乐趣,都成了后来家人之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是对于藤田来说,母亲全力奔走的姿态,代表着万博会的所有记忆。无袖的薄质花洋装、黑色的手提包挂在肩上、两手大力摆动跑步的姿态,留下了冲击的印象。母亲或许有短跑的才能也说不定。 这样的母亲,晚年在孤寂中死去。就连发现的人也没有,倒在厨房流理台的旁边。来访的朋友见到这情景时,母亲早已经断气半天以上了。 一想到这一幕,藤田便心绪难安。 那天母亲为了自己而奔走,然而自己却从未为了母亲而奔走。总是想着有机会的话、有机会的话,然而迎接的却是突然的离别。 母亲的晚年应该过得更幸福的。然而为此应该做的事情,自己却一点都没有使力。 看着照片,藤田不知不觉掉下了眼泪。 接下来的这一天,电车还是极其理所当然的奔驰着。 藤田从数日之前开始,搭车时便背对着那栋大楼。因为自己已经满脑子都是智子的事情了,再有更多的烦恼的话,恐怕自己也会撑不下去。幸好本村或者母亲,在那处窗口以外的地方都没有出现。眼睛不去看,至少就可以将这件事情从心中排除。 藤田背对着车窗,手抓住吊环,眼睛看着车厢内的某周刊的宣传海报。某某艺人幽会、公务人员援交,五年前还是十年前也会听过的类似的事情,以煽情的文字被报导出来。 没多久,车子到达G站,车内的乘客大幅替换。不过拥挤杂畓的地方尽是在车门附近,藤田所站立的车厢中央则没什么变动。 当电车再度启动,藤田紧闭双眼。虽然已经背对着大楼的方向,但不这么做的话,心绪总是很难安定下来。 车子驶离车站之后,经过多久会通过那栋大楼,不知不觉当中就连身体也记住了。不论是本村还是母亲,肯定会从拥挤的人群当中发现自己,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一想到这里,从背部到颈部一节一节的热了起来。 突然间,背部感到一阵冲击。刚好就在车子通过大楼的时候。 藤田慌忙的缩起身子。因为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敲打自己的背部,硬要自己转身一样。 压迫在背部的重量一下子增加。缓慢的回头,原来是一位穿着淡绿色外套的妇人就靠在自己身上。还来不及思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妇人便像是一根靠在墙壁上的圆木棍一般,几乎就要倒在地板上。藤田急忙转身,从妇人的背后扶住她。 「怎么了?」 或许是贫血吧。在尖峰时间的拥挤车厢内,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猛然才发现,以藤田和妇人为中心,已经空出一个圆形的空间。每个人都怕惹事上身似的,一个个都自动将身体远离。在这么拥挤的车厢内,是怎么挪出这偌大空间的? 藤田也不希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法子了。藤田在下一个车站下车,引着妇人坐在附近的长板凳上。 仔细一瞧,妇人比自己还要年长几岁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以及脸上的化妆都相当艳丽,从脸蛋让人感觉她是很好强的一位妇人。光看外表难以想象她是从事什么样的职业。 藤田环顾四周找寻车站的人员。因为现在是在上班途中,可没有办法长时间陪她耗下去。接下来就交给车站人员比较妥当吧。 「为什么那个人会在那个地方……」 从妇人嘴里泄露出这样的话。 「你还好吧?」 藤田问她,但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听到了。妇人脸色苍白,依旧喃喃自语。 「为什么由美子会在那个地方?」 一听到这句话,藤田似乎了解她为什么会晕倒的原因。藤田不由得盯着妇人的脸问她。 「你看到什么人了吗?」 妇人的意识似乎还不十分清楚。 「是不是砖红色的老旧大楼最旁边的房间?在阳台上还放着一个冲浪板?」 「为什么由美子会在那个地方啊?」 终于发现异常的车站工作人员,往长板凳这边走了过来。藤田拜托他们照顾妇人之后,便离开了。 电车一下子便进站,但藤田并没有搭乘。在月台上伫立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往对向电车的月台移动。 那位妇人多半也是看到什么人了。就在那栋大楼的那个窗边,看到她所认识的某个人。 3 那栋大楼没有门禁,是任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老旧大楼。