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员小鹿：迪拜到北京——刘清路2023个展

1. 入场时间10:00-16:30
2. 禁止携带食品、饮料、打火机等物品

七棵枣树和宇航员小鹿

吴鸿

对于一个在鲁西北平原上的村庄里长大的孩子来说，他所能想象的到离地面最高的极限可能就是树梢。所以，少年时的刘清路经常会望着树梢发呆，因为那里对应着遥远的天空。而在对于天空的所有的想象中，包含了一个孩子所知道的神话传说和现代航天知识的全部。在这样的一个经常会耽于幻想的年纪里，刘清路的儿时梦想就是当一个宇航员，“能在太空中看一眼地球到底长什么样，哪怕是死在上面，也可以。”不知生死为何物的五岁的刘清路曾这样说道。

冬春季节，每当北方的旷野中的大雾一层层地从地面弥漫开来的时候，村路上的大树便仅剩下树梢露在天空中。而周围的环境因为大雾所带来的陌生化的视觉体验，仿佛到了另一个时空中。这个时候，少年的刘清路就会兴奋异常，奔跑着去寻找一个个遥远的树梢，仿佛那就是远方。此时，母亲的呼唤就会响起“小鹿，小鹿”，就像是从地球的另一端传来的声音……

而对于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他对于“远方”的所有的执念是来自于他的父亲。刘清路的父亲自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作为一个乡村的“异人”在外地奔波经商。而对于年少懵懂的刘清路来说，父亲对过往经历的讲述就是他通向外部世界的一个通道。及至到了后来，父亲不再外出了，家中也因为子女众多，虽然生活过的清贫而拮据，但是见过世面的父亲总能变出花样给孩子们带来惊奇。比方说，过年的时候，家里有走马灯，院子里有高杆挑起的大灯笼……

多年前，在刘清路的五个兄弟姐妹还没有来到人世间之前，他父亲在院子里栽了一棵枣树。等到刘清路出生，这个七口之家聚集起来的时候，枣树的根也不断地冒出新芽，居然也生出了七棵枣树，正好对应着一家七口人，仿佛成了一小片枣树林。

从小喜欢追着树梢跑的刘清路长大后喜欢上了画画，就好像只有画画这件事才能把远方未知世界对于他的诱惑落实到一个具体的行动上。于是，他借助绘画从家里的枣树林走到了县城，又从县城走到了北京。

在首都师范大学学习期间，老师武明中的影响，以及大二期间在王明贤工作室做过一年助手的经历，对他日后走上当代艺术的创作道路至关重要。刘清路经常会坦率地说，如果没有遇到这两个老师，他的创作之路可能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大学毕业之后，刘清路又花了两年的时间游历了中国大小十三个城市，在正式开始自己的创作生涯之前，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社会，理解人生。

再次回到北京之后，生活的压力使他不得不重新回到现实中。就像大多数“艺术生”一样，在艺考扩招后的千军万马中突破重围进入艺术院校，而在毕业之后马上就又要面临着现实的就业问题。在经历过一段一边挣钱养活自己，一边艰难地坚持创作的窘迫生活之后，刘清路幸运地赶上了国内第一拨线上艺术品交易平台的出现。年轻的创业者和年轻的艺术家，他们试图要通过新的网络手段，去颠覆艺术界那些既有的圈层和生态链的壁垒，为自己的作品找到新的受众和新的价值评判体系。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刘清路的“企鹅系列”一经进入了这个虚拟的交易世界之后，很快便得到了市场的积极回应。

毋庸否认的是，作为刘清路最早得到业界关注的“企鹅系列”作品，在画面形象呈透明玻璃状的处理方式上，显然是借鉴了他的老师武明中的手法。但是，从武明中的“透明人”到刘清路的“透明企鹅”，画面中“材料”的隐喻性似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当然，在刘清路决定开始自己未来以卖画为生的职业艺术家的道路之际，对于他们这一代的年轻艺术家而言，因为市场的需要，很多人将自己的创作定位在卡通风格上。但是，准备把“企鹅”符号作为自己进入艺术市场的敲门砖的刘清路并没有将自己未来的创作过多地定位在卡通风格之中。与之相反，相对于卡通风格的扁平化的无个人特征性，刘清路似乎从一开始就努力在自己的作品中显示出一种具有个人风格辨识度的“绘画性”特征。其次，对于企鹅形象的艺术性处理，他也没有过多地迎合在那个时间段中对于“年轻艺术家”的普遍的预期，也就是说，他避开了那种刻意“卖萌”、强颜装“可爱”的潮流化表达方式。反之，在他的作品中不合时宜地变现出了一种悲剧性的时代心理潜流。玻璃企鹅的材料质感所表现出来的个体的脆弱、茫然的心理暗示，以及众多的企鹅聚集起来所隐喻的一种集体无意识式的盲从和无目的性。而画面的远方，似冰山一样高耸着的是作为这个时代的主流意识形态的政治化的、资本化的，乃至被信仰化的标志性建筑冷峻的身影。而恰在此时，刘清路发明了一种以“矩阵”的方式来组合自己作品的方式。这或许是囿于当时的创作条件，又或与通过网络销售平台方便运送作品有关。总之，这种独特的以“单元”式的分割、组合作品方式，他一直贯穿至今，并由此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作品语言逻辑方式。也就是说，这些被分割之后形成的画面“单元”，经过不同的组合方式，会形成不同的形象能指和所指，进而又构成不同的作品意指逻辑关系。而这些，似乎又暗示了这个时代“能指”的碎片化和“所指”意义的不确定性。

