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害惨怪阿姨·之·螺蛳壳里做道场
Cabinets of Curiosities. By Johann Georg Hainz, 1666. |
一个17世纪的“猎奇柜”(Cabinet of Curiosities)!
“Cabinet”可大可小,大到“内阁”那么大,有厅有室,是博物馆的前身,譬如下面弗莱芒画家的这一幅:
Chamber of Art and Curiosities. by Frans Francken (II) (1581–1642) |
“Cabinet”也可小到“盒子”那般小,高不盈尺,置于案头摩挲把玩。在最大与最小之间,则可以是橱、可以是柜、可以是架,灵活得很。从题图中的隔断一望而知,“Cabinet”是要依据宝贝的尺寸量身定做的,这道理与我国的“博古架”相近。但是意大利画家笔下的这一个“Cabinet”又颠覆了一般偏见,有门的书架也可以派上大用场的。
Cabinets of Curiosities. By Domenico Remps, 1690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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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幅图中那“猎奇柜”盛纳的奇珍异宝真是不少,红珊瑚项链一条、蓝宝石项链一条、红宝石配异形珍珠胸针一对、珍珠项链三条、异形大珍珠吊坠一对、夸张的银镶珍珠发饰或帽饰一支,放在最上层两侧的是一对磨花玻璃罐子,左下角是一尊带盖高脚杯,右下角是一个悬挂着的筒状物,它与中心靠上那个巨大的桌上陈设一样,有着精美的人物浮雕,但,最惊人的还是下面木龛里的钟表,模仿圣体盒的样子,用了大量的红蓝宝石与珍珠镶饰——需知在文艺复兴时代,珠宝的排序与我们今日大有不同,钻石还没有什么地位,远远落后于珍珠、红宝石和蓝宝石,所以,这个架子虽然不起眼,上面的东西可都是显贵级别的。为了“政治正确”,画家又安插了骷髅一个、贝壳若干、朴素的储物盒两个,储物盒上有红色火漆封印,显示它另有“信封”的用场。
是留学法国的豆友vetille提醒我去看德国画家Georg Hainz(1630– 1700)的这类画作,他的生平不大有记载,这种超写实的“欺骗眼睛”的静物画还有几幅,下面一幅是相近似的又一个猎奇柜,中间的浮雕陈设物没有变,其他物品都有变动,最重要的是,如果说上一幅是红蓝宝石的天下,这一幅则由海洋统领——那么多的珍珠、珊瑚和贝壳。Vetille本意是要我注意储物盒也能用作珠宝盒,但是我的注意力已经走偏,我突然领悟到,这里的贝壳并不符合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从海滨风景区带回来的、廉价的、无足轻重的、放在书架一角的海洋动物遗蜕,这里的贝壳是远渡重洋的、贵重的、意味深长的、真正珍宝。
Cabinets of Curiosities. By Johann Georg Hainz, 1666. |
荷兰画家老博斯哈尔特(Ambrosius Bosschaert the Elder,1573-1621)的《壁龛中的花朵》是常被评论家阐释的画作。在一个暧昧不明的空间里——既像壁龛又像窗子,一个花瓶里插着一个巨大的花束,有荷兰人的最爱郁金香(有好几个品种),还有鸢尾、铃兰、水仙、菊花、康乃馨、玫瑰、月季等等。这束花没有丝毫的“田园风味”,因为它们来自不同的地域和不同的季节,其细节被完全不可能的光线仔细照亮,如Paul Pieper指出的,荷兰的花卉画是对那些人工获得的稀有植物品种的忠实描绘。在花卉后面,山峦、岛屿、海岬、水面和蓝紫色的地平线,衬着几个高耸的建筑物,如梦似幻。尽管前景上的露滴、家蝇、凋谢的花朵和花蕾,均在言说着好景不长,但是在这一刻,荷兰对于世界的征服是清晰而实在的。这种征服也被右下角的两个贝壳所强调,小的那一个,是来自美洲西印度群岛的变色海螺(nerita versicolor),大的那一个,则是来自亚洲印度洋的菊苣形骨螺(murex endivia)。Norman Bryson评论说:“贝壳在狭窄的横档上浓缩了两大洲的空间以及它们之间相隔的汪洋大海。所以,我们不会不得要领的,博斯哈尔特是小心翼翼地将右面贝壳的轮廓置于与远景并行的位置上,这样,大的东西(譬如海角、多岛屿的海)通过小的东西,在打破了比例与空间并被最后彻底移了位的情况下,变得微型化了。”
Vase with Flowers in a Window. By Bosschaert the Elder, ca.16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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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东印度公司自1602年成立以后,垄断好望角以东、麦哲伦海峡以西的贸易达21年,1609年在日本长崎建了第一个西方贸易站,1619年在印尼爪哇建巴达维亚城、设公司总部。1635年荷兰西印度公司成立,将非洲奴隶运送到加勒比海和南美的种植园。香料、黄金、象牙、丝绸、瓷器和糖充斥着阿姆斯特丹的仓库,而殖民征服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大发现的时代,荷兰商人和水手从东西印度带回动物、植物以及标本,它们是早期业余科学家的研究对象,是静物画家的描绘对象,也是富裕市民搜购的、可置于家中“猎奇柜”里的商品。
收藏于柏林博物馆的18世纪早期猎奇柜 |
目前在阿姆斯特丹皇家博物馆展出的”猎奇柜“ |
目前在阿姆斯特丹皇家博物馆展出的”猎奇柜“ |
这个猎奇柜还算比较“民科” |