在大门口周边乱七八的停放着许多摩托车和自行车,看得出这里的住户是没什么公德心的。入口大厅非常昏暗,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还是感觉空气中有些潮湿的气味。 已经从楼下先确认过了,那间摆放着冲浪板的房间,就位在四楼的最西侧,四O六号房。原本想从信箱先确认住户的姓氏,旦是上面并没有写。不过信箱的金属门似乎被人用力撞击过,已经凹陷扭曲。 搭进刚好停留在一楼的电梯,往四楼上升。就好像有人在那里翻倒了果汁一般,电梯里的地板有黏稠感,每次挪动脚步,便听见如同撕起胶带时的声音。 出了电梯,沿着走廊前进,立刻便看到四O六号房。依旧没有挂出写着住户姓氏的门牌。 (我到底想干什么啊?) 甚至还特地跟公司连络会晚点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己正在做奇怪的事情。但是,已经忍不住非做个确认不可了。 本村与母亲便是轮流似的站在这个屋子里的窗边。到今天为止,还以为看到的人就只有自己。但那是错的。在电车里晕倒的妇人,她也看到了某个人。 藤田也曾想过,这个屋子里可能住着各式各样的人,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有可能,但这屋子里更可能存在着某种秘密,这么想或许是比较自然的。 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但是藤田无论如阿郛鳔耍知道其中掏泌密。也为了不再受本村与母亲的身影所苦。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藤田按了门铃。 「喂。」 等了好一会儿,从对讲机传来女性的带着点疲倦的声音。刚才可能还在睡吧。虽然因为对讲机老旧使得传来的声音有些破碎,但听起来还是相当嘶哑。不过还好既非母亲也不是本村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叫做藤田。」 都已经开始对话了,这才发现根本没有事先想好要说些什么。到底要从哪儿说起比较好? 「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 就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来访未免有些突兀时,门锁打开了。这屋子的主人似乎没什么警戒心的样子。 「到底什么事啊?」 从门的缝隙露脸的,是一位还很年轻的女性。完全没有化妆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眉毛。晒黑的脸庞上有许多的雀斑。果然还是没有睡醒的样子,有着双眼皮的眼睛只张开了一牛。从外表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不过这种类型的女人是很难断定年龄的。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头蓬松的乱发。暗沉的金色与褐色、浓厚的灰色,在短发当中胡乱的点缀着。就好像是动物园里年老的狮子的鬃毛一般。 紧张的藤田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很难想象本村或者母亲会和这个女人有什么瓜葛。 「突然来访,员的很冒昧。实际上是……」 藤田感觉女人的眼光似乎带有一些不层,但依旧将自己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说明了“脑筋一片空白,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编织谎话或者圆一个完整的故事,就只是将亲身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 「原来是这样啊。」 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女人从门扉现身。身上穿着印有史努比大脸的运动衫,已经穿洗过无数次的样子,那张白色的大狗脸上跑满了许多的裂痕。 「五千元。」 等藤田大致说完,女人伸出手掌。。 「叔叔的疑问我统统会回答。但可不是免费。整个夏天都到海边玩,现在已经没钱了。」 也不知道是便宜还是昂贵的交易。