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天,八十本书环游地球

2020年春天,美国疫情爆发,哈佛大学自创始以来第一次在学期中间停课,比较文学学者丹穆若什(David Damrosch)教授,在3月初取消了年内所有的旅行,他回到布鲁克林家中,像许多在美国东岸居家隔离的民众一样,迄今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从上周开始,他在哈佛大学网页上开始每天发布一篇文章,每天讨论一篇世界文学经典,丹穆若什教授预期在八十天内完成一次世界文学之旅,如同凡尔纳《八十天环游地球》中的福克与路路通那样,他预定的路线从伦敦出发,途径巴黎、开罗、耶路撒冷、加尔各达、上海、南北美洲,直到再回到伦敦。----豆列中评语的译文转自公众号《上海书评》
评语:第四周,第二天,佛罗伦萨。画中(《‹神曲›阐明佛罗伦萨》)的但丁向他的城市献上他的诗,启蒙城中的公民:不可见的地狱等待着被诅咒者,而炼狱山向上的通道则将引领佛罗伦萨的优秀公民直往天堂。不过,他的画题,我们也可以从手稿文化的意义上来理解——这种文化此时尚未被约翰内斯·古登堡六七年前刚发明的活字印刷取代。多米尼科的题目颠倒了通常在文本和插图之间的关系。不同于图画阐明手稿(手稿通过配以画着场景的插图来阐明故事),现在但丁的伟大诗篇阐明他的城市,使城市为世所见。多米尼科的画更是恭维了佛罗伦萨的观众,若我们从左往右看画中的意象,我们看到的是地狱,炼狱,和……佛罗伦萨,它就像天堂般的耶路撒冷,看着整个世界。
评语:第四周,第一天,威尼斯。事实和虚构在《游记》中错杂交汇。1271年,波罗和父亲、叔叔一起穿越丝绸之路抵达了亚洲。在那之后,他在异国的行旅延续了许多年,在彼时统治中国的蒙古皇帝忽必烈汗麾下担当要职。1295年,他终于返回威尼斯,带回故国的并没有多少珍宝,却有数不尽的故事。那些故事或许本来会被他带进坟墓的,然而1298年,当威尼斯和热那亚爆发冲突时,波罗卷入其中,被关在热那亚监狱。在那里,他遇到了来自比萨的鲁斯蒂切罗(Rustichello da Pisa),一位浪漫主义作家。鲁斯蒂切罗慧眼识珠,敏锐地意识到波罗的故事有多么精彩,便说服了波罗把回忆录口述给自己。鲁斯蒂切罗用法语记录下波罗的故事,起名为《世界奇闻录》(Livre des Merveilles du Monde)。这本书的手抄本风靡一时——印刷术还要再过一百五十年才会诞生——并早在1302年就被翻译成了拉丁文。在这本十五世纪手抄本的卷首插图上,我们能看到波罗正于威尼斯启程,他的船队就停泊在总督府和圣马可大教堂前面。
评语:第三周,第三天,布加勒斯特。正如他的译者约翰·费尔斯蒂纳(John Felstiner)所说,策兰的创作可以用卡夫卡对自身写作困境的陈述来准确形容。卡夫卡对友人马克斯·布罗德(Max Brod)说:“德语犹太作家,持续地挣扎于三种不可能之中:不去写作之不可能,用德语写作之不可能,用不同方式写作之不可能,而我们还能加上第四种不可能:去写作之全然不可能。”在战争年代策兰写下了《死亡赋格》,这是以诗歌形式来回应大屠杀的最早的一首,也依旧是最有名的一首。曾翻译过卡夫卡的普利莫·莱维说:“我把这首诗带在身体里,如同病毒”: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们在傍晚喝它 我们在正午喝在早上喝我们在夜里喝 我们喝呀我们喝 我们在空中掘一个墓那里不拥挤……
评语:第三周,第二天,布拉格。和普利莫·莱维的创作类似,卡夫卡的作品也有对那些足以撕裂一个家庭、国家,甚至一种文明的破坏力的多重和多面的描述,但他的作品中还有与这种破坏力迥异的因素——卡夫卡的作品里有清晰的理想,充满人性,且不乏讽刺幽默——这些因素让人即使在最暗黑的时候也能变得坚韧,直面苦难。1910年卡夫卡完成小说《判决》,小说里的父亲是一个压迫者,卡夫卡对其刻画是平面的,缺乏深度;但他很快就能深度地刻画小说人物,对人物的理解也多元了。在创作于1915年的《变形记》里,格里高尔·萨姆沙需要苦苦支撑,负起养家的重担,但他也同时掌控了全家人。格里高尔心底里是不愿意揽上替父还债的义务——小说中,“债务”用的是一个德语词Schuld,兼有“罪过”的意思——因而格里高尔突然变为一只“巨大的甲虫”,这既是他内心想逃避家庭责任的心理的外化,同时也是他加强对家人掌控的一种方式:家人都不敢和他正面遭遇,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地避让他。