历史学家指出,商船将大量的、来自热带海洋的贝壳载往荷兰,但是在其他国家,贝壳却十分稀罕。如此说来,Georg Hainz画中的那些贝壳,确实要花掉一笔财富。也正因为同一个原因,法国静物画家Jacques Linard(1597-1645)的《带贝壳和珊瑚的静物》(Still life with shells and coral)曾被认为是荷兰静物画家Balthasar van der Ast(1593/94-1657)的作品。还好,Linard在同一类的几幅画作上签了名。
Still Life with Shells and Coral, by Jacques Linard, 1640 |
提到Ast,就不能不回到Bosschaert the Elder,因为后者是Ast的姐夫,也是他的师傅。Ast长期在姐夫的画室中工作,当姐夫逝世后,又成为三个外甥的师傅。这五个画家,画风类似,很受欢迎,被誉为“博斯哈尔特王朝(Bosschaert dynasty)”。
Ast的静物花卉颇得姐夫神髓,但是他的出蓝之处,在于开创了“贝壳画”这一门类,使贝壳从配角地位走出来,成为画家竭力描摹的对象。至关重要的是,贝壳画里的贝壳呈现完全的天然型态,没有金银镶嵌,没有任何人工的矫饰,它们是上帝的作品,贝壳画是为了展示上帝的天工。所以,画家精确地勾勒出贝壳的形状和独特纹理,薄薄涂上的颜色曲尽幽微尽量贴近天然色彩,贝壳与贝壳之间很少遮挡。Ast开创的这个画风有着严谨、冷静、审慎的格调,画家就像一个标本绘制员。
Still-Life of Flowers, Shells, and Insects. By Balthasar van der Ast -c. 1635. |
Still life with shells. By Balthasar van der Ast, 1640. |
Still Life of Flowers, Shells. By Balthasar van der Ast, 1635. |
法国画家Linard的贝壳画则要热烈许多,他选取的贝壳更为华丽和巨大,加入殷红的张牙舞爪的珊瑚,又用大面积的黑色反衬出来,明艳逼人。
Still life with shells and coral. By Jacques Linard, c. 1630. |
1646年,威廉·卡尔夫从巴黎回到鹿特丹。1651年,他娶了美丽的才女Cornelia Pluvier。1653年开始,他的有签名的画作陆续问世、颇成系统。艺术史家认为,卡尔夫的绘画风格经历了一个巨变,从“巴黎风格”到他的“卡式风格”,在这中间,有一个“过渡风格”。专家猜测,正是在1650年代初期,他受到Jacques Linard画作的影响,画了一些练习性质的贝壳画。但是,与Linard黑而且平的背景不同,卡尔夫的背景用光打出了层次,这使得他笔下的贝壳沉浸在神秘的光线里,似乎能呼吸,宛若能移动。需要认真辨认,能看到黑色背景中的一只多屉箱,从形制上看,它可能是珠宝箱,特别是一只半打开的抽屉还垂着几粒珍珠;但是从它与贝壳的组合看,这更像是“珠宝箱”用作“猎奇箱”的范例,从而也从侧面说明,在画家的心目中,贝壳堪可比拟珠宝。
By Willem Kalf. |
By Willem Kalf |
在17世纪的静物画里,贝壳不仅出现在“贝壳画”里,也频繁露面于“花卉画”和“虚荣之图”。在基督教象征体系中,贝壳有着多重含义,比如纯洁、缄默、复活、救赎和宽恕。贝壳的螺旋生长纹象征着永恒的生命,在贝壳的完美数学比例中有造物的神奇。
Still Life with Parrots. By Jan de Hee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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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ls. By Clara Peeters. |
在我心目中,最好的“贝壳画”画家是Adriaen Coorte(1665?-1707?),他是又一位“被埋没的荷兰大师”,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才重新受到重视,目前差不多有80幅画作归于他的名下。他的画很静,寥寥可数的花果蔬菜,单纯又有微妙色调变化的背景,朴素的石头平台总是标志性地有一条裂缝,光也总是从上方垂直照下来,像微距摄影一般,他画出笋的多汁、浆果的饱满、还有贝壳的神秘。
Still Life with Asparagus. By Adriaen Coorte, 1697. |
Gooseberries on a Table. By Adriaen Coorte, 1701. |
Five Shells Mounted on a Slab of Stone. By Adriaen Coorte, 1696. |
Still Life with Shells. By Adriaen Coorte, 1697. |
Still Life of Shells on a Marble Ledge. By Adriaen Coorte, 1698. |
Still life with shells. By Adriaen Coorte, 1696. |
Still Life with Shells. By Adriaen Coorte, 1698. |
我特意自学了一些贝壳知识,所以我知道,最后一幅画中从左至右排列的那三个大贝壳分别是:眼斑宝螺、变色海螺、女巫骨螺。它们不大像死了的东西,特别是那个长了很多脚的女巫骨螺,如果它爬进我的梦里,并不奇怪。
螺蛳壳里做道场,从一个贝壳里,也能遥望天堂。
推荐阅读:
《贝壳》:http://book.douban.com/subject/1084021/
《伦勃朗与黄金时代》: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328526/
尚在完善中,请勿转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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