藤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取出钱包,抽出五张干元钞票递给女人。 「那么,进来吧……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不用客气。」 女人将房门大开,从房里流泄出不知如何形容才好的气味。像是柑橘、或者说是残花的味道。藤田突然害怕踏进门。 就像是被闯过空门一样,里头非常杂乱。玄关散置着好几双鞋子,不晓得这里到底住了几个人。从玄关通往里面的通道上,袋口束起的垃圾袋像是堵水用的沙包一样堆积如山 总之屋子里有很多东西。约两坪大的厨房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杂乱置放的调理器具或食物盒子,这些都还好,像是换洗的衣服还是游乐场的战利品填充娃娃之类的,不知道为什么也散落在厨房里。或许她就是一般常说的「不会整理的女人」吧。 「这里要小心走喔。」 女人说着侧身通过垃圾袋与墙壁之间的窄小空间,进入里面的房间。说是通过,不如说是穿过的感觉。 隔壁是约三坪大小的房间。跟厨房的杂乱比起来,这里算是整齐多了。可能是因为这里是主要的生活空间,就算是牺牲其它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也要维持得漂漂亮亮的吧。在房间的角落,有一张洛可可风格,很不搭调的床,棉被还维持着有人在里面睡觉时的形状。 「我刚刚才起床啊。那边坐着吧。」 藤田就照着指示,在塞满了漫画的书柜前坐下。随意瞄了一下书背,在一堆不认识的漫画当中参杂着《小拳王》的复刻版。藤田记得自己也拥有全套的《小拳王》,但不晓得收到哪里去了? 「那么,我就来回答叔叔的问题吧。」 女人在床边坐下,边点烟边说。那是薄荷长烟。被唤做叔叔是有些令人遗憾,不过一旦过了三十五岁,这或许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叔叔相信诅咒吗?」 女人从鼻孔呼出白烟,唐突的说。 「诅咒……像是『丑时参拜』之类的东西吗?」 藤田脑海里面,浮现出在夜晚的神社境内对着稻草人形敲打五吋钉的白衣女人影像。 「太没有想象力啦。不是那种东西啦……啊,其是麻烦。过来这里一下。」 女人站了起来,通过藤田面前,将联系着隔壁房间的拉门打开。 那里是约两坪牛大小的空间,完全用来置物的样子,挂满华丽衣服的衣架、纸箱等密密麻麻的堆积着,还有复古的大时钟、鲜橘色的冲浪板,充分诉说了女人的嗜好有多广泛。杂乱无章的摆置,彷佛是二手货屋的仓库一般。 在那个房间的窗边,一位女性面对着窗外站立着。一见到那个背影,藤田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就是这个吧?叔叔的母亲……还是你开除的那个人?」 女人抓着窗边女性的肩膀,轻轻的将她转过身来。 是在作梦吗? 在那里的,正是母亲。而且,不再是之前从电车上看到的晚年的姿态,而是返回年轻时的模样。在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万博会让自己见识到母亲猛烈爆发力的那时候的姿态。在昨天送来的照片中也看到的,那天的母亲。 「啊……我……我……」 脑海里,各式各样的事物在同一时间一起压挤过来。 眼前的女性看起来就是母亲本人,但绝对不是真实的。母亲已经上了年纪,在四年前孤独的死去了。 所以,这个女性应该是别人。身为一个成熟的人,得打个招呼才行。但是,面对着那张脸,做出陌生人般的态度,又觉得非常的奇怪。 「冷静一点,叔叔。这可不是真人啊。」 女人说着,啪的一声朝母亲的头打下去。 「喂,你怎么可以打别人母亲的头!」 「唉—,就算是遗弃了的母亲,被别人打也会生气呢。」 女人抚摸着母亲的脸颊,冷冷的笑着。母亲的表情却一动也没动。 「太失礼了……什么遗弃……」 藤田这么一说,即刻便住口了。 不论自己的心情如何,实际上便等于是遗弃。只看事实的部分,或许就是如此。但是,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 「叔叔,过来这里一下。」 藤田按照女人说的,站到母亲旁边。 走近一看,就连汗毛与细纹都历历在目,再怎么看就是母亲。但是,从刚刚开始就一句话也没说,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不,就连呼吸也感觉不到。勉强形容的话,就像是撷取了母亲的某个瞬间的姿态,再按照那个姿态做成精巧的人偶一般。