我想，正是作为一个年轻艺术家对于他所身处的时代，和其所身处的群体的共同命运的思考和表达，打动了那些和他同样年轻的“藏家”们。这样，刘清路找到了一条可以不依附于传统画廊，也不用去跑圈子，就能打开自己的作品市场，进而可以支撑起自己未来的职业化创作之路的途径。

初涉市场之后的成功，并没有让这个曾经在儿时被唤做“小鹿”的年轻人停下脚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促使下，刘清路又怀揣着理想来到迪拜——这个由资本和梦想堆砌起来的沙漠上的海市蜃楼。他的这个选择，曾让很多身边的朋友非常不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内市场会不会失去？这个时尚和金融之都有没有年轻艺术家生存的机会？但是，刘清路认为这些并不是问题，一是在网络全球化时代中，市场和物流都是全球化的，你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失去机会。其二，迪拜作为一个全球中转港，到欧洲很方便，能满足他从儿时就想去了解世界的梦想。其三，迪拜作为一个开放的自由港，汇聚了世界不同的文化和信息。这正是一个可以帮助他理解不同文化的平台。其四，在欧美的中国艺术家有很多，但是在中东的中国艺术家可能就只有他一个。

近九年身在异国他乡的经历，让刘清路思考了很多问题。首先是在自己用了五年的企鹅形象之外，还能不能再找到一种能够把自己的经历和阅历承载进去的有效途径？其次，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海外的经历，如何在创作中将自己对于生命、文明的终极命运的思考体现出来？其三，如何让自己的作品在不同的文化之间找到一种能够被广泛理解，进而能够得到回应和反馈的通道？

这个时候，遥远的故乡和童年的经验反而更清晰起来，“宇航员小鹿”这个主题于是呼之欲出。这是一个少年去观察、了解、认识未知世界的最初冲动；也是人类文明以现有的方式发展到今天的原初动力。由这个线索，刘清路觉得可以把自己多年来一直思考着的“见自己、见众生、见世界”的这个三部曲表达出来了。

首先，“见自己”。在“宇航员小鹿”这个主题开始的阶段，是以单个的宇航员头盔作为主要形象载体来表现的。在刘清路的作品画面中，这种头盔是以人工合成材料的质感表现出来的。它既代表了人类科技发展的最新阶段，同时也象征着人类文明征服未知世界的能力和信心。这种人类的自信是以头盔上反射出来的斑驳的倒影和宝石般的光芒表现出来的；但是，头盔所显现的环境却又是荒漠和废墟，整体又透着一种未来主义式的荒诞和虚妄。在被头盔遮挡着看不见具体人脸的形象中，似乎是一个抽象而呈现着普遍意义的人类的心理原型符号。这时候，“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的终极追问似乎会萦绕在每个观众的心中。沿着这样的逻辑，头盔有时候又会映射着时尚、财富、权力和社会地位的妄想。它就像是一面人性的透视镜，折射着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欲望，同时也折射着人类既有文明模式的自大、狂妄和脆弱不堪。

其次，“见众生”。这个阶段的代表作是“圈层秩序”。圈层是人类社会出现阶层分化之后的必然产物。相对于以显性的社会身份、地位为标志的社会阶层分化模式而言，在以平等为标榜的现代社会中，社会圈层化是以看不见的资本的权力所建构起来的阶层壁垒。个体迷失在这样的一个等级森严的秩序中，只能成为一个个无差别的社会化符号。联系到刘清路在企鹅系列中的作品，这似乎是那个系列的另一种主题延续，个体在面对由强大的集体无意识所建构起来的森严的社会秩序的时候，那种无助而迷茫的处境得到了强化。

再次，“见世界”。梁漱溟在半个多世纪前曾经发问：“这个世界会更好吗？”而在刘清路的“巨型沉默物”系列中，世界是以不断折叠的方式来完成了它的重复和循环，它不断勾连起艺术家的童年经验和视觉记忆，过去和未来在画面中似乎不断搓揉和折叠，最后混合成为了一种对于“看世界”的寓言。在一片似乎是上个文明遗留下来的废墟中，腐败的气息里新的文明的种子又好像在萌动、发芽。它会是天使还是魔鬼？这是一个对于人类终极命运的追问。在这里，我们又仿佛回到了第一个“见自己”的课题中，由个体的“自己”还发展成为了人类文明整体的“自己”。

刘清路特意推荐给我看了他在七年前接受一家媒体的采访文章《网上卖画的年轻人：被改变的市场与命运》，显然，这是一代与以前所有的艺术家成长模式都不同的年轻人。他们能够依靠自己在网络上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市场空间，刘清路是其中的一个突出代表。假以时日，这一代艺术家成长起来并成为艺术界的主流之后，传统的艺术市场模式显然将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但是，艺术家自身的命运如何改变？是盲从于潮流和市场，让自己变成“圈层”中的一个无差别的产出机器？还是利用市场，保持着一个不断思考、不断否定和提升自己的清醒意识？我想，刘清路显然是属于后者。他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期待着这些有着独特的成长之路的年轻艺术家尽快成熟起来！

2023年8月21日 于北京

（吴鸿：批评家、策展人，宋庄当代艺术文献馆执行馆长，吉林艺术学院客座教授、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