评语:第三周,第一天,奥斯维辛。莱维那最独特的道德热忱与缜密的观察和描述之间的组合,在《元素周期表》中达到了高峰。书中每一篇论文-小说,都以他在职业生涯中打过交道的化学元素为中心。莱维精确地、并且带有某种个人化的人的兴趣描述着每一个元素,并将每一个元素和他在奥斯维辛之前、之中、之后的生活情节联系起来。数学对佩雷克意味着什么,化学就对莱维意味着什么,是某种几乎无法表达的排序方式。我在这个星期重读这本书之前,我已经忘记它和佩雷克的《W》是多么惊人地相似,《W》碰巧也是同一年出版的。在《元素周期表》中那像回忆录一般的散文的核心,有两篇短篇小说,像佩雷克描述那座对奥林匹克着迷的岛屿的故事一样,也是斜体印刷的。这些故事的第二篇《汞》,实际上描写的是一座想象中的岛屿,还配着一张素描的地图。“世界上最孤独的岛屿”,荒凉岛成为一部抛弃和不忠、然后又是新生活复苏、男人和女人组合再分配的戏剧场景,其风格,犹如佩雷克的岛屿上那种由纳粹派生而出的性政治的修订版。
评语:第二周,第四天,巴黎。但在《美西螈》中,巴黎却位于故事的核心。小说中的叙述者与科塔萨尔本人极其相似,他喜爱骑自行车去著名的巴黎植物园,与饲养在动物观赏区的狮子豹子聊天。有一天,他意外发现狮子都情绪恹恹,他最爱的那只豹子也睡着了。于是他一时兴起,决定去水族馆逛逛。在那里,他遇见了一只身形纤小的美西螈——火蜥蜴的墨西哥变种。美西螈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令他既惊讶又震撼。他不断回到水族馆,和他起名为“阿兹特克”的那只小美西螈进行交流,最后发现自己有一天与美西螈融为一体,被困在水族馆中。在故事结尾,叙述者——抑或那只美西螈——安慰自己说,那个正生活在外面世界的“他”有一天或许会“写下关于美西螈的一切”。----《美西螈》收录在这本短篇集中。
评语:第二周,第二天,巴黎。与海明威《流动的盛宴》的怀旧和自嗨大相径庭,巴恩斯的笔调沉重绝望,不乏嘲讽。《暗夜伍德》里,巴黎左岸住着一群疯子般的人物,多数是因为之前在别的地方情感受伤才流落巴黎。罗宾和诺娜结识了费利克斯·沃尔克贝因(Felix Volkbein)男爵,他从维也纳移居巴黎,自以为很有美学情趣,于时尚能独标一格,却常光顾一家并不入流的马戏团,马戏团的主人曼恩夫人性向不明。还有马修·奥康纳医生,他也是小说里的重要人物,爱尔兰裔美国人,整天喋喋不休,有偷窃癖,干着非法堕胎的勾当,还是伪娘。但竟然还有一些在爱情上一再触礁的人去找马修医生寻求帮助和建议。小说里马修大段大段地发表宏论,譬如“爱尔兰人也许像鲸鱼,不怎么起眼——真他妈的——对不起——在海底——请原谅我,但他们就是有想象力”,听上去还真很新鲜,但正如他后来正告他的一位听众:“我有的是故事,但你大概很难听出个所以然来。”
评语:第一周,第四天,伦敦。正如卡夫卡《城堡》里维斯特维斯特伯爵的领地一样,布兰丁城堡的故事像民族志一样令人着迷。两者都是神秘、自我封闭的社会,其中的规矩都常常是通过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或冒名顶替者的努力,才逐渐被揭示出来。在1968年《新鲜事儿》的新版序言中,八十七岁的伍德豪斯解释说:“布兰丁有许多冒名顶替者,就像其他的房子有老鼠一样。”他补充说,“是时候又来一个冒名顶替者了;在领地上如果连一个冒名顶替者也没有,布兰丁城堡就不会是布兰丁城堡了”。就像卡夫卡笔下象征性的地点一样,伍德豪斯的闹剧背景处于幻想和写实的世界之间,以此提供了一个中间地带,使得小说中的世界既能够按照内在逻辑演化,也会持续地间接指涉我们所知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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