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就只有眼光无时不刻都投向自己身上。 「我现在就告诉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人将行动电话对准和母亲并列的藤田,用手机内建的照相机拍了张照。 「看啊。」 女人出示的行动电话液晶屏幕上,有自己的身影。在自己的身边应该有母亲的姿态才对的——然而屏幕上出现的却只是一个白色的人偶。 而且,还不是那种眼、鼻、嘴唇都很写实的人偶;脸部就只不过是像桌球拍一样的圆形板子,鼻子的位置贴着一小块等边三角形的板子。手部做得像是铁线娃娃一样,末端代表手掌似的联系着一块椭圆形板子。就只有躯干做得较为写实,但是腰部以下却只是一根粗圆的柱子。再怎么看,就只不过像是服装店展示衣服用的简式模特儿罢了。 「这怎么可能……我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啊。」 藤田揉着眼睛,交互看着眼前的母亲以及液晶屏幕上的影像。 「就是因为诅咒啊。J 女人搔着自己的狮子头说 「诅咒……吗?」 藤田反刍女人的话。并不十分了解话中的意思。 「我想你看了这个屋子应该知道,我是舍不得将东西丢弃的。觉得丢掉可惜便一直收着的坏毛病。即使是别人丢弃的东西,如果觉得不错我也会捡回来。」 像这样的人,一点也不稀奇。智子也是这样,会经在大型垃圾放置场看到还可以用的东西便捡回家,但并没有像这个女人这么严重。 「这个人偶也是捡回来的,两个月前在靠近海边的地方。我想刚好可以拿来晾潜水装。」 女人再回到床边坐下。 「虽然有一些破损,不过在使用上是没什么大碍的。我将它清洗过后,就放到那个房里了。后来,我的朋友来玩的时候,看到那个东西大乞一惊。哇哇哇的哭得可厉害了,我还以为她哪根筋不对劲了呢。」 女人觉得好玩似的嗤嗤的笑着说。 「我那个朋友前一阵子还是个劈腿族。对象是比她还要年轻的上班族以及卡车司机。后来经过了好多事情,最后跟那个上班族分手了。她好像就是把那个人偶看成是那个上班族了。她好像花了他很多钱,所以觉得内疚吧。」 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藤田一点都抓不着头绪。严格说起来,就从「诅咒」二字出现开始,思考便早已经停止。 「不过,我另一个朋友看到的是她以前上吊的弟弟。她也是哇哇哇的大哭,可把我给忙坏了。」 女人露出讽刺似的笑容,随手在一个大烟灰缸里将烟捻熄。 一也就是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急啊,让我按照顺序慢慢的说……一开始我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看到这个人偶的朋友们,各个都说些奇怪的事情。像是把它看成中学时候的朋友啦、才刚死掉的爷爷啦。就连我也开始觉得有点诡异,便找了一位通灵的人来看了。」 「那个人说,这个人偶被下咒了吗?」 「是啊。一种不知道叫做什么的古时候的魔咒之类的东西。听说它会反映出人心中的懊悔。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啦……简单的说,假设我抛弃了某人,又对那个某人感到歉疚,那个时候,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偶,就会让我看成是那个某人喔。很了不起吧?一 藤田迟疑着是否要相信这番话。从常识来判断的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眼前的确就是有母亲的姿态,也无法一笑置之。 「这么可怕的东西,你怎能这么若无其事的放在屋子里?」 「它又不是说会动或者会说话。拥有这么奇特的东西,不是也挺好玩的?」 对于女人的粗神经,藤田感到咋舌。如果是自己的话,绝对不会将这么不祥的东西放在身边的。 「那么,你自己是否也将这个……人偶,看成是什么人吗?」 面对着拥有母亲姿态的人偶,用「东西」这个词汇令藤田感到歉疚。 「很可惜,我看到的就跟刚才拍的照片一样。把它看成是某个人,一次都没有。或许就是这样,所以可以继续拥有……而且,也有好的事情啊。因为偶尔会有跟叔叔一样的人来我这里呢。就只是待在屋子里,便可以赚点零用钱呢。」 女人有点像是在说风凉话。 「这世上的人都是善人呢。说是胆怯的人比较恰当吧?从电车的窗子看到以前的太大,或者是一别多年都没有再见面的小孩,就站在这个屋子的窗子里……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跟叔叔一样,都想要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平日搭乘的拥挤电车的情景,在藤田的脑海中浮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它的人也一样的,惶恐的看着这间屋子的窗户。同样都是在上班途中,不断的被提醒自己过去所犯下的错误。 终于了解了。 这个人偶只不过是个非常普通的人形衣架。但是,对于某人抱持着罪恶感的人,便会把它看成是某人。在电车里晕倒的那位妇人,也把这个人偶看作是某个人了(可能就是叫做由美子的人)。她或许就是对那个叫做由美子的人怀抱着罪恶感吧? 「这太扰人了!」 藤田不由得敲打身边的墙壁 「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不把它收起来,还特意放到窗边,让别人看见呢?」 这是我的自由吧?」 「我就因为这个人偶……」 而非常困惑……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藤田便止住了。因为,吐露这句话,感觉就好像是要让自己的自私正当化一般。 藤田目不转睛的盯着拥有母亲姿态的人偶。 母亲的这个姿态就只有自己才看得到。自己心中的罪恶感,深深的反映在这个人偶上。本村的姿态也是这样的吧?一听说他现在过得并不如意,便对他感到歉疚。所以,这个人偶也幻化成本村的模样。 「这诅咒,到底是谁下的?」 「哪会知道那么多。不过,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吧?像是怨恨恋人抛弃了自己,便将诅咒过的人偶送给对方之类的。回想起来,捡到这个人偶是在海边附近的林子里,看起来好像是被藏起来似的,上面覆盖着许多的叶片和沙土。一定是收到这个人偶的人,没办法把它破坏,就干脆丢掉的吧?」 女人说着,在新的香烟上点火,淘气的一笑。 「光只是听这个故事就花五千元,或许是贵了些……要不然再给你一些优惠,如何?」 「优惠?」 「只有十五分钟,让你跟那个人偶在那个房里独处。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要这么做。虽然我是不了解那是什么样的心态啦。」 几分钟之后,在杂乱的置物间里,藤田面对着拥有母亲姿态的人偶。 没有办法立刻就接受的故事。但是,也无法否定眼前清晰的母亲身影。 越看那人偶,越像是在世时的母亲。就好像是从万博会场,直接将母亲带到这里来一般。 靠近她的脸庞,瞳孔还映出现在的自己的脸孔。指尖轻轻的碰触她的手背,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便立刻认出那的确就是母亲的肌肤 藤田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听说造访这屋子的每个人,都想要和人偶独处。那么,当他们与人偶独处时在做些什么? 和人偶说话,祈求原谅? 口沫横飞的编织着为什么不得不抛弃的借口? 还是,默默的紧抱着人偶? 想要减轻已经渗透内心的罪恶感,这或许是很好的方法。自己也试试看的话或许便可以轻松许多。然而藤田却什么都没做,只是一直盯着那个昔日母亲的身影。 早已经逝去的万博会的风景,一幕幕在脑海中苏醒。 奇特造型的展览馆一幢一幢的。 淹没会场的人、人、人。 那个夏天,自己的确和家人就在那个地方。 还有月之石。 4 「万博,具令人怀念啊。」 智子看着藤田带来的照片兴奋的说。由于身子状况不佳,一直维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藤田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如天气预报所预测的一样,一到周末天气便转坏了。偶尔如海浪拍打一般,强风将雨水打向病房的窗户上。秋季的天气总是不安定。 「那时候我非常的想去,但结果还是没有去。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呀……所以对可以去的朋友感到非常的羡慕呢。」 和屋外的凄风苦雨正好相反,智子开朗的笑着。她的肌肤看起来比平常更加苍白,手腕上的青色血管鲜明的浮起。 「我记得小时候有个邻居朋友叫做加奈,她在暑假的时候就去了万博,回来之后还带给我万博的纪念品,你猜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风景明信片或钥匙圈之类的吧?」 「如果是那些东西还好呢。是迷路牌。」 「啊,是贴在胸口上像是卡片一样的东西。」 藤田想起来,进入万博会场的小孩都会拿到一张迷路卡片,万一和家人走失了,便可以拿出来贴在胸口上。加奈一定是多拿了一张,所以拿来当做礼物的吧。 「那张牌子上的确是印有万博会的标志,但是拿到那样的东西可高兴不起来呢。」 智子笑着说。 「那个时候,感觉整个日本都非常的热中万博会。现在的话已经没留下什么东西了吧?」 「整个留下来的东西好像就只有太阳之塔。其它沟要不是拆掉了,就是迁移到别的地方了。」 孩提时代,巨大的苏联馆被解体时的照片,记得在报纸还是杂志上看过。那时候彷佛是被告知「欢乐时光已经结束……」似的,非常寂寥的心情,至今仍未忘怀。 据说万博会总共吸引了约六千四百万人到场参观,至今已经流逝了超过三十年的时光,那时候六干四百万人所梦见的未来,今天是否已经有些许实现了? 「我有一点累,想要睡了。康,你也回家休息吧。」 聊到了一个段落,智子躺在床上说。平常总是迟迟不放藤田回家的,今天却说了难得的话。 藤田想起了家里堆积如山的待洗衣物。如果不多少洗一些衣服再拿到自助洗衣店的烘干机做处理的话,星期一可没有衣服可以穿去上班了。 「那我明天再来。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藤田问,智子想了一下之后,回答没什么想要的。藤田轻轻的在她的脸颊亲吻,感觉那脸颊有些徽热。 藤田出了病房,直接走向电梯。顺路到护士站打声招呼,看护的护士三轮小姐表情有些凝重的,要藤田去找主治医师坂崎先生。 到了诊察室,医师的表情是未曾看过的认真。 「我实在是很不好说。」 医师指着墙上灯箱上的X光片,很简洁的告诉藤田。 「尊夫人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恶化。老实说,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有那么糟糕吗?」 想起方才碰面的智子的开朗笑容,脸色的确是苍白许多,但是状况看起来并不像那么糟糕的样子。 「因为是在你的面前,所以有点逞强。实际上她应该感觉非常的疼痛。」 如同被电流给麻痹了一般,医师的话在藤田的脑中扩散。 「因此,这件事要请你考虑……要怎么处理才好?就这样继续治疗下去,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性。反而只是延长尊夫人的痛苦。当然,我们会继续为她止痛的。」 智子的笑容,在脑里盘旋。 「如果中止治疗的话,我太大会怎么样?」 「很遗憾,可能撑不到三个星期。」 「如果继续治疗的话,可以撑多久?」 「就算继续治疗,也不晓得能否撑过年底。」 藤田再也说不出话。 早就知道迟早要面临这一刻。从这个病被发现沟时候开始,就已经朦朦胧胧的有所觉悟。但是,藤田心中首先浮现的想法还是——求求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在返家的电车当中,藤田眺望着大雨如烟之下的街道。天空、街道,均沉入灰色的浓淡之中。眼睛看到的所有东西,全都是铅笔素描的风景。头脑里面浮现的,全都是与智子共度的时光。 二十二岁邂逅之后,约十七年的岁月。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感觉日子是过得很快乐卧。现在回想起来,就连吵架也令人感到非常的窝心。失去了智子,这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在藤田搭乘的普通电车旁边,特快电车奔驰而来。从朦胧的玻璃车窗,看不清楚特陕电车里的人的脸孔。 突然间,似乎看到了智子的脸孔。 原本是一道搭乘同一班列车的,智子什么时候转搭到另一班车了?两人不是要一直搭乘同一班车的吗?不是那样约定的吗?为什么智子非得要转搭另一班车,先行到遥远的那一头呢? 没多久,特快电车理所当然的超越普通电车。仅是这样,藤田便眼眶渗满了泪水。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坂崎医师的话,在脑里盘旋。 智子应该继续接受治疗?还是应该停止治疗? 不管选择哪一边,结果都没有什么不同。反而是,考虑到智子的痛苦与其延长下去,不如停止治疗或许比较好。 『康,如果……』 很久以前,两人一起看重病患者治疗过程的纪录像片的时候,智子会经这么说。那时候智子还很健康。 『如果我生病了,无论如何都救治不了的话……可不要让我依靠机械或药物的力量,没有意义的存活下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 那天自己是笑着回答的。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一样。如果已经失去了意识,就算多活几天也没有什么意义,反而只是浪费医药费,与其把钱花在这上面,不如留给智过生活。』 自己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智子却表情凝重的沉默许久。 一我可不行。如果康可以多活一天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放弃治疗的。』 就只不过是开玩笑的谈话,智子却两眼充满了泪水,最后终于哭了出来。 从来不会想过,必须做这样抉择的时刻貭的会到来。就算会来,也应该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对。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相同的疑问,持续在心中回转着。 到底要怎么做,对智子来说才是最好的?要走哪一条路,才可以让智子感到最为幸福? 想法渐渐的靠向某一端,从各种角度来检视这个选择的正确性。一开始觉得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是另一个想法又再度浮现。这果真是正确的选择吗?对智子来说,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于是,又重新开始思考。 或许那只是自己的自私所下的结论。或许,考虑到自己的地方比考虑到智子的还更多?一想到这一节,思考又重回原点。 在一连串的思考当中,藤田突然想起上次那栋大楼里面的母亲的姿态。 那并不是真正的母亲,而是反映出心中的罪恶感的、被下了咒的人偶。只不过是个展示模特儿,却看成是自己所舍弃的人。 多么让人不快的人偶。他们都不是自己想要舍弃、但却不得不舍弃的人啊。 (如果……) 想到某件事情,藤田的背脊生出一阵寒气。 (如果那个人偶,变成了智子的话……) 自己正打算为智子选择一条最好的路。但是,不管是继续治疗还是停止治疗,或许有一天,自己反而会觉得没有挑选的另一条路才是正确的。到时候,从电车中见到的那个人偶,一定会变成智子。 智子将会带着怨怼的神情,直盯着拥挤车厢中的自己——那那样的光景,是绝对不想见到的。 但是,那个时刻一定会到来。正因为自己是深深爱着智子的。 藤田按了一下门铃。隔了一会儿,听到了有点熟悉的女性的沙哑声。 「我是前几天来打扰过的藤田。」 就在上次那栋大楼里的那间屋子前。不久,门打开了,依旧是顶着狮子头的女人露出睑来。 「藤田是谁啊……啊,是那天的叔叔。」 女人见了藤田便露出笑容,但是眼睛并没有在笑。 「怎么了?想当出水芙蓉男啊?」 「风把伞给吹歪了,没了伞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如同从头顶倒下水一般,藤田全身都淋湿了。 「要进来吗?」 「不用,在这里就可以了。不要轻易让男人进到屋子里比较好喔。」 「那么,至少到玄关来吧。」 女人很意外的展现亲切的一面。女人将散布玄关的鞋子踢到一边,腾出了一个可以站立的空间给藤田。 「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女人将挂在冰箱手把上的毛巾丢给藤田。那是一个已经充分用过的毛巾,但是藤田不以为意,用它将脸上的雨水拭干。 「很抱歉这么唐突,上次那个人偶……可以把它让给我吗?」 「为什么?」 「无论如何都要请你让给我。」 说明起来可麻烦了,所以藤田并不打算说。跟这个女人说也没什么意义的吧。总之,现在藤田满脑子就只想要将那个人偶给破坏掉。 「真是抱歉。」 女人思考一下子之后说。 「今天跑来说想要那个人偶的人,叔叔可是第二个呢。就在不久之前,有个打扮华丽的太大来过了。」 「你把人偶让给那个人了吗?」 「因为她出二十万要买啊。白花花的钞票就放在眼前,没有理由不卖啊。」 藤田心中松了一口气。 那天早上看到的人偶,是万博会时的母亲的模样。要将人偶破坏,就等于是要对那天的母亲加害一般。 一想到这项工作之困难,藤田一直抗拒着前来这栋大楼。在下定决心之前,在雨中徘徊许久,所以才会淋成一只落汤鸡。 「那位太大打算怎么处理人偶?」 「不知道,我没问那么多。不过好好利用的话,或许可以拿来赚钱也说不定。因为挺麻烦的,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总之,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是吧?」 藤田放下心中的两个担子。因为既不用亲手破坏有着母亲姿态的人偶,也不必在上班途中继续面对过去的罪恶。 「是啊……安心了吗?」 女人用有些调侃的语气说 第二天,藤田由早到晚都在医院度过。 智子因为药物的关系,一直沉睡着。藤田拜托医院方面,总之先为智子止痛。 每隔三个小时左右,智子会稍微睁开眼睛。那个时候藤田都会紧握住智子的手,对着她微笑。智子安心似的也回以笑容,之后又立刻沉睡。她的睡脸虽然憔悴,但很美丽。 到了夜里,藤田回到家中,一个人边吃晚饭边看着电视时,看到了两则新闻。 一则是约在十五年前杀了同为服务生的同事之后逃亡,在追缉时效将届满的时候突然来自首的新闻。 据说凶手做了整形手术,变成另一个人生活了十五年,却突然受不了罪恶戚的折磨。受害者的名字就叫做由美子。 另一则新闻是,在A川这条大河川所发生的奇妙事件。 在横跨A川的桥上晨跑的人,发现河川里有女人载浮载沉,而向警察通报。就差不多约在同时,相似的通报约有十来件,但不可思议的是,每个通报所形容的在河川里载浮载沉的人,都不相同。有的人看到的是上了年纪的男性,有的人则说是小孩子。 推测或许是有翻船事件,所以展开了大举的搜救行动,但却没有发现任何溺毙的人。然而通报的每个人都坚信自己并没有看错,新闻报导的最后以秋季的不可思议事件作了结尾。 就只有藤田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不论是女人自首的警察局或者A川,都在T线电车的沿在线。藤田看着电视,心想那个被诅咒的人偶,现在一定已经沉入河川底下的污泥中了。 冬天终于到来,寒冷的时间延长。这是藤田一生中,最寒治的冬天。 二月的某个星期六夜晚,藤田走在不是那么熟悉的U站前的热闹街道上。看着手中的记事本,终于找到了一家拉面店。穿过门帘,迎接藤田的是活力充沛的店员的招呼声。 「这不是藤田课长吗?」 站在吧台里面带着眼镜的男子,高兴的对在吧台旁坐下的藤田说。那是过去会为同事的本村。 「有人见到你在这边工作,所以过来看看。」 「太感谢啦……要来点什么吗?」 藤田点了酱油拉面。本村很有活力的复唱藤田所点的项目,将面条团丢入煮沸的热水中。 有一阵子没见面的本村,看起来远比还在公司的时候,更加的朝气蓬勃。见他对着年轻的工作人员传达指令的模样,看来已经成为这家店的核心人物。或许,他是很适合这样的工作也说不定。 「以前真的是受你的照顾……来,请用。很好吃的喔。」 本村将冒着蒸气的大碗,端到藤田面前。 「你身上穿的毛衣,看起来很暖和呢。」 见了脱掉上衣的藤田,本村说。 「看起来还不错吧?」 藤田抓了抓毛衣的肩膀附近,笑着回答。那是淡褐色的、上面有鲜艳蓝色线条的手织毛衣。 「对课长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现在,我觉得辞掉公司的工作对我来说是好的。」 本村将身子伸出吧台靠近藤田,小声的说。 「不过,你很辛苦吧?」 「是啊,刚开始非常的辛苦。不习惯这样的工作,有一段时期非常的吃力。不过,现在已经变得很有乐趣了。我只要再努力两年,就可以开自己的店了。这个连锁店的系统就是这样的。」 总觉得本村比起在公司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的年轻。眼镜还是一样的,不过眼镜里面的眼睛神采已经大不相同。头发也剪得非常短,从短袖上衣伸出来的手臂是结实的 「好吃!不错嘛。」 藤田啜一口汤之后,将面条途进嘴里。 「我不是说了嘛!下次要带太太一起来喔。」 「好啊。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藤田想起,智子也是很喜欢吃拉面的。 吃完之后,走出拉面店。 冷风迎面而来,藤田拉拢外套两边,走在不会碰到熟人的繁华街道上。 偶一抬头,冬天的天空中出现了洁净的满月。 大老远从那颗星球带回来的石头,自己以往曾经见过——这么一想,很不可思议的,幸福的感觉在心中满满的扩散开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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